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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江南老——by墨宝非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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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昭妹,摇得好点,”沈家恒笑着说,“哥哥们明天开车还是走路,全靠你这一双手了。”
  表哥这么一说,她摇得更彻底了,半天放下骰盅,开盅,分牌。
  庄家通杀,沈策一人赢三家。
  沈家恒一声感叹:“咱家的表妹,胳膊肘朝外拐喽。”
  从这一局开始,沈策就没输过,不管是庄还是闲。
  沈公交代过,要大家陪澳门来的沈策玩尽兴,输多少都不要紧,当给澳门沈家的见面礼。所以也不知道是沈昭昭和沈策这对临时搭档的手气好,还是大家故意放水,个个都输得精光。
  最后,沈家恒还笑着调侃他:“难怪说见血吉利。你这新伤来的真是时候。”
  沈家明倒更像是个哥哥,跟着问:“你这鼻梁上的伤怎么弄的?上午还没见。”
  沈策都忘了自己鼻梁上的这道新伤,食指指背划了划鼻梁,说:“下午划的,去买东西,没看见树上挂着的东西,撞上去了。”
  那估计是在花糕店后院。
  沈昭昭猜着。下午看到还是鲜红的印子,现在颜色更深了,结疤的前兆。
  “我有精华,可以去疤,你要抹吗?”她有妈妈给的去疤精华,因为是疤痕体质,时常被蚊虫叮咬都要留神抹一些,否则会浑身留下印记。
  沈策本是看着沈家明在说话,转而看她,好像是不太熟悉精华这个词,沉默两秒,说:“这种东西,算了。”
  不止他笑,水榭里的哥哥们都笑了。
  可留疤了多难看。
  年轻男人们的闲聊内容转向澳门即将开放的博|彩经营牌照,又了解着这两年回归后的经济情况,她也就没机会再往这种芝麻大小的事上说。
  待到四点,筹码全都堆在了沈策的右手边。
  他推说困了,让人把筹码全都均分了,这水榭里的人见者有份,怎么赢来的,怎么都给散光了。自然沈昭昭也领了一份。
  凌晨五点,有人来给沈策传话,说家里来了电话,有长辈身体情况不好,让他立刻回去。据说他原本是要多留几天,陪表外公去公海游轮上应酬,等船返程时,途径澳门再下船,家中变故,不得不改变行程。
  他临走前,从把两只骰子从筛盅里取出来,举着一个,给她看“四”那面:“这是什么颜色?”
  她被问得莫名:“红色。”
  他点点头,看自己捏着的骰子:“知道为什么骰子上的四点是红色吗?”
  这还真不知道。
  “下次告诉你,”他把两只骰子都塞到她手心里,“送你了。”
  等他走了,哥哥们告诉她,这骰子是沈策带来的。
  这个哥哥根本就是高手中的高手,都自带骰子,亏得她还问人家会不会输。
  她等不到下次见面揭晓谜底,隔日陪表外公吃早饭,直接问了。
  外公讲了一个不知真假的传闻,源自于唐玄宗和杨贵妃一次掷骰为乐,那一局必须掷出双四,唐玄宗才能赢,于是当骰子转动时唐玄宗就不停叫着“双四”,最后竟真中了。皇帝认定这是吉兆,下令将“四”涂成红色,对应“四”的“一”也染了红,自此民间效仿,沿用至今。

  因这骰子,表外公也和妈妈聊多了一会儿博|彩生意。
  隔年,也就是澳门回归后第三年,一直被垄断的博|彩|经营牌照终于开放,这也算是回归后的一大利好消息。妈妈因此和澳门沈家来往频繁,起先是生意上的事,后来也交杂着私事。
  因为妈妈事业的忙碌,她高中都在女子寄宿学校读书,慢慢从妈妈的话里发现有个沈叔叔被提及次数增多,多到让她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家庭变化。
  高中毕业的夏天,妈妈在客厅里给她倒牛奶,忽然宣布:“妈妈要结婚了。”
  “是不是澳门的那个沈叔叔?”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眼睛像小鹿一样,黑眼珠比寻常人都要大一些,所以比一般人眼睛都要亮,“对吧?我没猜错?”
