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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江南老——by墨宝非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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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大乔小乔呢……”沈家明轻声对自己弟弟耳语解释,“他们爸妈分开得早,姐妹俩一人带一个,没这种难题。”
  沈家恒被解了惑,仍盯着她们,似还有疑惑。
  “是不是还要问,我们为什么长得不像?”姐姐甜甜一笑,望着这位远房表哥。
  说实话,这双胞胎生得差别真是大。 
  姐姐下巴尖尖,鼻高,眼窝深,桃花眼,眉毛很浓但因为年纪小没刻意修过,有些杂、不是很齐整;而沈昭昭是鹅蛋脸,面颊有肉,偏杏眼,眉毛弯弯,生来就整齐。
  嘴唇那里最不像,姐姐是薄唇,她唇形偏圆润。
  “我们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沈昭昭也对两个哥哥笑了。
  是异卵同胞。
  父母从小就这么告诉她们。
  两个哥哥要招待客人,要叫人开车送她们去看沈家玉坊。 
  姐妹俩都表示没兴趣,问人要了一把雨伞,一同撑着出去闲逛。
  沈家在这里有三处宅院,一处捐给了当地政府,一处开了玉器展馆,仅留了这一处地处偏僻祖宅。
  因为位置极偏,完全没商业化的痕迹,全是一家家的寻常住户。
  桥有,未经过修葺,窄巷有,被连日雨水冲泡的泥泞难行。
  她们绕了一个大圈,没看到什么好景致,反倒连着看到两个荒废的空院子,尽是灰墙枯树,在雨中颇为萧索。
  两人商量着,还是回去好,
  远看着有家敞开式的糕点铺,没招牌,倒是像卖吃食的。
  巷子积水多,姐姐脚上是白鞋,怕弄脏,不肯往前再走。
  她倒不怕,把伞留给姐姐,用手挡在头前,绕开几个水沟,用手挡在头上,跑到了铺子前。墙上有一张纸,写着各式花糕的价格。
  屋里没亮灯,西北角的炉子生着火,照得室内半壁亮堂堂的。
  面前几个藤编的篮筐空着,里边笼屉也是空的,她往里看,终于看到的右边桌子上有刚做好的一排花糕。一只手打开了深蓝的布帘子。
  终于有人了。

  “你好,我想买花糕。”她声音清脆地招呼着店家。
  伴随着她的询问,帘子后走出来一个少年。
  看上去十五六岁,穿得是一套合身的休闲装,身上清清爽爽什么都没有,只有手腕上的一块玫瑰金色的表。
  短发下的一张脸乍现在她眼前,映着炉子里的火光,是白是黑她都判断不出来。待他走到自然光线下,方才露出清晰的五官。瘦脸,鼻窄高挺,眼睛内勾外梢,犹如刀裁。眼光奕奕。
  鼻梁上有一块新的血痕,像方才撞破不久。
  沈昭昭没仔细看他,将斜跨在背后的银色链条包拽到身前,打开搭扣。
  炉子里爆出两声炸响,是木柴被烧得爆裂。
  她被骇得抬眼。
  这回是正正好好,目光相对。
  她突然就看不清他的眼和脸,像完全透不过气……极不舒服。这压迫和难过只有短短的一刹,很快消散。 
  肯定是下雨低气压,气闷了。
  沈昭昭默默地缓了口气,找出零钱,双眸含着笑对他说:“那个上边有红色的一点点的,要那个味道的,要三块。”
  隔着低矮的柜台,递过去钱,对方没接。
  “红色的那个。”她又重复。
  他迟疑了一霎,顺着小女孩的眼神,去看新出炉的各色花糕。
  “再说一次。”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红色的。”
  他未动,继续问:“从右边数第几个?”
