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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江南老——by墨宝非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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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正常人要睡觉的时间,陪她熬着太伤神了。
  沈策站到她面前:“不管你,我上闹钟干什么?”
  他的手越过她头顶,揿下开关。轮轴带着厚重的窗帘走向两端,像卷轴被展开,亮出了窗外远处的浅水湾。
  “我以为你要出去。”她从下往上看他的脸,看到鼻梁的阴影。 
  “去哪?”
  兰桂坊。梁锦荣中午说过,今晚有许多他们的朋友在,想认识他们兄妹。
  他的热息,落到她的额头上。
  她心悬悬着。
  想起在沈宅那夜,决胜局。他说:“过来,坐我身前。”说着将身子靠后,让了前半个椅子给她坐。她玩得兴起,靠到他怀里,沈策的两只手臂环过她的肩,紧握她的双手,和她握着一个骰盅,摇出了最后的点数。
  等骰盅揭开,点数出来,他开始分牌,忘了放她回到原来的座椅,他手臂的皮肤偶尔都会碰到她的耳朵、脸……
  木格子窗隔开的光,月影憧憧,还有灰白的墙,陡然在脑海里立体。
  那夜,沈家恒双手将全部筹码推到两人面前,还在笑着说,既然两家早有结亲的打算,不如将这娃娃亲定下算了……后来他送骰子给自己,连沈家明都难得开沈策的玩笑,照澳门的法定结婚年龄,等三年再说。
  不过,都是哥哥们的玩笑,少年们的口无遮拦。
  沈昭昭以为他要说话,完全没有。
  他估摸是还困着,手搭在开关那里的墙壁上,没动,微微闭着眼睛,被窗帘最后全打开的咔哒一声惊醒,睁了眼。
  “下楼等我。”他低声说了句。
  沈策推开一扇门,里头是浴室,从镜子里看她还在:“我洗澡。”
  沈昭昭被说得脸热,转头下了楼。
  身后传出阵阵水声,很清晰,一听就是没关浴室门,估计他还是太困了,忘了。
  浴室门没打开前,沈昭昭绝对没想到那是干什么的,要不然早走了。
  影音室竟然也有浴室,习惯真是奇怪。
  沈策不常回来,对自家厨房也不熟悉。
  冰箱里是下午司机帮着买的各种食材,色彩丰富,在红、紫红、黄、淡黄、白、奶白、青里,她认出了豆苗的浓绿。
  他刚好指到这个。
  沈昭昭意外惊喜:“你会做?我最爱吃这个。”
  “酒香的?”
  “好。”竟然真会。
  他拿出豆苗:“看看还要吃什么。”
  她喜欢吃素,弯腰挑选,冰箱里真是各种素菜都齐全,正对口味。
  沈策离开厨房,再回来,拿了瓶五粮液,像专门问过谁,为这门菜事先备下的酒。难道问过妈妈?这是妈妈最喜欢用来炒豆苗的酒,因为她从小爱吃,妈妈试过几种白酒,发现用这个炒出来最香。
  沈策特地让她去天台等着吃饭,没多会儿,几道菜全齐了,除了这道酒香豆苗全都是白灼或清炒。两人在游泳池旁,吹着风,她脚踩着拖鞋,一翘一翘地玩着,目光时不时要到他的身上。
  “你朋友说,”她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臂,和他聊着,“你小时候住在江南?”
  今天和她走得最近的是梁锦荣,当然话中的“朋友”是指得那位。
  他没说话,把酒杯递过来,转了半圈杯口。
  沈昭昭心一跳,没动。
  “不喝酒?”
  她点头。
  其实会喝,但第一晚单独相处,还是收敛得好。
  面前的男人低下头,抿了小半口,缓缓喝下去:“我生下来被抢救,走了几次鬼门关,医生说很难活。爸妈舍不得,就找了个人过来看,说是尘缘薄,澳门的水土留不住我。”
  “江南能留住你?”
  他默认了。
  “在江浙吗?还是哪里?”
