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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by醉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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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吓唬?”长宁难以置信,“这是箭, 用来射杀猎物的东西, 你说你用这东西吓唬人?你自己信吗?”
  郑涵元当然不信。她确实臂力不够, 但当时离得也不远, 她故意和身边的贵女说要猎兔子,放箭时对准的却是谢忘之。她没指望自己能一箭射中,毕竟要有这本事,她早就闻名猎场了,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被真擅长骑射的长宁压一头。
  那一箭不一样,不射中正好,若是擦着谢忘之过去,刚好吓她个半死;若是射在腿上,让她瘸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但在长宁面前,这话不能说出来,郑涵元眼神游移,忽然抬起下颌,先前略显局促的神情一扫而空,再度表现出贵女的骄矜:“玩闹而已,姑且算是我错。但既然无事发生,公主掌掴我这一下,有这样的道理吗?还是不把荥阳郑氏放在眼里?”
  长宁看了郑涵元一眼,那一眼极尽复杂,郑涵元看不懂,或许长宁自己也不懂。她沉默很久,叹了口气。
  “公主为什么叹息?在想该怎么办吗?”郑涵元以为长宁是怕了或者后悔了,“我郑氏百年荣光,我虽然不比先祖,但也是嫡女,自幼学的……”
  “不。”长宁打断她,“我是在想,百年世家,为什么教出了你这样的东西?”
  “你……”郑涵元怒了,嗓音尖利,“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先打我,还侮辱我,是想和郑氏撕破脸吗?!”
  “我曾与你的一位庶妹出城同游,那时我无意间惊了马,若不是她,恐怕我要摔死当场。”长宁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说了别的事情。
  郑涵元莫名其妙,她既不了解长宁,也压根不在乎宅子里的庶出姐妹,在她看来,这些妾生的玩意连站在她面前都不配。她上下看看长宁,一阵嫌恶:“我不知道是哪个,与我无关。”
  “我就当是为了她,保你这条命,没把这支箭交给谢家的娘子,顺带替你撒了个谎。既然做到了这个地步,今天我再教教你道理。”长宁呼出一口气,看着郑涵元,“你听好。时过境迁,世家衰落,早就不是‘王与马,共天下’的时候了,世家之间可以撕咬,但看的还是大明宫的意思,是他们陇西李氏的脸色!荥阳郑氏是世家,历代嫁入宫中的也不少,但你不妨回去问问你阿耶,昭玄皇帝时是怎么对着范阳卢氏下手的。”
  郑涵元不知道这事儿,她向来不爱学史,只喜欢流觞曲水和玄学清谈,总觉得谈及政事污浊,脏了自己的身份。但她知道范阳卢氏如今确实落魄,勉强有个世家的身份,实则宴上出入时都没几个能爬进宣政殿前排的。
  她心下一紧,看着长宁,微微发颤,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长宁撕破,血淋淋的真相怼在她眼前。
  郑涵元呼吸急促,强撑着一口气:“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就算我真伤着她,那也是郑氏和谢氏的……”
  “对,郑氏和谢氏,就是我说的世家间撕咬。世家就像是猛兽,乱世时跟着皇帝征战,有的是猎物吃,但天下大定已经这么多年了,地方就这么大,猎物吃尽了,接下来就该互相吞吃了。”

  “……你在说什么?”
  “这支箭,若是射中,你就等着谢氏向郑氏发难吧。到时候闹到你阿耶面前,你以为如何?你阿耶会保你吗?不会的,你以你嫡女的身份自傲,但你阿耶、郑氏难道缺个嫡女吗?”长宁残忍地继续说,“谢娘子身上的伤,必定要你十倍偿还。等到那时候,死反倒是最舒服的事,就算你侥幸保住这条命,你有这个本事继续当你的贵女吗?”
  她稍作停顿,点出最血腥的东西,“为了摆平这件事,郑氏必定要赔偿绢帛、金银,甚至土地。这三者,你以为你比哪个更贵重?”
  “……我当然更贵重!”从未听过的言论涌过来,郑涵元一口气上头,发疯一样抓住长宁的衣领,死死盯着这个神色冰冷的女孩,“我是人,我是我阿耶的女儿!”
