相公,你也复生了?——by容千丝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8-29
当梦见徐赫浑身是血倒在秘道出口,她蓦地惊醒,手捂狂跳不息的心,大口喘气。
孤灯映照下,简雅家居如蒙了一层雾,陌生感使得她分不清哪个才是梦。
依稀听闻院落有两声犬吠,且含混细微异响,她周身紧绷,又觉自己疑神疑鬼,决意亲去一观。
她随意绾了个发髻,斜斜插了徐赫所赠的簪子,只在素白寝衣外罩了件烟紫褙子。
眼见沉碧在外间的卧榻上睡得正香,阮时意不忍惊醒她,趿着鞋子,蹑手蹑脚往外走。
淡薄夜雾下,对门处的阿六已歇息,倒是徐赫房中灯火未灭。
拴在廊下看护的一条大犬眯着眼来回摇晃尾巴,不像有异常。
阮时意静听片晌,正欲返回,忽闻徐赫房门“吱呀”一声响。
“阮阮?”那人穿了一袭家常宽袍,定定立在门边。
“我……好像听到怪声。”阮时意急急拢好前襟。
徐赫笑了:“晟儿方才来过,我看你早已睡下,没叫你。”
“家里没事吧?地下城是何状况?”
徐赫敞开大门,示意她入内详述,见她穿得单薄,扯过衣架上的外披,将她一裹。
“晟儿、老洪、蓝家人依照咱们推断的位置,分别带府兵前去,果真找到秘道入口,强行切断地底的通行,再交禁卫和城防军接管,以进入秘道排查。
“晟儿见大局已稳住,特地来视察情况。他提及徐家人没事,小砚台中了一箭,皮肉伤;你那蓝家小姐妹的夫婿肩上被砍了一刀,伤势比较重,还好不致命。
“目下全城戒严,无诏令者不得出入,晟儿说明日派人给咱们送蔬菜肉食,你且多住几日,无需着急回家。”
话到最末,隐隐掺杂了几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阮时意长舒一口气,又问:“主事者可有抓获?”
“他没说,估计内里形势复杂,以他的职位,暂未能过问吧?”徐赫发绿的脸浮起一抹浅笑,“无论如何,这事抖出来了,咱们尽人事,听天命!想来徐家此次立了大功,按理说,圣上对阮家人不会过分苛责。”
阮时意以手支额,水眸睨向门外投射而入的淡薄月色,久久无话。
徐赫呆立片刻,挪步回画案,往砚台上加了几滴水,拿起老廷珪墨,仔细研磨。
“我来。”阮时意回过神,行至案边,从他微凉的手中接转墨锭。
徐赫粲然一笑:“阮阮,你有多少年没替我研墨了?”
她怔怔望着他乌曜黑眸,灯火闪烁下如浸润了碎碎烁烁的天河。
“记不得了,约莫从怀孕时起?”
她掀起唇角,含糊其辞。
徐赫本想调笑两句,又恐夜静更深、孤男寡女令她不适。
兼之今日发生那么大一桩案子,缱绻之情烟消云散。
他提笔蘸墨舔墨,墨色直破而下。
笔锋过处,数树成林,崖合瀑泻,远岫融云,遥天共水色交光;平地楼台,名山寺观,远景烟笼,云锁深岩。
阮时意起初为他磨墨、倒水、沏茶,事毕立于其后,静观笔下生景,突然慨叹造化之神奇。
回首前尘,她亦曾因他的高超技法与独到眼力而心生敬佩,却从不曾像此际这般,衷心感激命运的安排。
徐赫全神贯注临摹旧作,力求一笔一画皆如初。
待觉困顿不堪,他环视寂静无声的外间,方知阮时意已靠在短榻一侧,枕着左臂,闭目而眠。
窗户透进的月色如水,混着室内柔柔烛火,为她娇俏可人的睡颜拢了冷暖交替的光华。
她松散青丝如墨瀑流泻,长睫毛根根分明,嘴唇弧度柔美异常。
徐赫抚摸嘴边的胡子,哑然失笑。
洗净双手,掩上房门,他熄灭灯火,弯腰抱起酣睡的娇妻,轻手轻脚步入里卧。
小心翼翼把阮时意安放至床上,他褪下宽袍,与她并躺而卧。
夜色极深极浓,终有消逝的一刻。
届时,魑魅魍魉将无所遁形。
*****
京城东北角,某处画栋雕梁的宅院内,薜萝满墙,芸草青绿,景致优雅。
楼阁内琴声叮咚,敲破夜幕空寂。
一名年约三十出头的俊美男子仓促穿过回廊,奔上台阶,嗓音低且急。
“门主大人!大事不妙!”