  “普陀山附近,一个小镇子,”他看着酒杯,“住到三岁。”
  普陀。
  陌生的地方,她没去过,听同学提过一回。
  沈昭昭继续用脚指头勾着拖鞋,在脚下的地面上轻打出一个个小拍子。一抬头见他在看自己,对他笑了笑:“你接着说。”
  “有什么好多说的。”他是喝得尽兴了,靠在藤椅里,目光捉着她。
  被自己哥哥盯着,盯到思绪漂浮,不得不去看游泳池水的池水,像在赏景。

  “我把这些拿下去吧?”她决定还是先走。
  一定是酒香吃醉了人。
  “有人会收。”他说。
  “不是没人吗?这两天?”她记得司机说过。
  “物业会打扫。”
  被剥夺了一个离开借口,她还有另外一个。
  沈昭昭推开椅子,晃了晃手机:“妈说要给我打电话。她和你一样,知道我有时差,特地等到现在。你慢慢坐。”
  走出去两步,她又停住,倒背着手转身,对这个哥哥示好地说:“忘了说,真的很好吃。”
  他点头:“承蒙赞誉。”
  这会儿倒像中午饭桌上的那些年轻男人,是天纵骄子,目下无尘的姿态。
  沈昭昭对他摆摆手,又是示好地一笑。
  回到房间,妈妈准时打来电话,问她和新哥哥相处如何,正好帮她把这故事讲完。妈妈转述了更详细的父辈版本,带到普陀山那边后,见过两位和尚,都是一样的说辞,说沈策原本不该出生,所以命薄,在江南养大还有一线机会能活下去,因为那里有东西能拴住他。
  后来命大,真活了,只是长到三岁仍不说话,对周遭人也是不理不问,于是家里又去问高僧,说他还存着前尘夙念,轮回未忘,若一直消不掉,仍是一场大劫。果然,没多久又是一场重病……
  “后来就好了?”她像在听一个故事。
  她喜欢听这种故事。这可能是大家庭的特征,总有人笃信风水命理。
  “应该是好了,”妈妈说,“你沈叔叔也只提过一次。”
  
 
  ☆、番外 不渡彼岸
 
  “施主并不如传闻那般……”老方丈端详这个男人。
  盘膝坐在高僧面前的人,青衣着身,双凤眼中含着几分笑。不必这个高僧说,他也知道咽下去的是什么。
  无非是戾意,杀气,暴行,诸此种种。
  “都是真的,”他直言不讳,“本王,只是藏得深。”
  沈策仍旧隐隐带笑,凝注方丈。
  传闻中,他是曾被十万大军困于荆州,战前痛饮大醉,带一万七千骑杀出一条血路,一战成名的江水之王。那一战到最后,仅剩下五百余人,他从尸山血海走出,仿佛阎王殿爬出来的鬼王。
  传闻那一战之所以能胜,是他带三千骑死士杀入阵中,生生杀出了一条生路。最后跟着他回来的只有四人,个个眼通红,指缝里全是血。
  更有传闻,他那日大胜,于阵前痛饮敌将之血,祭万千生灵。
  方丈和他对视,被他笑中的戾气震慑,终于懂了——
  倘若两军大战,是睚眦迸裂、面容肃杀的将军让人更害怕,还是沈策这样面带三分笑、痛饮一杯血的将军更可怖?显然是后者,是沈策。
  沈策离开庙宇,让人护送方丈和尚们去洛迦。
  方丈猜沈策在乱战中,特意遣精兵护送自己和弟子们,是为了让他们为沈策诵经消灾。大师据实而言,沈策满身杀孽,此世难消,诵经修庙都无用。
  “不必为我,”沈策于马上,回说,“为家妹。”
  其后方丈到南境,方才听说:江水两岸无人不知,沈策有一胞妹,被他看得比命还重。
  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只有一念受红尘牵绊。
  “沈氏有女,名唤昭昭,国色天姿,貌若优昙之花……”
  那日茶楼斩杀说书人后,他命人寻来昙花,养在大帐中,到花开之日,反倒让人拿去送人了。这花名不副实,比昭昭差了太多。
  但也不好丢去喂马,毕竟说是像她的花。
  三个月后,昭昭意外跌伤。
  他心知肚明,她是为了逃避赐婚。
  赶回家的他佯作要将那一院子的婢女郎中都斩了,是知她生性良善,不忍连累旁人,就算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下人,日后也不敢再伤了自己。
  那夜,他本要赶回军营,她却“病”了。
  在床榻前,她往他怀里靠,说是闻着香灰味才安心。
  自从长大,这还是两人最亲近的一晚,她的发丝在睡着后,落到自己的手背上,他看着那几根头发,手指搅着把玩,摆弄了半个时辰。她像被梦魇住了,手往他前襟里探。
  他没动。
  任由昭昭摸到自己的前胸,滑到腰上,又去到腰后。
  那天夜里极静,像年少时,他练剑完,抱起靠在木门上睡着的小小女娃,回屋里睡,冷,没炭火。她往他怀里钻,拨开他的衣服暖手……
  她的手指很软,是女人的手。
  倘若她再动,自己要如何? 
