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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天子白月光——by绮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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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幸是这条蛇虽然体型巨大,缠绞能力惊人,但冬日天寒,蛇躯也不似正常情况下的柔韧,殷长阑不慎被它尖牙在背上剖了一道,当时并没有感觉到身上有什么不适,凭经验猜测它大约是一条无毒的蛇。
  院正杨太医看到那条大白蛇的时候,也被结结实实地惊了一回。
  他仔仔细细查看了蛇牙,面上说不出有些轻松还是凝重,道:“臣看着却有些古怪。”
  具体哪里古怪,他却没有明说,只是重新净了手,从药箱子里抽了刀出来,也没有顾及衣裳,就蹲在地上,就着手把蛇胆剖了出来。
  这枚蛇胆也有些怪异,寻常的蛇胆都是腥气扑鼻的,它却又小巧,又干净,闻着并没有什么异味,鸽子卵大小的一个,被杨院正放在小碗里,交给了殷长阑:“您且吃了试试。”
  殷长阑隐隐约约地觉得这老头的表现从看见那条大白蛇以后就有些不同。
  白蛇在民间传说里,一向被认为是真龙之裔,汉天子素有“斩白蛇而定天下”的传统。
  殷长阑多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就接过那只碗,仰头将蛇胆一口吞了。
  入口也是滑溜溜、冷冰冰的。
  殷长阑倒有些走神地想着,只算他这个人,这已经是他第二回 吃白蛇胆了。
  想来天下的白蛇蛇胆也都是这个样儿,这一枚同两百年前的那一枚,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杨院正见他没有多问,不知道是因为对君王不疑的感念,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表情和缓了许多,叮嘱道:“陛下吃了这蛇胆,这两日倒有许多药都不便再用了,否则药性相冲,不免要在身上有些不妥。”
  殷长阑感觉到他对着自己背上的伤有些踌躇,便痛快地道:“拿酒来洗。”
  烈酒涤洗伤口固然是有善效,但那痛楚却不是寻常人能接受的。
  杨院正陡然听他这样说,不免犹豫了一下,殷长阑本以为他要劝上两句,没想到这老头倒是很光棍,真的就喊了一声药童,从他那个百宝箱一样的药箱子里头拿了个瓶子出来。
  瓶塞一拔,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盈满了屋子。
  杨院正低声道:“陛下,臣得罪了。”
  一束冰冷就从创口上头蜿蜒流下,顷刻之间,那水的冰冷就变成了灼烧一样的剧痛。
  殷长阑猛然握紧了膝上的衣裳,克制而难以克制地弯下了腰。
  杨院正是晓得这里头有多痛的,皇帝竟然控制住了一声都没有出,是他全然没有想到的。
  他眼前忽然就晃过了那条躺在地上的冰冷白蛇。
  天子斩白蛇,更像是稗官野史、话本异闻,人们虽然津津乐道,但相信其中真实的却少之又少。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手势倒是十分的稳定,就在那重新露出殷/红血肉的创口上均匀地洒上了一层细白的药粉,捞起一旁的缣帛,缠缚在了受伤的皇帝身上。
  杨院正告退以后,李盈才重新进了屋。
  他是来禀报外头事务的处置情况:“费侍卫受了重伤,奴婢怕他身上还有别的干碍,没有教人送回家去,就暂时安置在了太医署里。”
  殷长阑颔首。
  这个费胜身上确实还有些别的事,他微微敛了敛眉,说了声“你处置的对”,淡淡地道:“这几日把他的嘴和命都看好了。不要让他乱说话,也不要让他出了事。”
  殷长阑从来到这里,虽然不像前头那个升平皇帝一样平易近人,但除了陈满的那一回,也没有发作过,这话说出来,就让李盈心中微微一悚。
  他不敢抬头,应了句“是”,又听皇帝问道:“那个于存呢?”
