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江南老——by墨宝非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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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想,又笑:“你说也许的‘也’,不更简单。”
是简单,但他更喜欢用这句。
因为那时天下都在说,他沈策是:成也昭昭,败也昭昭。
为昭昭承人所不能承的痛,受人所不能受的辱,九死一生。江水之王,百战不殆,最后也都是过眼烟云,昭昭一死,万事皆空。
他知自己结局不好,是一朝王侯落尘土,可眼前空空,见不到。
他现在是尝鼎一脔,窥豹一斑。老天给他做了一个局,过去是纷乱的,明日是什么,好的坏的,痛的喜的,都无法预料,全靠凭空推断。
似回到与敌对阵时,群雄逐鹿,天下五分,今日谁是敌谁是友,谁会遣兵来犯,谁会暂结同盟,明日谁又会在背后插上一剑,均不可测。
“为什么是这个‘也’?”很少见,通常都是牧野。
“我有个……远房的妹妹,三岁学写字,写野总嫌麻烦,我就改了。”
又是妹妹,还是远房的。
昭昭心里不太舒服,佯作不经意问:“她多大?”
沈策从镜子里观察她的神态,看样子是身上不再难过了,于是问:“舒服了?出去走走,关在这里是会气闷。”
她看出他在回避这个问题,自行想象出了一个娇滴滴缠着他的妹妹,抽出纸巾去消灭镜子上的诸多印记。沈策打开两扇门,没见她跟着,心下了然。
“比我小十岁。”他在门边说。
小十岁的话,才十岁出头的小女孩。那还好。
不过他是真的宠妹妹。昭昭想到家里孩子都喜欢围着他,毫不嫌他的凶,估计他对孩子全这样,也就没多想。
两人算是言归于好,这一日都没分开过。
有人叫他们去陪长辈午饭,沈策让人回说不在家,带她当天往返,去台湾吃过午饭,顺便去了那边的另一个渔人码头,日头晒,她没戴遮阳帽,沈策给她在桥下买了个路边的草帽,一定要让她上桥看看。昭昭不解,一个跨水的大桥有什么特别的,倒是跨到桥对面的那个小码头看上去不错。
身后有个导游在说:“这是情人桥,大家都走走,走出一段好姻缘。”
昭昭顿时觉得那海浪声也好听,远远看着铁栏杆后围起来的小码头也有情调,连帽檐挡不住的灼人日光,落在鼻尖和唇上也是热度刚好,晒得人痒痒的。偏偏帽檐困住视野,她见不到在身边的沈策是如何表情。
直到,他的指腹在旁人瞧不见的角度,轻刮了刮她的下巴。
夜里回到澳门,他仍不离左右。昭昭的年纪没法进澳门真正的场子。
沈策请了两个最好的荷官,开了一个套间,招待沈家恒他们,像当初在沈宅的水榭里。沈家人的礼数是足,怎么受过招待,都要怎么还回去。
不过礼数足、算得清的人,通常也是最不讲情面的,因为情面早还清了。
荷官把新一副牌拆了纸壳子,塞到发牌机里,在“唰唰”的机械音里,昭昭坐在最角落里,撑着下巴看荷官,沈策的腿很长,伸展在牌桌下。起初两人腿是并排靠着,后来她觉得累了,往他右腿上搭。
沈策神色如常,曲指叩了两下桌子:“换副牌。”
倒像都叩在她身上。
荷官应要求,拆开一副新纸牌,放入发牌器里。在这空档,沈策手到桌面下,将她的腿抬起来,往自己腿上放舒服了。
同桌的沈衍瞧不见,沈家恒也瞧不见,但他们身后端茶倒水的,还有一旁休息的另一个荷官都看得清楚。
沈衍拿起自己的两张牌,叠着看:“小姨有男朋友?我大舅子说的。”
她没懂,先问:“你大舅子是谁?”