琴音骤停,一清冷嗓音从内传出,“何事气急败坏的?”
“地下城……被禁卫军给剿了!”青年快步入室。
内里布置奢华,长桌、几榻等均为黄花梨精制,案头茗碗、瓶花、笔墨俱备,镇纸正压着一幅墨迹未干、精巧细致的花鸟画。
阁内琴案前端坐着一位身着水色广袖道袍的中年男子,光洁容色难辩具体年龄。
风度温雅圆融,眉宇的诗书气,山水不露。
长指下的紫漆金徽七弦古琴,“噌”地断了一根弦。
他俊朗五官有极短暂的扭曲,随即恢复如常,“说说看,怎么回事?”
“首辅大人父子、镇国大将军父子、蓝家三位公子、大理寺卿夫妇和刑部左侍郎同时带人,分别从五个主要关卡下手,短短半柱香内,将秘道分成七段互不联通的弯曲道路!
“据说,连蓝太夫人萧氏,也亲自带府兵接应!把地上各出口堵得死死的!禁卫和巡防已攻破数段,捣毁了咱们好几个地下赌场、妓院、仓库、比武场……”
中年男子闷哼:“何以此时才来报?”
“属下……也是刚刚才在巡防队伍的兄弟手中脱身!因西南段和东南两段的禁卫有咱们的人,有部分人逃出来了……此外,北面有两段使用了火·药,炸开几间民房,但遇上戒严令,怕难在短时间内汇合!”
中年男子长目闪过一丝恨意:“照这么看,徐家、洪家、蓝家人早有准备?否则岂能如此精准?”
“……是三当家发觉了中蛊后被掳走的两名人员,意图夺回,不料招惹了徐二爷家的人……”
“怎又跟明裕那小子扯上干系了?”
青年垂首:“涉事者全数被灭口,具体的……属下仍需再问。”
“传令下去,留暗号,让大伙儿先隐匿再作部署,”中年男子眼底如凝了坚冰,“早让他们别太贪心!一个个贪得无厌!把自己搭进去!最后什么也捞不到!”
“现今,属下会想法子把牵头的给保出,但那些孩童、黑工……只能用机关锁住,省得获救后吐露机密。”
“去吧!被官兵抓去的,不必费心思营救,早点处理干净,免得夜长梦多。”
中年男子略微扬眉,淡然卸下断了的琴弦,重新取了一段续上。
“大人……您没别的吩咐?”青年对于他的镇定自若暗暗心惊。
“去跟殿下说一声,他的提议,我允准了。”
“是。”青年躬身告退,悄然掩门。
阁内琴音再度轻漾,夹杂岁月无情之断肠,悠悠随夜风飘远。
许久,余音缭绕,中年男子从榻上枕函中取出了一把钥匙,挪步至书架前,逐一拿下最高处的几本册页。
最上方顶端的暗格露出,他打开铜锁,抽拉一细长且铺满尘埃的樟木匣子。
他抹去灰尘,开启长匣捧出画轴,解开轴头绶带,徐徐展开那长达四尺、繁华葱荣、大气磅礴的山水画卷。
万山晴岚于灯下无声无息铺张而开,尘封多年的往事,亦然。
第79章
关于秘道的惊悚梦境, 一去不返。
仿佛在烈火灼烧般的烈日下,瞬即坠入冷凉流溪, 阮时意迷迷糊糊掬起一泓清凉,浅尝一口。
浑身说不出的舒畅, 四肢百骸如有温凉气息流动。
大抵先一日心悬于空,外加奔波劳碌,她这一觉睡到天色大明, 方慵懒睁目。
嗯……什么烈日,什么清溪, 一概不存在。
——她穿了三层衣裳,侧卧于床榻, 双手双腿全往徐赫身上堆。
徐赫懒洋洋仰面而躺,觉察她有所动作, 他转眸笑道:“阮阮,你手脚麻不麻?是否需要帮你揉揉?”
……!
阮时意回神, 细辨周遭环境,总算确认一事——她昨夜陪他作画,全然忘记回房, 直接依靠在外间睡了。
至于为何会黏上他,必定因她衣裳穿太多,而他体温自带寒凉之气, 使她睡梦中不由自主靠近。
“你、你怎么……不把我叫醒!”
