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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by醉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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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呢?”李齐慎走到榻边坐下,“他只带了东宫的宫人过来,没闹到长生殿去。他心里大概也不信,只不过是生性优柔,又被太子妃烦着了,否则不会只搜寝殿。除了这几个宫人,没人知道,旁人真说起来,也不过是他夜里无聊,居然大半夜地跑到我这里来。”
  他拍拍摊开的被子,“他是太子,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他今晚肯定睡不好了,辗转反侧,回去见太子妃,有的恼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常足就是觉得憋屈,哪儿有为了安妻子的心,跑到兄弟殿里闹的,他憋了一会儿:“殿下,这也不是奴婢挑事儿,奴婢就是憋得难受……真难受,这也太过分了。”
  “难受也憋着。”李齐慎笑笑,在榻上躺下,“明早我想吃胡麻粥和蒸饼。”
  兴起点个吃食,没什么特别的,常足应声,忽然觉得不对:“殿下,许学士还告着假呢,天又冷,您真早起啊?”
  “这可由不得我。”李齐慎一裹被子,“等着吧,我猜明日,长生殿那边要有动静。”
 
 
第16章 机括
  果真如李齐慎所料,第二日御前的掌案太监冯延亲自来传话,只不过叫他去的不是长生殿,而是紫宸殿。
  紫宸殿是内朝议事的地方,李承儆只叫了李琢期和李齐慎,算是尽一尽阿耶的职责,着手教两个儿子怎么处理政事。不过真说起来,其实也算不上教,无非是把近来的事情扯出来,一问一答。
  这事情麻烦,说不好容易触霉头,李齐慎向来装死,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李承儆倒也不为难他,只在心里觉得他蠢笨,果然是流着一半吐谷浑的血。这么一想,反倒又看他顺眼起来,难得能对着李齐慎摆摆慈父的样子,不再问他,还让宫人上了吃着玩的乳酪点心。
  李齐慎乐得清闲,捧着盏略微烫口的杏仁酪,听李承儆和李琢期一问一答,觉得好笑。
  这父子俩真的有趣,做阿耶的当了二十来年太子才登基,做儿子的不出意外也得至少再当十年。两人政见还不一样,李承儆拼了命地想改动平兴皇帝留下来的条条框框,李琢期则拼了命地想再扭转回去。
  偌大的帝国就像是个锯子,在皇帝和太子之间拉动,勉强保持着平衡,摇摇欲坠。幸好自李承儆登基以来,都是丰年,各地也太平,时至今日还没出什么差错。
  但李齐慎总能隐约嗅出点山雨欲来的味道,一个不慎就是大厦将倾。
  听着听着,话头转到了萧贵妃身上。
  这两年萧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李承儆不知道干了多少事,恨不得玩一回烽火戏诸侯,只为了博美人一笑。这回也不知道谁缺这个大德,向他进言,说要引长安城北的温泉进大明宫,在温泉池里种莲花,如是莲花能四季常开。

  先不说外边这么冷,光水热有没有用;引温泉水也不是上下嘴皮一碰的事情,要找温泉水、开水道,说不定连太液池都得大动。李齐慎一听就觉得不靠谱,奈何李承儆觉得这主意妙,大喇喇地拿出来问李琢期。
  这下轮到李琢期装死,含含糊糊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李承儆干脆拍板:“玉成,你看着安排吧。”
  “这……”装死是一回事,应下来是另一回事,李琢期也不能昧这个良心,“恕我直言,若只是为了萧贵妃……大可不必。阿耶这几年令人送荔枝,数次临幸华清宫,游猎规模又大,已有些言官不满,花的钱也……”
  “你是说朕做错了?”
  李琢期霎时噤声。毕竟还是太子,皇帝身子康健时,太子该少说点话,否则容易被迫重病暴毙。
  “你们以为这些事朕不懂吗?”李承儆扫了他一眼,“朕知道会耗费多少,但朕是天下的主人,天下万民皆是朕的子女。如今太平盛世,钱粮、劳力皆有余,与其放着不用,不如由朕取用。旧粮耗去,新粮可入库;铜钱花出去流入民间;青壮劳力有活可干。何况阿耶耗费心力管束子女,为子女铺平道路,难道子女不该回馈阿耶吗?”