  于存并没有受伤,李盈还记得他在围场时一直在殷长阑身边护持,但皇帝受了伤,侍卫却没有受伤,李盈心中对他稍有些不满,又加上回来之后人事纷杂,于存也十分低调地没有出头,因此也没有时时留意他。
  殷长阑见李盈这个表情,就知道他并没有安抚对方。
  他也没有急于责怪李盈,只是道:“你叫他进来。”
  李盈应了句诺,就干脆地退了出去。
  侍卫正在花园子里一尊等人高的香炉边上呆呆地站着。
  那香炉是尊白鹤衔烟的形状,尖尖的鹤喙正对着殷长阑书房的窗子,里头点起香来的时候,烟气会袅袅地盘旋在窗下,宛如瑶宫之境。
  于存就站在香炉旁边。这原本不是龙禁卫需要值守的地方,但大约是因为前头太乱了,他在这里站着,十分安静的样子,也没有人来驱逐他。
  李盈看着他在那里望着天,脸上有些愣愣的,倒显出几分憨来,想起据说他原是出身乡野寒门,一时心里对他那些芥蒂倒淡了些许,压低了声音叫他:“于侍卫。”
  于存被他叫了一声,仿佛是惊醒似的,脸上先是露出些惊吓来,有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李盈看了他一眼,心里总觉得他怪怪的,板着脸道:“陛下宣你觐见。你跟咱家来吧。”
  于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袖。
  李盈已经转身走了,他咬了咬牙,拇指捏着袖底,扭头又将那香炉看了一眼,拔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他虽然每天都要在九宸宫中值守,但真正和这位年轻的君王面对面的机会并不多。
  他心中总有种升斗小民的惶惑,并不能像同僚一样在天威面前也不甚拘束,每当面对殷长阑的时候,常有些本能的惶恐。
  尤其是今日/他同同僚伴驾,却使皇帝受了伤。
  他进了门,就伏在了地上,口称“陛下”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殷长阑却没有像他想的一样含怒,甚至语气还称得上温和,叫他:“于卿。”
  于存抖了一抖,慢慢地道:“卑职在。”
  殷长阑听得出这名侍卫的恐惧。
  这个年轻人之前在围场的时候,倒很有几分悍勇,也曾经奋力护驾——虽然本事并不足够大,但却是个称得上忠诚武勇的臣子。
  对方还伏在地上,这种对皇权由衷的膜拜和敬畏触动了他。
  他温声道:“于卿今日护驾有功,朕当有赏赐。”
  于存有些恍惚。
  他喃喃地说着什么,但又声音极低,即使是耳聪目明如殷长阑,隔着这样一段距离也难以听清他的话。
  李盈不由得悄悄踢了他一脚,道:“于侍卫,还不谢恩?”
  那声音也并不凶恶。
  于存下意识地道:“卑职叩谢吾皇圣恩。”
  说完了这句话,才意识到方才原来不是幻听,是皇帝真的没有准备责备、处罚他。
  皇帝说的真的是“有赏赐”。
  他又下意识地捏了捏衣袖,忽然就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就要张开口来说什么话。
  门口却忽然有个人影子一晃而过。
  李盈总揽着九宸宫里里外外的事务,眼角一瞥,就知道是有人有事不能决,要找他来拿主意了。
  他犹豫了一下。殷长阑因着受伤的缘故,裸/着上身坐在罗汉床/上,肩头披着件衣裳,他皮肤本来就白,这样失了血,就更显得苍白,在忠心耿耿的大太监眼里,实在是有些孱弱。
  他不放心于存这个前头“护驾不利”的侍卫同陛下单独相处,到底拉着他一并起了身,同殷长阑告了退。
  两个人出门的时候,李盈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对着身边的侍卫叹了口气,道:“眼见得近午了,陛下昨儿同贵妃娘娘传了话,说午间要去凤池宫用膳的。”
  这一上午兵荒马乱的,殷长阑又受了伤,他竟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于存在屋里想说的话被打断了,再想同李盈说的时候,那先前在门口的小太监又凑了上来,两个内侍就嘀嘀咕咕地走到一旁去了。
  有意无意的,九宸宫在这个时候,竟然从宫门口到内殿,一路上都畅然没有一个人影了。
  ※
  凤池宫里,阿敏按照容晚初先前的叮嘱,给尚宫局的人准备的这座偏殿十分的豁亮。
  桌椅和茶水都备得齐全,四个一组的宫人从司计司的库房里搬来成摞的簿册,按着顺序齐齐整整地码在墙边上,厅中的典簿女史排排坐在桌前,伏案专心致志地对着面前的册子,算盘珠的声音噼噼啪啪地,像满地的真珠来回倾洒。
  宫中一整年的账册不是个小数目,连崔掌事都忍不住擦了一把汗,劝着容贵妃:“何至于此。”

  容晚初却轻描淡写地笑了一笑,道:“稽核得清清楚楚的,将来哪里出了事也好找上头绪,免得日后撕捋。”
  抽调了这样多的籍册,尚宫局的司计何氏也被惊动了,低眉顺眼地坐在一旁守着。
  一屋子的人噼里啪啦地拨/弄了一上午的算盘,临近中午的时候,廉姑姑带着银子走了一趟尚膳监。