“那天拳台上和小舅舅打拳的,”沈衍解释,“梁锦华,他是我太太的哥哥。”
难怪会那么晚出现,难怪他弟弟梁锦荣也显得和沈家格外亲近。
“论辈分,”沈策问身后人要水,“要叫你小姨。”
是那个人。
昭昭更奇怪了:“他说我有男朋友?我都不认识他。”
“也不算他说,”沈衍摇头,斯斯文文地对昭昭笑着解释,“是小舅透露给人家的。”
昭昭诧异看他。
“什么时候的事情?”沈家恒在桌子最左侧,也诧异地看昭昭。
“在……过来前。”昭昭应对着,猜不透沈策为什么要对人家说这个。
她见沈策面不改色,接了热毛巾擦干净手,摸到一板子白色药片,半抠破了锡纸,就着那薄薄的一层药片板子,塞了两粒到嘴里……分心敷衍,“刚刚吧,没几天。”
他在吃药,是哪里不舒服。
药板上的字被他手指挡住了,昭昭想看,他没给机会。
“同学?”沈家恒微蹙眉,不太愉快,“这刚多大,就找男朋友了?”
沈衍反而笑着问:“小姨夫什么样的?”
怎么就小姨夫了。
昭昭欲言又止半晌,看上去极有隐情似的,其实是没想到如何说。尤其是,屋子里除了沈衍和沈家恒,全都将她腿搭着沈策的亲昵看在眼里,还沉默着的几个局外人都在听着。
沈策接过盛着灯光的玻璃杯,就着吃了药。
“他,”昭昭慢慢说着,“个子挺高的,长得……好看,看着凶,人倒是个纸老虎,喜欢哄着我。”
沈策把杯子放回托盘。
“我见过吗?”沈家恒问。
“当然没见过,”昭昭马上说,跟着嘱咐沈衍,“你别说的这么正式,尤其别当着长辈说。”说得太正式,妈妈肯定要问。
“这态度就对了,”沈家恒误解了她的意思,附和劝导,“谁交男朋友,交一个就一锤定终身?只是谈得来。”
昭昭实在说不下去了,悄然把腿收回来。
沈策给沈衍打了个眼色,让他带沈家恒去下边的主场玩儿,沈衍没多想,认为是小姨累了,所以要他单独招待这个远房的亲戚。三言两语将沈家恒请出去。
他对荷官颔首,算道谢。
荷官也点点头,带着剩下人全走了。
昭昭在人走光后,手指压着一张扑克牌在绒布面上转。沈策的一只手搭在那,绿绒布上他手指倒是修长,单看骨节线条,就风流得很。
他俯过来,看她转牌,将亲不亲的档口,昭昭偏头:“把人打发走,就想干这个。”
他笑了。
“不要说你不想?”昭昭抢白。
“对,我想。”他没否认。
可过去抱他睡时,手入衣襟的是她,前些天在香港,故技重施去摸自己的还是她。若说想,还是她更想一些。
沈策手摸了摸她的膝盖。
昭昭没动。他却推开椅子,人离开了牌桌。身后有开关门的动静。她奇怪回头,怎么出去了?很快,沈策拿了一块灰白色的羊绒毯回来。
她被拉着腕子,拽过去。
沈策抱她到腿上,把毛绒绒的毯子裹住她,这才搂到怀里。是刚摸到她的膝盖,觉得凉,这里空调打得太大了。
“腿缩进来。”他说。
昭昭早觉得冷了,只是没想到要这个来盖,将腿蜷起来,蜷着坐着,他将周边也都塞得严实。腰腿都被他搂住,她不由自主往他身前靠,像上午。
“我对你,和你想的不同,” 他在她的眼皮上,低声说,“你就算和我日夜一起,让我一辈子不碰你,也都做得到。”
他没法说,我们不同,我对你和寻常男人不同。
这样抱着她,像他们的小时候,她在颈边微张张口、打着哈欠;像他背着她,从临海到柴桑,徒步而行;像她用棉被绕着脚下,绕出来一个圈儿,把自己和她圈在里边,抵抗她所畏惧的鬼;像她睡睡醒醒几个来回,也要坐倚在门边,等自己把剑放到地板上,对她伸出手臂,抱她在怀哄睡。
像她对镜梳妆,他常借看檐下飞燕,来看她。他见昭昭的美,不像寻常男人想先抱住占有,而是想守住藏住,唯恐招来旁人的图谋不轨。
而她望他的五官眉眼却很直接,常入神,回神后却不太欢喜,说哥你生的是好,便宜了未来嫂嫂。她对他倒真是……时常有所图谋。
这就是他们和旁人的不同。
他想到那晚在影音室是如何结束的。
她硬要把他的上衣全给脱了,定要抱着他睡,他关了空调还是冷,不得不翻找出毯子把两人裹成一团,在沙发上凑合了一夜。这还真是他上辈子加这辈子唯一惹不起的人,你要亲,我先去润口饮茶,你要手入衣襟,我主动宽衣解带唯恐你受桎梏……