  沈昭昭被他的话唬住,没懂自己哪里说错了,但还是按照他的方式回答:“右边第三个、第四个和第五个。”
  沈策没去拿糕,反倒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钱夹,对着帘子后说,刚才的都包起来,再要三块花糕。
  一个老婆婆笑着走出来,一个劲地道歉着,说来晚了,包好了她要的花糕。
  直到他结算,她终于懂了,这人不是卖糕的。
  这是她和沈策的初相识。
  半小时后,她和姐姐被母亲带去见表外公,进了正厅,看到他坐在沈公右手侧的椅子上,而他的对面是表哥沈家恒。
  “双胞胎来了。”沈公笑着说。
  沈昭昭眼睛睁大,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他看着她忍着不说话,猛瞅自己的神态,倒是毫不意外,好似知道,一定会有这第二次的见面。在后巷看到她的衣着,还有脖子上挂着的玉坠,他就晓得这女孩是沈家的人。这次来祭祖的孩子,每个都被沈公送了个类似的小玩意儿。
  沈策,来自澳门的沈家后人。 
  对于澳门的分支,她听妈妈讲过两回。沈家祖上曾受过一次大难,险些被灭族,因此分了支,一支留在台州,一支南下,几经辗转定居到澳门。不过南下那一支在清朝灭亡前亦受过重创,人极少,但不论男女都是人中龙凤。所以她对澳门的沈家人始终有着极好的印象,今天终于见到了。
  起初她还以为这个哥哥很特别,听说自己和姐姐是双胞胎,也没露出惊讶表情,也没问为什么长得不像。
  等到他听到说两个“昭昭”,突然抬眸,认真在两姐妹这里看多了一会儿。 
  沈昭昭忍不住笑出声。
  姐姐则故意叹了口气。
  大家都望过来。
  “怎么,和这个哥哥很投缘?”表外公和气地问她。
  她笑着“嗯”了。
  他一定会问,为什么有两个昭昭。
  意外地,沈策盯着两姐妹看了半晌,只是赞了句:“好名字。”
  “算起来,你辈分不低,”沈公说,“这对双胞胎要怎么叫你,还真是个难题。”
  “叫哥哥。”沈策说。
  来时他父亲嘱咐过,十几代以前就分开了两支,早没了血缘联系,这回来不必跟着台州的人排辈分,按照年纪随便一些就好。
  两姐妹在长辈的安排下,和这位关系远到十万八千里外的哥哥打了正式的招呼后,被人专门送去了到了另一个院子。
  这院子在雨停后,早早被人打扫干净。
  庭院里的灯,还有装饰性的木灯笼都被点亮。假山上、湖上也都有灯,全都点亮,为了让这群孩子们玩的尽兴。
  今日祭祖结束,明日后大家都会相继离开,也不晓得能不能再见,所以沈家的孩子们被大人们安排在这里,最后一聚。几岁的孩子被带着看走马灯,大些的一起玩牌九,因为生长环境不同,院子各种腔调,各种语言交错着,英法西居多,还有普通话、粤语、闽南语和四川话混着来。
  再加上软糯婉转的吴侬细语,全汇在一处,热闹得不成样。
  姐姐和人玩牌九,她在一旁听大家聊天。
  夜幕降临后,有人开始往花丛里洒驱蚊水,搬了几盆夜来香放到池塘旁驱蚊。她是头回见夜来香,蹲在花盆前看那柠黄的花,仔细闻了闻,好浓的味道。
  一只手拉她起来:“这香味闻多了,对人不好。”
  提醒自己的是沈家恒,而他身后一道来的就是沈策。
  这算是今日两人第三次见面。
  旁边有个四五岁的孩子在玩跑马灯,光在飞快地转着,一道道影子从他的脸上掠过。他倒不像在正厅里,佯作未见过她了,明显在看到她这里时候,笑了笑。
  沈昭昭倒背着手,故意没和他打招呼,和表哥沈家恒细细问起了夜来香。
  沈家恒本就喜欢这个生得极漂亮的远房妹妹,讲得仔细。沈策饶有兴致听着他们两人闲聊,没插话,两人都只当没下午那场意外的相识。
  “我晚上看不大清楚,”姐姐忽然把手里的骨牌塞给身旁的一个女孩,“你来吧。”
  这是个借口。整晚姐姐赢了太多次,不好意思再赢。
  接了姐姐牌的人,很快赢了。
  在大家的笑声里,忽然有人问姐姐:“为什么晚上会看不清?”是听了半小时的夜来香、驱蚊草都没加入话题的沈策,终于有了聊天的兴致。
  “是夜盲。”姐姐没料到这个人会问。
  姐姐下午没去花糕铺子,和沈策没交集,仅有的一次见面也就是在前厅叫了声“哥哥”。沈策对她来说就是纯粹的陌生人。
  所以两人的对话出现的很突兀。
  沈家恒倒是关心表妹,跟着问:“没看医生?医生怎么说?”