她自知此言乃废话, 仍禁不住愠恼。
“看你睡得香, 我既舍不得唤醒, 又不忍心让你睡短榻……当然要把你抱回床上!”徐赫笑语哼哼,“放心,我没胡来,是你主动抱我的。”
“哦……那真是抱歉。”
阮时意镇定从他腰腹腿上撤退,缓缓坐直身子。
有过数次经验,她深知自身越是表现怯意与赧然,那家伙将越发得瑟地逗引。
她得学着厚起脸皮。
当务之急,应趁其他人未发现,赶紧溜回客房。
见徐赫大模大样躺着不动,她没好意思从他躯体上翻趴而过,遂按捺窘意,推了推他。
“嗯?”他似笑非笑望着她。
“我、我要下去,你让一让。”
“哦?睡完就跑?”
“别瞎说!”她使劲儿推搡他,强行从床尾“突围而出”。
徐赫伸手搀了她一把:“急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阮时意下床后,顾不得他耐人寻味的视线,径直褪下他的灰色外披,却听他暗笑,“呵呵,老夫老妻的,用得着这般见外?”
她懒得搭理他,谨慎绕过屏风,确认外头无异动,悄然拉开房门。
尚未提抬足跨槛,她动作微凝。
只因,她跟前两尺外,正整整齐齐蹲坐着五条大狗,团团围住门口,吐舌摇尾,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更尴尬的是,阿六与沉碧刚好从廊下端着洗漱用具走来,恰好瞧见阮时意蓬头乱发、衣裳不整、被狗儿们围困的窘迫场面。
“姑娘,您醒了?给您备了水。”沉碧似早觉察她在徐赫房内,半分惊诧之色也无。
“……我昨晚陪先生作画,不小心睡着了。”阮时意自诩说的全是大实话。
“嗯,”沉碧一本正经点头,小声补充道,“其实,您犯不着对下人解释。”
阮时意方觉自己无意识暴露了心虚的一面,速即从大毛二毛之间挤出,“这几个小家伙怎么回事?”
阿六笑道:“昨晚叔说了,它们若乖乖守夜,不乱吵闹,就赏好吃的,这不一大早在等着么?”
“那……昨晚真没人来扰吧?”阮时意始终放不下心。
徐赫悠哉悠哉从里卧披衣而出:“他们可警觉了!昨夜晟儿尚在院门十丈以外,二毛和四毛便开始挠我的门……倘若是陌生人,怕是早吠叫了。”
阳光落在他那张红肿渐消的脸上,残留的药膏斑斑驳驳,兼之胡须粗犷,衣冠凌乱,与阮时意并立,难分谁比谁更狼狈。
天知道沉碧和阿六要多努力,才能压抑得住唇角的弧度。
*****
徐赫这座无名宅院原先只住了三个人,粮食储备本就不多,忽然加上阮时意、沉碧、阿六和狗,没两顿已然吃空。
中午,徐府仆役手持首辅手谕,为他们送来一整车粮油米面、蔬菜肉类,还有活鸡活鸭活鱼等物。
阮时意瞧着那阵势,总觉儿孙有意让她在“情郎”处多呆几日,莫名生出一种“老人家被子女嫌弃”的错觉。
二人未能从徐家仆役口中探寻地下城的处理情况,只知徐明礼连夜召集内阁群臣商议对策,料想此案棘手,已超出众人预料。
徐赫没法亲自前往郡主府回覆夏纤络的要求,唯有请徐府人替他捎去手书。
内容具体是什么,阮时意不得而知。
是日,沉碧、阿六与两名老仆忙着安置食材,而徐赫则抓紧时间临摹。
阮时意四处收拾,见徐赫旧袍裳磨损,她挪至窗边,对着光穿针引线。
徐赫百忙中抬头,目睹她以不熟练的动作认真缝补,不禁一笑:“不论过了多少年,阮阮始终是位贤妻良母。”
“别笑话我,”她轻轻一啐,“我生完明初当晚,便听闻你的噩耗,坐月子时日夜哭得撕心裂肺,哭伤了眼,这三十多年来不但没作画,连针线活也基本不碰……”
见徐赫神色怆然,她笑了笑:“我说这事,并非怨你,而是怕你嘲笑我缝得不好,事先给自己找个台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