  她俩年纪相仿,力气大小差距不大,何况郑涵元还在最激动的时候,手上力度大了不少,这么一扯,扯得长宁一个趔趄。但她没有发怒,她只是深深地看了郑涵元一眼,隐约居然带着点怜悯:“江南大旱,多的是卖了女儿,只为换一口粟的人。”
  “把这支箭藏好,我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长宁猛地推开郑涵元,反手又是一巴掌。这一下比刚才那下更重,打得郑涵元脸上迅速肿起来,指印鲜红,“之前是替谢娘子,这下是替你父母打的。”
  打完,长宁一眼都不想再多看,转身就走。
  郑涵元原本全身的力气都压在长宁身上,被推得后退几步,腿一软,跌坐在地,低头时刚好能看到那支箭。听了长宁这一番话,又让她对着脸打了两下,郑涵元哪里还能想起李齐慎的事儿,又委屈又愤恨,忽然使劲拍了一下地,下一瞬又抬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溢出去。
  **
  大费周章地到了骊山猎场,自然不能草草回去,皇帝和萧贵妃在华清宫小住了将近一月有余,才启程回长安城。期间照例行猎、祭天,也没发生什么大事,硬要说,也无非是为了讨萧贵妃的欢心,多辟了个跑马场出来,似乎引起了骊山脚下农人的不满,但没人在乎,也没人管。
  别院里也闹出件不痛不痒的事儿,谢忘之听说好像是有人动了崔适泡的药酒,这多手脚的仆役连着牵扯到的侍从,全被赶了出去。
  除此之外,风平浪静,如果能装瞎装聋,同李承儆一样装作不知道从江南旱象起的灾祸,那和往年秋狝没有任何不同。
  回长安城时皇帝先行,宗室其后,压在最后的则是官员以及跟着前去的人。马车进明德门时,谢忘之特意问了日期,恰是十月十六。
  一进城门,无需在跟随队伍,各自回家即可,谢忘之让车夫抄了条人少些的路,算是为个清净。然而刚拐过晋昌坊,到慈恩寺附近,路就被堵了,马车前进不得,车外喧闹,吵得谢忘之忍不住稍稍掀开车帘。
  这条路不宽不窄,比不得朱雀大街,但差不多够两辆马车并排前行,这会儿却堵得马车无处可去,车前全是人。最外围那圈显然是看热闹的,从揣着手炉的中年人到抱着孩子的妇人,甚至还有只到膝盖这么高,攥着糖葫芦在啃的幼童。
  里边的则是吵声的来源,好几个年轻力壮的郎君,一面骂着谢忘之听不懂的话,一面对着半躺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踢。
  “他们在说什么?”这就是聚众行凶了,谢忘之难以想象居然没人管,但局势不明朗,她也不好随便下车,想了想,干脆问问车夫。
  “这……”车夫一脸尴尬,这些粗话他当然听得懂,但既不能告诉娘子,也找不出略文雅些的说法,憋了半天,“反正就是些粗人说的脏话,娘子别听,脏了耳朵不好。”
  这边刚说完,那边又起了别的声音,这回是马蹄声,急且重,压过了众人的喧闹。再接着就是不知道谁先喊的“巡城卫来了!”,一声下去,众人作鸟兽散,在巡城卫到之前,街口空空如也。
  只有个判断不出年纪的男人躺在地上,一身脏兮兮的道袍,发簪落地,花白的头发散乱,身下隐约还有些血渍。他显然爬不起来,手脚倒还能偶尔抽搐几下,看着还活着,又像是随时要死过去。
  长安城里不许纵马,平常能例外的就是巡城卫。按规矩,巡城卫需维护城里安定,遇行恶者罚,遇伤病者救,但这回过来的小队分明路过躺在地上的伤者,却没停留,马头一转,照着原路返回了。
  谢忘之一愣,车夫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傻愣愣地看向车上的女孩:“娘子,这……咱们接着走?”
