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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江南老——by墨宝非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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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昨夜,抱着他睡得香甜。
  隔日,她硬要去两人初重逢,去的那家日式烧烤店。
  巧得是,几个厨师里,仍是当夜那个男人来为他们服务。昭昭靠在沈策身上,和他一起点单。那厨师忽而一笑,用中文说:“今天要笑哦。”
  “你竟然说中文。”昭昭惊讶笑了。
  “是啊。那天你们一个字没说,他点单也是英文,我还在猜你们的国籍。”厨师笑,突然泼出油,怦地蹿起一丛火。昭昭惊呼,明白自己被厨师摆了一道,人家是故意引开注意力,要给意外惊喜。那厨师叫来一个穿和服的女孩子,是那晚连连劝说沈策不要多点单的人。
  沈策在那夜给人的印象本就是“面临被抛弃”的可怜男人,今日是“劫后余生,追回所爱”。昭昭则是那个“负心女”……于是,厨师和女孩子对沈策爱护有加,临走,送至门口,特地给了下次优惠的彩券。
  “以后都不敢来了,”昭昭回头看暗红的店招牌,对他耳语,“要是和男同学来,怕被人误会始乱终弃。”说不定女同学也是。
  回酒店,阿姨来帮她消毒过浴室和浴缸。
  昭昭给他放热水,酒店空调大,她穿着软质的短袖和运动裤,光着脚在浴缸边,摆弄通电的小薰香炉。住酒店房间要守人家规矩,明火要不得,通电便当。
  香灰阿姨帮着铺好了,她将香木碎料放一些,加温。熟悉的香气,登流眉沉香。
  帘子拢上,将午后的光挡在外。
  她掉头,见沈策已经脱得差不多。他睡着后,她将他脱光不止一两次,为抹药,为擦身,不觉什么。此刻是朗朗晴空,正当午后,偏一眼对视,她深觉不妥。甚为不妥。
  “你披个浴袍,也不怕冷,”她不知何时到了沈策怀里,被美色迷了眼,“我说过你……”用什么词好,好看?美?姿容过人?“长得挺好吗?”
  “说过。”
  她心中藏他,常微酡,什么混账话没说过?多少混账事也做过。
 
 
  ☆、第二十三章 三叩常相伴(2)
 