  妈妈在笑。
  她趴到吧台旁,咬着玻璃杯沿,对妈妈暧昧眨眨眼。
  一两秒的空白时间里,像过了一年、两年,甚至更久……明明是喜讯,却突然有了逃避的怯意,竟然盼着自己猜错了。
  但母女连心,怎么会猜错——
  “对,是那个沈叔叔,以后你真要叫沈策哥哥了。”妈妈最后说。
  五年未见,十万八千里外的哥哥成了真哥哥。
  她脑海里的他还是在水榭里一手搭在檀木四仙桌边沿的大男孩,试想了一下他如今的样子,心像在湖面上打水漂的小石头,留下一连串涟漪,飞去了对岸。
  为了迁就两个女儿的假期时间,婚宴就在这个假期。
  妈妈作为新娘子,自然要提早动身,而她在三天后乘飞机先到香港,和姐姐汇合,一同去澳门。
  漫长的飞行路途后,一落地,连着收到了两条变动消息:
  姐姐登机的机场紧急封闭,不得不改签,会直飞澳门,明日抵达;大后天会有两个表姐到香港,作为婚宴的主人方,她要等表姐们,再一同坐船去澳门。
  真是措手不及的变动,她在这边连酒店都没定。
  她先提了行李,出关后,避让着举着纸牌的人群,冲出了重围。正想要打电话订酒店,一只手握到她手边上,攥住行李车的银色扶手。
  她惊吓中回头。
  陌生的,不,是熟悉的脸。黑压压的眉毛和睫毛下,还是当初的眼睛,后来她研究过这个眼睛叫双凤眼,有这双眼的人执着近乎到偏执,常有富贵命。他比五年前高了许多,那年他十六岁,还是少年身形,现在完全是个年纪正当好的年轻男人。
  沈策手撑在行李车的扶手上:“认不出了?”
  沈昭昭嘴唇微张开,想说话,不晓得说什么,自己先笑了。
  “我在想,要怎么叫你,”她脸红于自己的表现,低头搬行李箱,被他接过去,一手一个,码在行李车内,“叫哥,哥哥?还是沈策哥,还是——有排行吗?”
  到底怎么了,见到他竟然会紧张。 
  “我爸只有一个亲生儿子,就是我。”他的嗓音也比少年时有了很大变化,低,但声线并不粗,很能抓人的心。
  “哦,对,我妈说过。”
  新的家庭里真正能互称兄妹的,仅有他们两人。
  猛地面对面,她都忘了。
  等理好行李箱,两人凑巧又对视了一眼。
  “我们去哪?”她移开目光,看周围的几个出口。
  “想在这里住两晚?还是想过海?”他给了两个选择,“可以直接去澳门?”
  沈策家除了长子长孙被要求必须住在澳门,余下人都在香港这里,所以他家在香港这边有一栋楼。但因为婚宴在海对面办,澳门也早就为宾客们定了酒店。
  两边都能住。
  沈昭昭摇头:“不想过海了,今晚在香港吧。”
  她刚下飞机,不想再折腾。
  沈策没什么异议,推上行李车,往停车场走。
  沈昭昭跟上他,手倒背在身后,银色的链条包在背后随着走路的节奏敲打着自己的腿。最热闹的机场出口,来往都是匆忙的旅人,常年照明的白色灯光,行李车四散……她试图用杂乱的景象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对他的注意力。 
  “我知道四为什么是红色的了。”她忽然说。 
  他递过来一眼:“还记得?”
  “那天你一走,我问了表外公。”她认真说。
  他点点头,似乎想到什么,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想到你记得,”他说,“忘了留个电话给你,应该直接来问我。”
  “以后都是一家人,联系容易很多。”她顺着往下说。
  “对,”沈策重复着她的话,“以后是一家人了。”
 
  ☆、第三章 千年燕归还(3)
 
  两人到了停车场,沈策刚要打电话找司机,就有四个年轻人在远处停泊的跑车旁招手,在叫他。沈昭昭还以为他带着朋友们来接自己的,但看他的神情,好像并不知道这几个朋友来。
  围上来的男人带着热情的笑容,望着沈家这位新妹妹。
  “你哥哥下午有个约会,家里早安排的,给推了,说要接妹妹,”为首的一个穿着黑T恤的男人说,“我们都在想,沈家还有什么妹妹是我们不认识的。就跟来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对方主动伸出右手,“梁锦荣。”
  他们帮着搬行李上车。
  “你妹坐我车?”梁锦荣问他。
  “我坐我哥的车。”她不想坐陌生人的车,怕没话说。
  “你哥没开车来。”另一个男人笑着说。
  沈策看他们今天全开的双座车,心里约莫有了谱,梁锦荣是故意的。沈策把梁锦荣的休闲西装领子拽了拽,看上去是替他理衣服,其实重点在后边的动作——右手拍了拍梁锦荣的肩,握住:“开车当心。”
  “难得见你紧张个人,”梁锦荣躲开沈策手,为沈昭昭殷勤地打开车门,“既然上了我的车,还会出事吗?”