  “……不。”谢忘之想了想,“反正无事,先停一停。这附近有医馆吗?去请个医师来,看看能不能救他。”
 
 
第92章 通天
  说来也巧, 街对面就有家医馆,且还大开着门,偶尔有人出入, 显然医师就在馆内。这一身道袍的男人躺在地上, 生死吊在线上, 谢忘之不好贸然让车夫搬动, 干脆自己前去医馆,请里边的医师出来看看。
  这会儿医馆里不忙,她又大方地给了定金, 医师乐得出来走一趟, 横竖就那么几步, 权当松松筋骨。
  然而医师刚过来, 还没看清要诊断的人是谁,原本躺在路中央奄奄一息的男人忽然一个翻身, 利落地坐起来, 顺手一抹脸上的灰尘和汗,一双眼睛亮得像是黄鼠狼,哪里有什么生死一线的模样。
  谢忘之惊了:“这……”
  “娘子心善,是被骗了。”医师恰巧认识那男人,压低声音,“他自称是个道士, 说是会算卦, 在坊间招摇撞骗, 这回估摸着又是胡说八道, 惹恼了人。这人算卦本事没有,装死倒是厉害,一被打就装死,坊里人奈他不何,巡城卫也没辙。”
  难怪巡城卫见人躺地上都不救,谢忘之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沉默片刻,朝着医师笑笑:“多谢告知,是我莽撞了。辛苦医师出来走一趟。”
  “不辛苦不辛苦。”医师赶紧摇头,“既然用不着诊断,不如我把定金退给娘子?”
  “这就不必了,医师肯出来救人,就是有慈悲心,只不过恰巧这人不用救,皆大欢喜罢了。”谢忘之哪儿能接,连忙推拒,说完没等医师回答,稍稍提起裙摆,小跑着去车夫在的位置。
  医师话都来不及说,又不好去追这小娘子,憋了半天,一声叹息,转头回了医馆。
  谢忘之刚好到车夫边上,本意是让车夫驾车回谢府,但那道士还坐在车夫身边,她干脆顺着问了一句:“道长身子可还有恙?”
  “无恙,无恙。”道士嘿嘿一笑,顺手把袖上的红颜料抹在沙地上,“多谢小娘子相救,可惜贫道两袖空空,一个子儿都没有。不如给小娘子算一卦,就算是报答?”
  刚才医师说的话还没忘,谢忘之信天师道,但不敢信眼前这脏兮兮的道士,想了想,斟酌着用词:“不必,举手之劳而已。道长无恙,我也安心了,并不求什么,无需报答。”
  她这话有客套的意思,但也是真心的,别说这道士压根不用救,就是真要花钱买药,她也不会收对方的谢礼。
  “这可麻烦了……因缘际会,不能不了却啊。”那道士何等人精,自然看得出谢忘之说的是真心话,他反倒有点苦恼,挠了挠脸,“不过也是,算卦这回事,贫道一张破嘴,不肯说谎,可不就遭罪……”
  他是自己嘟囔,谢忘之却听清了,觉得后半句有点意思:“道长是什么意思?”
  “哟,您听见啦?”道士一愣,往自己脸上轻轻抽了一下,弄得脸上除了砂石细汗,还多了道暗红的颜料,看着更脏。他皱起花白的眉毛,末端一颤一颤,像是颇为不好意思,“唉,说来就这么回事,贫道替人算卦,回回都说实话,若是这结果好吧,大伙儿都开心;若是不好……贫道可不就得挨打。”
  他摇摇头,露出个嫌恶的表情,“最讨厌的就是那个姓康的,做到范阳节度使,还嫌不够,让贫道算往后是什么结局。贫道就这么一算啊,嘿,人的结局,可不就是一死,他还死得挺蹊跷,是被蛇咬死的。可惜贫道一说,被他差人打个半死,落得一条腿残疾。”
  这就是胡说了,范阳节度使康烈极少入京,又是出了名的信佛不信道,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请个在长安城坊间坑蒙拐骗的道士前去算卦。但这也正常,无非是给自己抬抬身价,就像酒楼爱说某某权贵来吃过,裁缝爱吹嘘自己给某某贵人做过衣裳。
  谢忘之配合着点头:“这倒确实过分了。我信命,但不信占卜出的命,恐怕就用不上道长这一卦了。”
  她示意一下,车夫当即起身去驾车。谢忘之正要转身去马车附近,那道士忽然说:“小娘子留步!”
  “道长还有什么事?”谢忘之脚步一滞。
  “信命,却不信占卜出的命……小娘子这话说得妙啊,就凭这一句,当有通天之能。”道士忽然正经起来,一撑地面,翻身起来,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三根短短的线香,连着裹线香的油纸递给谢忘之,“这是通天香。”
  “通天香?”
  “是,这香做时工艺特殊,点起来就能通天。”道士说,“将来娘子要是想求祖宗先人、诸天神佛办点什么事,就点这个香,再把事儿默念出来,他们就能听见。不过有一点……”
  谢忘之当然不信,但也不拂道士的意,接了线香:“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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