  他特地提及“阿耶”和“子女”,李琢期知道这是敲打的意思,低下头:“应当。”
  “安排着吧。”李承儆舒服了,“趁着还没下雪,朕看华清宫也可再修整,添个跑马场。”
  “……是。”
  之后李承儆又提了几个要求,修整行宫或是采选宫女,在他和李琢期嘴里,都轻飘飘的,好像是棋手提及并不在意的棋子。
  说到后边,李琢期已经放弃了,什么事情都应下,李承儆对长子挺满意,视线落到李齐慎身上:“阿慎,你觉得呢?”
  李齐慎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也没法昧着良心说“阿耶,我觉得这个主意特别好,别管引温泉水要费多少钱,也别管长安城里工匠的死活,您引吧我看着”,看了李承儆一眼,闭嘴装死。
  本来放过他就行了,然而李承儆先前被长子推拒过,想从另一个儿子身上找补,清清嗓子:“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其实李齐慎不信真能随便说,但李承儆这人想做什么时格外执着,李齐慎知道逃不过,干脆站起来,装傻装得十分自然:“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李承儆一噎,看看一脸茫然的李齐慎,既觉得他蠢,又有些莫名的怜悯,顿了顿:“那阿耶先问你,你觉得盛世治世是何等光景?”
  他等着李齐慎说“就是如下光景”之类的话,然而李齐慎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直愣愣地说:“我知道昭玄皇帝极盛时斗米仅十二钱,米价最高时二十二钱。”
  “你的意思是,朕不如昭玄皇帝?”
  李齐慎不太懂李承儆为什么能说出这种显而易见的废话,面上还是十足的茫然,接着说:“时下长安城内斗米三十五钱。”
  “别的呢?”李承儆不想和他生气,“你再想想,盛世还当有什么?”
  “我觉得,”李齐慎说,“能吃饱就好了。”
  看他一副傻愣愣的样子,李承儆被气笑了,转念又觉得和李齐慎置什么气,皇帝和太子姑且能算是制衡的敌手,李齐慎连这个资格都没有。他叹了口气:“那再问你,你觉得,皇帝又是什么?”
  这问题抛得莫名其妙,李琢期却在一旁听得冷汗都下来了。他猜这是李承儆借着问李齐慎的当口,旁敲侧击,赶紧上前一步:“阿耶,阿慎志不在此,年龄也尚小,恐怕答不妥当。”
  “殿内只父子三人,不妥当又如何?”李承儆扫了李琢期一眼,对他的反应挺满意,连带对李齐慎态度都好了点,“阿慎,想说什么就说,不妥当也无妨。”
  “机括。”李齐慎说。
  李承儆一怔。
  “皇帝是机括,用以运转这个帝国,万民理应奉养,但皇帝不能向他们伸手。”李齐慎轻轻地说,“消耗钱粮劳力不如筑堤、开路,而不是为了君主的享乐。为君者不能要求太多。”
  李琢期听得汗湿重衣,李承儆却愣了片刻。
  这是他第一次听李齐慎说这么多话,在他印象里,这个鲜卑血统的儿子蠢笨而无仪,故而李承儆反而不管李齐慎,任由他出入宫门或是做别的。他没有关心过这个儿子,给李齐慎个地方住,再给足够的钱粮,就算是他为一时的欢愉负责,仁至义尽。
  但他忽然发现,李齐慎已经长这么大了,甚至在这个儿子身上,他隐隐看到了此生最恐惧的东西。
  李齐慎让他想起平兴皇帝和昭玄皇帝。
  在李承儆的记忆里,自从阿娘去世,父亲没再立后封妃,沉默寡言,分明是皇帝,过得却像是苦行;关于祖父的记忆则更模糊,他只隐约记得祖母辞世后的那两年,祖父披着漆黑的长发,在宫道上缓缓行走,像是个在大明宫里游荡的幽魂。
  而李承儆印象里仅有一点温情,前因不记得,似乎是他问为什么这么苦,父亲把他抱到膝上,摸摸他的额头,轻轻地说:“为君者哪有不苦的呢?皇帝不是那么好做的。”
  “皇帝不是天下的主人吗?”
  “不。”父亲说,“皇帝只是机括啊。”
  昭玄、平兴两位皇帝确实自认是机括,皇座没能让他们体验常人渴求的欢愉,带来的只有日日夜夜的痛苦。帝国这个庞大的机器运转,李承儆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和祖父被压着,直到最后磨得如同飞灰。
  现下他从儿子口中又听到这话,一时恍惚:“……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李齐慎恢复先前一脸茫然的神色,“我看书学的。”
  “什么书?”