  沈策早设想过,假若对生死追随自己的将士们坦言,要和胞妹在一起,会有怎样的下场。宫中朝中早对军权虎视眈眈,军中也有世家派系,全靠他一人威望压制。同胞妹苟且,只这一样罪名,不必传到宫里,已足够让他死在万马千军当中。
  当年随他活下来的那一批死士,必会护他,随后呢?数十万大军自相残杀,死伤无数,最后将他逼到死路——杀了红颜祸水,还是自杀谢罪?
  尤其这红颜,是违背伦常的红颜。
  ……
  他不怕死,却怕她被逼死。
  他拦不住万马千军,最好的结局也是自己先死,她后死。
  是一个走不出的死局。
  沈策想将昭昭的手臂拉出。
  温热的指腹从他的腰上滑过,像打着了火石,让他想到军中男人谈笑的话,军中男人,常年浴血,自然是荤素不忌,当着他这个郡王的面也常打趣。
  昭昭微微蹙眉,在梦中不满:“哥,别动……”
  他眼中有火闪过,识破她在装睡,嘴角微扬:抱了你整晚都只敢把玩几根黑发,你倒好,真不把沈策当个男人。
  他没说话,索性当自己也睡糊涂了。任她去。
  再装,她也熬不过他。
  他曾涉水伏击敌军,连战三日夜,也曾接连攻城两天三夜。今夜是暖床软被,昭昭在怀,一晚不眠也无妨。从她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失力,沈策知道昭昭睡着了,她的膝盖在他腿上,她的脸在自己的颈窝,呼吸落在他的领口里。
  “昭昭?”
  他想抱她躺下,俯身,自己的身躯挡住了烛光。
  昭昭睡在他的影子里,全然不知,他就用这个姿势,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连沈策都要以为,今夜两人真是同床共枕了。而他只是夜半离开昭昭,不得不去处理军务、却还心有不舍的男人。
  天亮时,他唤人来,为她沐浴更衣,洗去一夜从自己身上沾染的杀气。从他封王起,很少回沈宅,是怕杀气和戾气影响到她。
  隔着一扇木门,水声隐隐。
  他听了会儿,想到昨夜腰上胸前的手指,实在不该再留。
  “哥?”
  他没应声,径自而去。
  不久,军粮短缺,难以过冬,又有敌军来袭,皇帝无心久战。
  “沈氏昭昭”已经名声在外,正能用来结姻讲和。
  沈策压下要昭昭出嫁的密旨,点将出兵,短短半月连破三城,更是亲身夜袭,取敌方大将首级,掠回三年军粮,振奋军心,年前大捷。
  沈策负伤而归,怕昭昭挂念,瞒下此事。
  但又怕昭昭聪慧识破,主动说今年闲来无事,要陪她守夜。
  除夕夜,他怕提早落雪,耽误回沈宅的行程,带伤提前往家赶。他随身带着各种吃食玩意,填满了几大箱子。等到沈宅外,天还亮,怕她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堂堂一个郡王带着军医和副将,在正对着沈宅的一个小巷子里,赁下了一个花糕店,满满坐了一屋子。
  无事可做,把箱子都打开,一样样挑拣,最后揣了一包夷人进奉的果实到怀里,往后门走,走了十几步自己兜回来。天还没全黑,不能入府。
  入夜后,他终于进了家门,换衣裳,拆绑带,还特地弄了一把香灰在手里,揉搓了会儿,又洗净了手,才去见她。
  烛光里的昭昭。
  惊得是他的心,动的也是他的魄。
  她一双像小鹿似的眼里,倒影着自己,还有烛火。那里明明有他,却还是不甘心,总在试图找自己的方位。
  “从小守岁,我就看不清。”她轻声说。
  看不清有看不清的好,省去不少麻烦,也不用知道,他始终在看着她。
  满屋子烛火照着,他靠在那,难得的闲适,剥果壳也在看她,看她手撑着下巴,乖乖伸手,对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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