  “看过,好很多了,”姐姐含糊地说,“有时还不行,光线暗就不行。”
  沈昭昭听得想笑。
  从小夜盲的是沈昭昭,不是姐姐。几岁时在国内,她经常因为这个被小伙伴哄笑,也因为如此,姐姐知道她不愿承认,经常会帮妹妹,把这件事揽到自己的身上。后来年龄大了,她的夜盲症好转,姐姐反倒喜欢用这个“借口”来搪塞各种问题。
  连父母都被姐姐骗得很好,还会感慨,这是不是家族遗传,小女儿好了,大女儿却有了这问题。
  后来那晚,
  沈昭昭察觉沈策看了两次自己这边,开始都不好意思回视,最后发现,他看得是身旁的姐姐。
 
 
  ☆、第二章 千年燕归还(2)
 
  半夜三点,母亲先要送姐姐去机场,赶早班机。
  她也跟着送到了大门外,有四辆车停在那,都是困得迷糊的孩子,跟着大人往机场去,是第一批要离开的沈家人。沈公的两个孙子今夜不睡,轮流送客,正好这一趟出来的是沈家恒。
  目送客人们离开,沈家恒揽她的肩往回走:“吃不吃宵夜?”
  她肚子很配合地咕噜了几声,算是应对。
  还是那个院子。
  前半夜人多,孩子多,都在露天玩,到后半夜不剩几个,索性都搬到了水榭里。
  等人进去,才见到只有自己一个女孩。余下的都是哥哥们。
  沈家明和沈家恒有送客任务,专门换了衬衫西裤,余下人都是前半夜的衣着,显然没离开过。
  年轻男人们聚在一处,没了在长辈面前的规矩,也没有了在小孩子们前要端着的压力,散漫四坐。大家没想到会有妹妹过来,乍一看到沈昭昭迈进门,其中一个当即灭了手里的烟:“双胞胎来了,这是哪个昭昭来着?”
  “沈家的,”沈家恒说着,对外边候着的女孩交代,“弄点热的,小女孩吃的。”
  围在紫檀四仙桌旁的人在玩牌九。
  沈昭昭一间屋就瞧见了沈策,他在庄家的位子。 
  他因为辈分高,虽说是让双胞胎叫“哥哥”,但和其他的哥哥终归不同,眼下有资格能上桌陪玩的人,全是沈公的亲孙子。
  沈昭昭进去时,他正慢悠悠分着骨牌,一摞摞碧色的牌,两个一叠,慢慢排在桌上。骰盅和骰子也都是翠色的。
  “继续。”沈家恒在空位上坐下,牌桌上的人都在等他。
  “会玩吗?”沈家明笑着把沈昭昭拉到跟前,问这个小妹妹。
  她先是点头,想了想又摇头:“只会一点。”
  沈家的孩子们没几个不会的,因为长辈喜欢,小辈也就跟着学,于是小辈们聚在一处也都爱摆弄这个。她知道这些哥哥都是这方面的好手,还是谦虚得好。 
  “我教你。”沈家恒马上有了兴致。
  “轮得到你吗?”沈家明抬眼,看自己弟弟。
  “说得对,谁让你教了?”有人也笑说,“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你吧?”
  “真论资排辈,也是庄家最大。”有人搬出了沈策。
  这倒没什么争议。
  今日不论是奉香献菊,还是家宴,他都始终和四五十岁的老男人们在一起,或坐或立,人家去见沈公是小辈问候,在前厅规矩立着答话,唯有沈策是在一旁坐着。若论辈分,没人和沈策争。
  沈策恰好把骨牌码好,对她招招手。
  沈昭昭本是站在沈家明身边,是沈策对面,绕过了一个哥哥,方才到他身边。立刻有人搬了椅子,摆在沈策身旁。
  少年的手,把骰盅摆到她眼皮下:“随便摇。”
  随便?怎么个随便法?
  她双手握住骰盅,不大安心,看看面前三个表哥,再瞧瞧他。这回换她对他招招手,沈策看懂了她要悄悄说话的意图,临近。
  “摇得不好,你会输吗?”她小声问,“你玩这个怎么样?比我表哥?”
  沈策好似听到了一个笑话,盯着她认真的小脸瞧了半天:“我玩得不错,你随便摇。就算输,也输得起。”
  妹妹是沈家恒骗来的,倒是偏向了沈策。
  于是,沈家恒又被屋子里的自家兄弟们奚落了一回。不过都是玩笑,沈家尤其注重家族的发展,这些互相贬损的兄弟感情好得很。
  沈昭昭早就起了玩心,被沈策喂了定心丸也不再犹豫。她捧住骰盅,用力摇着,清脆的撞击声在水榭回荡,像能看到两只骰子滚动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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