  “等我调温。”熏香炉要调温。
  高了香浓,低了香淡。
  沈策不放,她只得在他左臂圈出的一方天地,转过身,把温度调好。
  “为我找的?”他问,在她耳后。
  “嗯。”她自幼对香味敏感,能辨百千种香,花,草,沉木,树脂,闻过不忘,也不会混淆。这登流眉取的古称,买时遇到数次赝品,为找到和茶室一般无二的香,费了不少功夫。买来后,全屯在沈策的卧室。
  老祖宗的有些爱好是好,可惜都被抛弃了。
  “沈叔叔说,你的实验室在做……海水淡化?” 她被他转回来,努力说正经话。 
  “做很多。反渗透膜?想问这个?”
  “嗯。”
  “这东西也用来污水处理,他对我做的事了解不多,这个早量产了。团队重心不在这里。”
  香气愈浓,催情催欲。
  沈策在想,花糕店前的女孩子穿着小斗篷,鹿般的眸子里,有屋角蹿跳的灶火,也有他。而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体在无影的香里,有影的水雾里,等着自己。
  沈策把她短袖脱下,昭昭闭眼,前胸后背冷飕飕。
  “继续问。”
  问什么。难道要在浴室里聊这种严肃的、利国利民的投资项目……
  “那你……团队现在主投什么?”
  沈策解开绑缚她的内衣,不忘回答:“清洁燃煤,医疗。科技医疗。”如此近,看着全貌,让他身体里渴更甚,她是个女人,喉咙里随便蹦出一个音节,就可以化成无形入肉的丝线,把他缠绕到血液淌干的女人。
  “为什么,”她的人和他贴上,“投这些……”
  “我们是人口大国,用煤大国,有市场,有需求,”他还在回答,“生老病死,这是社会体系崩塌了也不能回避的东西,与之相生的医疗自然是最□□的行业。”
  沈策突然横抱起她。
  昭昭搂住他的脖子。和沈策一起,她时常会有错乱的意识。他的气质极复杂,不像是现代文明社会教养出来的绅士,想亲你,便要亲,想抱你,抱起来就走。
  “而且,都是好事。”他说。
  沈策抱她上床,寻到床角自己的短袖。他一面和她接吻,把他的短袖给她套上。
  宽大棉布T恤,包裹着她。她的敏感度被扩大了无穷倍,能看到T恤棉布的编织纹路,横有百千条,竖有千百条,在一条条一根根从她身上研磨而过。
  “让我看看伤。”他又说。
  她耳膜跳动的,比行军鼓还急,还重。这屋里的顶灯亮些,台灯暗些,浴室的极亮,在远处,深浅不一的黄光交织在一处,在她皮肤上。
  沈策以眼观查,验她的伤:“愈合得不错。”
  “我昨天晚上——”他摸到床头,揿灭了总开关。
  “后半夜醒过,你抱着我睡,”他在暗处,“我把你睡衣解开,看了很久。”
  他平铺直叙说的话,烧高了她体内的一团火:“都解开了,都看过了。”
  他猜,她会喜欢暗的地方。黑暗可以给人带来一层心理保护。对沈策来说,这就像他初次杀敌,挑的是深夜,伸手不见五指的窄巷子,方便得手,也能安抚自己第一次见血的躁动和不安。
  “哥。”
  “嗯。”
  她不言语了。
  “是,”他直接答她,“就你一个。擅长,是领悟力高。” 
  他皮肤过于柔滑,她原本喜欢这酒店床单的柔软,和他一比,如粗布。手也滑,皮肤也滑,可不温柔。昭昭想,沈策这个人和“温柔”似乎搭不上什么关系,再想,也不对,她有很强烈的自负猜测,沈策已经把他毕生的耐心和温柔都留给自己了。
  他热衷一刀见血,不喜犹豫,犹豫是对双方的残忍。
  今天是个例外。
  ***
  天黑后,房间更见不到一丝光了。
  昭昭睁眼,能见到的是他藏在暗处的脸。黑暗里,她的手完全不听自己的,攀着他,搂着他。
  她两手扶住他的脸:“亲我。”
  辨不大清五官容貌的他,离得极近,要让她看清自己似的,哑声问:“不该你亲我?”
  她不满摇头,仰头要他亲。
  沈策示了弱,像猛虎倦懒,低嗅红花,用鼻尖划了两下她的唇:“你就是老天用来拴我的,”他轻咬她的下唇,“张嘴。”
  他在极度疲累中,还在用舌尖探入她的唇,取悦她。
  两人在帘子遮蔽的黑暗房间,不见灯,不见影。
  “猜我在想什么……”她额头抵他额头。她的思考方式脱离了性别,身心溢出来的满足感都是:他是自己的了。终偿所愿,得到他了。
  “我是你的了。”他答,和她目光交缠。 
  这也能猜到。昭昭想。
  他们消磨时间的方式单一、激烈。昭昭再叫他哥,他倒不再反驳,咬她的耳垂说:想叫,就叫得烈些,大声些。
  沈策后来每日加了药量,睡得更多。
  昭昭没点破,料想他怕发生那晚的情况。人都要自尊,换她,她也不愿让沈策见自己失常的一面。她趁沈策睡觉,把一篇论文收尾,另一篇西语的写得慢。以西语介绍文化,她选的是中国的古文化,君子论,写的不顺。等他走再说。
  三日一晃过。
  像有锣鼓敲得急,催赶他们分开。
  那日,他们在泊车接客的地方卸下行李,沈衍将老婆和孩子带走,留他们独处。
  车在一辆接一辆过,寒风里,下车的人不是举着手机要去接人,就是搬了各色的行李箱,去赶飞机。昭昭在蓝色的指示路牌下,在大衣口袋里掏出碧色骰子:“一人一个。”没等沈策答复,她把骰子塞进他西装内,胸口的衬衫口袋。
  还有十分钟。
  “哥,你说点好听的,”她低头,额头抵到他心口,“你一走,没当面说的机会了。”
  他沉默许久,说:“我有个妹妹。”
  她难过地笑着,低声抱怨:“全天下都是你妹妹。”虽知他指得是自己。
  “她呢,从小喜欢泰迪熊。家里有好多,客厅三个,书房四个,在我的卧室也放了四个。喜欢吃素,不爱做饭,我爱吃五分熟牛排,她难得做一次是全熟,也没办法,照样要吃完。她喜欢花,我给她弄了个花房,从搭到装修,挑花摆进去,忙活大半个月,她就赏脸看过一回,还是偷偷看的。”
  那花房是给我准备的?她惊异。
  不为你,是为谁。百花在他眼里都是灰扑扑黄沉沉的东西,毫无赏看乐趣。
  风大,他用大衣把她裹在怀里:“最爱坚果,硬壳的,软壳的,从开心果到杏仁、松仁,到蚕豆,油炸青豆,瓜子栗子,花生,你给她她就吃。几岁时候给一把坚果能拐走。”
  “……我妈告诉你的?”
  他笑,往下说:“怕水,喜火,烧过半个院子的枯树野草,被打到哭。”
  背后机场的灯忽然亮了,一整排橱窗里的摆设陡然清晰,光在提醒他们,时间晚了。 
  她脸印在他脖间:“你该进去了。”
  他恍如未闻:“她睡觉喜好用被子蒙着脸,蒙一半,”他的手指摸到她的脸,在她嘴唇上划了个位置,轻声说,“拉下去没用,不管睡多沉,都要自己盖上去。”
  这是他这几日最大的乐趣,拽下她半掩住口鼻的棉被,等几分钟,她定会不满蹙眉,一点点摸到棉被,再盖回去。
  昭昭舍不得,一送再送,进了机场。
  机场人不多,但空气仿佛凝住了,氧气被来往旅客一点点消耗干净。她吸不进氧似的,憋闷得慌。沈衍和梁锦珊取了机票,等沈策入关。
  昭昭怕被梁锦珊看出端倪,两手插在自己衣袋里,双眼不离沈策。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她眼圈红了,哽咽着轻声嘱咐:“哥,你到了给我电话。”言罢,对沈衍说:“你们也是,一路平安。我哥拜托你们了。”
  “和你说句话,过来。”沈策在几步远的地方,对她说。
  她怔忡半晌,近前,在梁锦珊的登机箱旁,脚没站稳,被沈策扣住腕子拽到怀里。沈策手托她的脸,从唇而入,当着小夫妻的面给她了一个纯粹的男女之间的深吻。
  梁锦珊在一旁震惊之余,抓老公的手。
  沈衍点点头。
  梁锦珊如梦初醒,难怪他要来看妹妹……一切不合理都有了解释。沈策竟然爱上了这个名义上的妹妹,难怪两人会一起出游数日。 
  昭昭感受到血在身躯里热烈的奔涌,她没料到,到沈策的唇离开,都没料到。
  沈策的手握在她脖后,几度要说,被她一双乌瞳望住,无法企口。他仅是将她的眼泪草草擦干,第一个递出机票和护照,消失在了安检口。