  等到车上,梁锦荣始终保持着热情,陪她聊着。
  “他为什么不能开车?”她忽然问。
  “谁?”梁锦荣很快明白,“哦,他是色盲,红色色盲,不过有驾照。就是不喜欢开车,”他看昭昭,“你不知道吗?”
  难怪在花糕店,他会一次一次地反复确认。
  梁锦荣像找到了能和她畅聊的谈资,又神秘地说:“他生下就被送去内地,在江南住了几年,和这个好像有点关系。”
  他们在中环吃的饭。
  这几个都是沈策自幼长大的朋友,同在英国读中学,大学也多就读于剑桥和伦敦大学。起初她还在奇怪怎么都在英国,想到香港回归前的背景,估计是送过去最方便,一代代的成了习惯。
  他们闲聊时,都喜欢把话往沈策身上引。一来,在这几个人家庭里,沈家是唯一坚持不上市的,也没有信托基金,财务不公开,神秘感油然而生,焦点自然会到他的身上,从小如此;二来,沈策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个年纪正当好的谈恋爱人选,虽然结婚尚早,大家也都想给自己家的姐姐妹妹牵线,谈个恋爱,喝喝茶,约约会,家庭之间更亲密,以和为贵,“合”更为贵。
  这些人对他的生活极了解,连他前些天从英国回来是和哪个女孩子乘一趟航班回来的,都要拿来玩笑……沈策后来被说得烦了,说还有下午茶之约,带她先走。
  不过都是借口。司机早等在楼下,没什么下午茶,是要回家。
  “去小楼。”他说。 
  在香港沈策的父亲有两处房子,大的是曾祖父送的老式花园洋房,在浅水湾还有个他父亲年轻时创业,自己买的小洋房,一直被沈策叫小楼。
  一栋小小的楼,老辈口味的装饰风格,家具地面和挂灯,包括挂毯都是棕色和暖棕色、暗黄色的调子,整体亮度低,但很暖。
  一楼是客饭厅和厨房,夹层是影音室,二楼本来是沈策的房间,他让人整理出来给她住,自己搬去了三楼父亲的房间。因为常年无人,他也还在外读书,所以这里会有人定期打扫,也有物业照看,所以没有雇人常年在这里。
  只有一个司机在这里,还是从洋房过来的。
  沈昭昭听他和司机的对话,听出本来继父还准备了两个人,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被沈策拒绝了。
  也就是说今明两天,只有她和沈策同住。
  “睡醒叫我。”他指床头的对讲电话,把她留在房间里。
  她住的蒙特利尔和这里时差正好日夜颠倒。等睡醒,已是午夜。
  她摘下电话听筒,想想,放回去了。
  太晚了,还是自己活动活动吧。
  这个时间,正该饿的时候,她腹中空空,记得厨房在一楼,按脑海中的印象摸下楼。夹层的影音室虚掩着门,有光透出来。
  摸过去,往里看。深蓝色的皮质大沙发里,沈策靠在沙发里,睡着了。他回来冲过凉,换了深灰的棉质长裤和短袖,此刻两腿交叠着,舒展伸长在沙发前,睡得沉,屏幕上折射出来的光线不停在他身上和墙壁上变幻着。
  一阵嗡鸣,在沙发角落里。 
  他被惊醒,眯着眼坐直,还在和睡意做着抗争,直到瞧见门边笑意满满的她。
  沈策活动着睡僵的脖子,离开沙发。 
  “时间太晚了,”沈昭昭说,“没想打电话吵你。”
  他关掉电影。
  “你不用管我,快去睡。”她看他眼里有红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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