可要说情意无杂色,也不尽然。
沈策搂着她的腰,脖间是她真实的呼吸,轻且绵延,裹藏着男人和女人之间最不可言说的躁
☆、第十四章 情意无杂色(2)
“你刚又说想,自相矛盾。”她试图拆穿他。
他被她的语气弄得笑了。
他是想说,曾经的自己,一根手指也没碰过她。
不是不想,是不能。
只要对你不利,我就不会去做。这不是只怀揣着爱情的男人能做到的。我们之间只说爱情实在太单薄了,不只有爱情,还是至亲。一个人夙念能深到百死不忘前尘,绝不可能只靠爱情一种感情,也因为你是唯一的亲人。一个人能万事皆空,万念俱灰,也绝不可能是失去区区一个爱情就能达到的。
如此一想,过去的自己还真是无能,守不住爱人,也护不住亲人。
最后……应该是极悔极恨吧。他猜。
“对,我想,”沈策再次肯定。他是一个男人,没有不想的道理。
他又笑着说:“刚说的,是哄你的。”
昭昭倒是不恼,反而笑了。
她又不傻,两人刚见了没几天,那种话当然只是说来听听,哄她高兴的。
沈策面对着是单向玻璃。玻璃外是楼下场子里水晶灯。
他这两天始终在想,当初她绝顶聪明,怎会看不出自己的哥哥是深爱她的。爱到不敢轻易回沈宅,爱到连她沐浴都不敢多听。他那一生所有的“不敢”,都是对她。
“热了?”他摸她的耳下,发根里有了热意。
昭昭“嗯”了声。他的手在试她颈下的脉,一跳一跳撞出皮肤,撞上他的指腹。
他把她的头发撩起来,看那里。
昭昭坐着不动,但有种被猛兽盯着颈部的危险感,这危险感过于刺激,以至于当他亲到那里时,浑身都战栗了一下。沈策的气息在她耳后,脖下,还有下巴下的弧度上掠过,她身上的战栗感一轮又一轮。
像野云万里下的金黄色麦浪,一波波推到眼前,抚到她身上。
“你锁门了吗?”她死命拽着自己的理智。
“没有。”他找到她唇。
昭昭眼溜到两扇木门处,竖着耳朵听外头,却又在他的压迫下张开唇,让他进来。他的舌重压着她,压到喉咙口,昭昭艰难地和他亲吻着。这亲吻的力道太重太沉了,还带着厚重的呼吸。
“万一谁进来——”
他笑:“没有万一。”
漫长的亲吻,从裹在毛毯里,到全散落开,从她偏坐着,到最后跨坐到在他腿上,从重到轻,再到相互不离的吮吻。
她最后恋恋不舍,用食指在他唇下来回滑着。只想和他一起的每秒都静止,不再流动。
她留意到自己一直在他的目光里,继而看那微阖的眼眸。想试很久了,最温柔的这双眼。她想亲,沈策眼里有光闪过去,像飞鸿掠水面,可这惊鸿也只有她见过。
他眼睫压下,盖住了目光。
昭昭俯过去,唇压到那双眼上,两人静在那。她突然被火烧了脸,头埋到他肩膀上。明明接吻比这亲密多了,可全然不同。她竟嘴唇发麻,靠自己咬着克制着,才能消除一点,只觉得对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调情|事……
再望他,他已睁开眼,似乎也被刚才那一下引得失了神。
她耳语:“你眼睛真好看。”
沈策哑然而笑。
昭昭又用脸在他肩上磨了一会儿,渐渐发现房间变暗了,觉得诡异,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她仰头看灯,似乎真变暗了,刚要问,沈策已经先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不说话,是会暗。”
昭昭像在看日落似的,肉眼可见地,灯光从亮黄到暗黄,再到暗红……
“暗红的最好看。”她也在他耳边说。
说完就后悔,他看不到。
沈策却特意望了眼顶灯。
他少时不见红,也曾好奇红为何物,用矫正眼镜看过,并不觉惊艳。其后家中长辈最爱收集红玉,落在他眼里就是灰暗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