 
 
  ☆、第二十四章 三叩常相伴(3)
 
  昭昭回到家里,心里空,在沈策住过一晚的房间转着,撤换床单,把被他藏在柜子里的被罩和床罩全洗了。锁上门,擦地板,刷浴缸,想把窗户打开。冬天冷,想想作罢。
  西语课的论文未完成,她和阿姨道过晚安,锁自己在书房。
  没开灯,先开了文档。
  手指在台灯开关上悬着,再无动作,是因为看到了文档里陌生的修订。都来自沈策。他在大段落前写了两行字,大意是他的西班牙语仅限听说,读能应付,不精于写。
  寥寥几句,用了中文: 
  华夏数千载历史,早将人性剖析完整,如今诸多论调,都是老生常谈。
  战国有一贤士,才学傲人却家徒四壁,其妻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君子,重学识,轻富贵,求的是:忘怀得失。
  为何说是“求”?人之所以为人,是有“欲”,有欲就有得失心。无论谁,都无法做到全然忘怀得失。君子以此为约束,一生修正自己。
  君子苛己,宽人。
  舜帝常自省,早有古载。
  唐有韩愈,曾论君子:“责己也重以周,待人也轻以约。”
  他们见自己,周身是错,处处不足;他们对旁人心怀宽容,见一闪光处会由衷欣赏。伪君子恰相反,常自足自喜;对他人不见优点,例数缺点,此为“以圣人望于人”。
  至宋明,文人承前人言论,得: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流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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