  午饭时分,膳食就流水似地送进了凤池宫里。
  偏殿里是阿敏替主子坐镇,容晚初在自己的书房里,独自拿着一摞总账核算。
  除了体己服侍的人,少有人知道她熟谙于数算。
  阿讷进门的时候,绕过摆在大案左边的一摞账本遮挡,才看见了她的身影。
  那一摞簿册比起早间已经肉/眼可见地矮了些许,消下去的部分都转移到了右侧,容晚初眼睛盯在册子上,单手划着算珠,时不时翻过一页,速度比起偏殿那些专精司计的典簿还快上许多。
  阿讷知道她心算过一页才会总上算盘,并不敢打扰她,看她手中这一本剩得并不很多,索性就静静地等在那里,俟她合上了册子,才刻意放重了脚步,道:“娘娘,该用膳了,您歇一歇罢。”
  容晚初有些恍然。
  她从方才的紧绷和专注里脱离出来,就有种疲惫从心底席卷上了发梢。
  许久许久都没有这样熬过,纵然是青春年少,眼睛也难免有些干涩,她揉了揉眉心和鼻梁,问道:“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声音也有些模模糊糊的。
  阿讷心疼极了。
  她轻声道:“用了午膳,您可要睡一会养养精神。哪里就急成这样的。”
  倒也不是急,她自己也是喜欢的。
  这话容晚初没有说出来,说出了口,这侍女难免就又要规劝。
  她从桌边站起了身,就想起另一件事来,问道:“陛下可过来了?”
  阿讷也正要向她说起今日尚膳监将九宸宫的午膳送到了凤池宫的事,听她问了,便道:“不曾来过。”
  容晚初想起昨日阿敏同她说,皇帝今日要来凤池宫用午膳的事。
  她微微笑了笑,觉得自己竟然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未免有些可笑——对比起说着要来而至今没有露面的皇帝,就更显得她愚不可及。
  阿讷不知道她的笑容中何以忽然有种讥诮的意味,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下一刻忽然扶着桌沿弯下了腰,闭着眼,面上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痛处之意。
  容晚初已经重新站直了身子,面上的痛楚也消弭了,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短短的一瞬之间,忽而有一种强烈而无名的征兆攫住了她。
  她握着阿讷的手,忽然开口。
  ※
  殷长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是很多很多年前了,那时他还栖身代王麾下,虽然已经有了薄薄的声名,但其实谁都知道,他不过是王驾前的一枚过河卒子,只能向王师的旌旗所指一往无前,直到在这乱世漩涡中粉身碎骨。
  但那时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小姑娘。
  那女孩儿沉静又聪慧,但又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信任他、依赖他。
  他奉代王的军令,带着一小支军伍沿虢水南下的时候,那小姑娘如常地扮作一个小小子,跟在他的营帐里。
  因为事极密,不能泄/出半点,他们不得不昼伏夜行,披星戴月,那小姑娘吃了很多苦,眼睛却还是明亮的,在天光初露的时候,抱着一本用馕饼从乡中换来的古传奇话本,笑盈盈地回头看他,叫他“七哥”。
  他循声凑过去,就看见她点着书上那一行,给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高祖醉而前,拔剑击斩蛇。*”
  她跟在军中,平常会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都涂着许多锅底灰,但这时因为刚刚洗漱过的缘故,手指细细白白的,点在枯黄色的纸张上,有种鲜明的对比之感,越发显得那指尖肉粉可爱,软若无骨。
  他心中也有些骄傲。
  她跟着他一路跋涉,在能够保护她、娇养她的方面上,他从来都是不吝惜的。
  他在她身后俯着身,一手搭在桌面上,因为去看她身前的书,头就在她肩侧,她身上总有一股淡而不腻的清香,在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在他鼻端爆出极为强烈的存在感,让他极力克制也难以忽视。
  那小姑娘什么都没有意识到,还笑着扭头看他,道:“斩白蛇,安社稷,天子之为也。”
  他有些心不在焉的,一面觉得自己已经自暴自弃地俯下/身去,鼻尖在少女滑腻而微凉的肌肤上轻柔/滑动,而身前的少女柔顺地扬起了脖颈……一面又觉得他从来都克制而守礼,绝不会在这样的时候失态地贸然亲近她,使她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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