  “笔谈。祖父写的。”李齐慎开始胡说,“我在书房瞧见的。”
  果然是平兴皇帝,李承儆松了口气:“你拿那个干什么?”
  “我觉得题字漂亮,里边干净。”
  李承儆万万想不到李齐慎能说出这种理由,哭笑不得,闭了闭眼:“还回去。但凡你能把国风学通,就算不错了,你祖父记下的东西你能看得懂吗?将十五岁的人了,还做这种事。”
  “冯延,”他叫了掌案太监过来,“七皇子私取平兴皇帝笔谈,杖五,禁足一月。”
  **
  结结实实五杖没这么好挨,李齐慎趴在榻上,写字时都在吸冷气。冷气吸多了,他也觉得当时在紫宸殿里实在是上头,就该让李承儆随便折腾,反正焦头烂额也活该是李琢期,哪怕最后真的落到国破,大不了他拎着煤球去吐谷浑放马,说不定还比现在开心。
  他脑子里想东想西,边上的常足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早上还活蹦乱跳,好端端一个人,去了趟紫宸殿就只能趴榻上,常足抹抹眼角:“殿下,您到底怎么惹着陛下了?”
  “我问你,若是有人非要和你说,你同村有个人去年刚纳了第十八房小妾,今年就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李齐慎反问,“你恼不恼?”
  虽然旁人纳妾生子和自己无关,但常足一个宦官,这辈子断子绝孙的命,听这么一句,想想也有点难受:“恕奴婢直言,跑奴婢这种挨了一刀的人面前,说这话,这不是故意气人吗?”
  “你不是挺知道的嘛。缺什么就恨什么,谁提就打谁。”李齐慎笑笑,吹干墨迹,随手折了两下,把浣花笺塞进信封里,递给煤球,顺手摸摸猫头,“去吧。”
  煤球咬住信封,后腿一蹬,从榻上下去,一路往尚食局跑。
 
 
第17章 巧合
  谢忘之收到信时是十月下旬,一晃眼到了十二月中,果真如信上所说,长生没再露过面。浣花笺上清清淡淡一行字,流畅清晰自成风骨,奈何别的消息一概没有,连煤球都没来过,谢忘之再想回信也没辙。
  腊月里事多,听闻皇帝原来想改水道,不知怎的又放弃了,只召来一队工匠重修长生殿,但这队工匠也得尚食局额外准备膳食;东宫那边也是,太子妃十月里意外落胎,之后缠绵病榻,反反复复不见好,临近年底还在喝药,给的膳单都是滋补的药膳。
  谢忘之没心思多想着长生,每天最烦的事情反倒是冷。
  深冬里的衣裳和平常的不一样,做起来也不容易,她比去年这时候高了一截,冬衣穿在身上紧巴巴的,动作大些就能露出手腕或是脚腕,冻得她凑在灶台边上都手脚冰凉。
  今年反正是来不及做了,只能硬熬,偏偏十一月中时还出了件事。
  姚雨盼当时入宫,是为了拿宫女进宫的银子,给她阿娘治病,但她阿娘病得重,之后没两个月就去世了,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本来就这么回事,十一月中时她却忽然做梦,梦见她阿娘,说是在地下冷,托她送冬衣。
  宫人不许私自在宫里烧纸,不吉利,姚雨盼回想起梦里的阿娘就眼泪汪汪,又没胆子,每天都红着眼眶。最后还是楼寒月看不下去,一拍板:“偷偷烧呗,没人看见,那就是没烧过。”
  本来这事交给楼寒月,肯定顺顺利利,姚雨盼心里却压着块石头,总觉得没能给阿娘送终、寒衣节都没烧纸衣是她不孝,想着要告罪。她挑了个偏僻处,偷偷摸摸点了蜡烛,对着蜡烛烧纸。
  也是她运气不好,这地方寻常都没人会想到,那天典供却碰巧路过,当场抓个正着。
  尚食局的薪炭是司供司管的,刚好先前这典供来要膳时归楼寒月做,楼寒月手脚慢了点,还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算是意外得罪过她。典供一看姚雨盼偷偷烧纸,知道她和楼寒月同屋,倒没报上去,只借故扣了她们的炭,对外则说少了个石曼晴,屋里是该少四分之一的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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