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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天子白月光——by绮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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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皎背后支着迎枕,靠坐在卷起的床帷底下。
  她头发有些凌/乱,看上去就是刚刚从榻枕间爬起来,没有来得及拾掇利落的模样,面色有些难以掩饰的苍白,原本清冷皎妍的一张脸,如今眼皮微微地浮肿,双颊清减,唇色也显出失了血色的极浅红,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怜惜的情绪。
  看见容晚初进了门,一双眼不由自主地亮了亮,叫了一声“贵妃娘娘”,挣扎着就要下床来。
  “霍姐姐不必如此。”容晚初亲眼看见了她,才明白了朱尚宫/口中那些难以说的分明的病症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压住了霍皎的肩,阻止了她起身下床行礼的动作,微微地叹了口气,道:“不在这一点虚礼。”
  霍皎唇角浅浅地抿着,弯出个笑影子来,道:“果真并不是什么大事,劳了贵妃娘娘来探我。不过是我入了冬,性子懒怠些,寻常不爱挪动。”
  容晚初看着她意态沉敛的一张脸,心中不由得微微地痛。
  她没有追问病情,也没有把霍皎当作个危墙下的琉璃盏似的小心翼翼,只顺着霍皎的话头,同她温声细语地说着闲话。
  霍皎慢慢定下了心。
  霍皎也是世间雅逸之士,两个人颇多意气相投之处,说到兴起,平素清冷的女孩儿微微扬着头,一双眼亮晶晶的,腕上空荡荡挂着的虾须金环叮铃作响。
  她这样鲜活而生机勃勃的样子,让容晚初都不免生出怜爱之心。
  她道:“可惜今年竟错过了霍姐姐这样的妙人,来年必要拉着你陪我一道收拾灯宴。”
  霍皎抿着唇笑了起来,道:“我不过是这一点奇技淫巧,哪里能与登得上大雅之堂。”
  容晚初不听她自谦,只笑吟吟地道:“霍姐姐珠玉在侧,才觉出我这颗鱼眼睛的形秽来。”
  她握了霍皎的手,道:“只盼着霍姐姐元日朝宴的时候能同来。”
  “元日朝宴。”霍皎喃喃地道:“凡在京有官身的,循例都要来赴宴吧。”
  容晚初知道她心里想的是谁。
  人心里倘若有了盼头,精神、身子都自然易生出一股气来。
  她神色不变,笑盈盈地道:“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年年都是这个样,听陛下说,今年还有四夷使臣来朝,要在宴上进献贡礼,比往年还热闹些。”
  霍皎神色微振。
  她刚要说话,朱尚宫得了小宫女的回话,忽而往里来通报:“贤妃娘娘来访。”
  霍皎下意识地看了容晚初一眼。
  容晚初微微挑了挑眉。
  霍皎原以为是容晚初和甄漪澜相约好了,容晚初这样的神态,她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赧然地笑了笑,道:“请贤妃娘娘进来。”
  容晚初也不知道甄漪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甄漪澜为人周全多思,若说她是不知道撷芳宫有客,容晚初决计是不信的。
  她看了霍皎一眼,打趣道:“可见霍姐姐这个身子,引得多少人上心。”
  因为客人突如其来的造访,前头关于朝宴的话题就自然而然地断开了,霍皎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
  “倒是臣妾来得不巧了。”甄漪澜人还未至,先在碧纱橱外传进一阵晏晏轻言来。
  她穿了件毫不打眼的丁香色褙子,身后的宫人捧了若干个锦盒,随着她进了门,都递在了撷芳宫的宫人手里头。
  霍皎倚在床头,浅浅地笑了笑,道:“臣妾生的这一回病,倒把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都折腾了。”
  甄漪澜看了坐在床边的容晚初一眼,含笑道:“原想着德妃妹妹病了这些时日,必定已是无聊的很了,倒没想到贵妃也在这里。可见这世间真有‘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容晚初看了她一眼,微微地笑了笑。
  她没有说话,甄漪澜也不觉得扫兴,宫人在床前安置了椅子,她就坐了下来,握着霍皎的手,殷殷地说了许多话。
  容晚初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一时也颇有些其乐融融之感。
  外间的钟响了一回。
  容晚初就站起身来,道:“扰了霍姐姐这些时候,我那里还有一摊子事,实该回宫去了。”
  霍皎没有留她,就清浅地笑道:“娘娘恕我实不能起身相送了。”
  “哪里要你送。”容晚初握了握她的手,甄漪澜却也不动声色地起了身,道:“德妃妹妹病体未安,我也不多叨扰了,就同贵妃一道回去。”
  同容晚初一道出了撷芳宫。
  凤池宫贵妃的翟首青毂华盖车和解颐宫贤妃的紫帷油壁车肩并肩地停在系马桩前头。
  甄漪澜一路都紧紧跟着容晚初,嫣然含笑,一副似有话说的样子,让容晚初回眸打量了她一眼,含笑道:“甄姐姐可要上我的车?”
  甄漪澜微微笑了笑,欣然地道:“如此就叨扰贵妃娘娘了。”
  容晚初一时摸不清她的来意,与她一道上了辇车,就微微地合了眼养神。
  甄漪澜却像是心神还沉在撷芳宫似的,忽而若有所感地长吁口气,道:“心病还须心药医!”
  容晚初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道:“冬时气燥,就是有些时症也是常有的事。我瞧着霍姐姐精神还好,想来是那些个太医下些太平方子,为了不担申斥,就全推到心病上头去。”
  她笑道:“横竖也不能有人钻进心里头,瞧清楚是不是真个有病!”
  甄漪澜被她这样当脸噎了回来,只微微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她与容晚初在凤池宫门口作别,又上了自己的车辇。
  车声辘辘,行走在禁宫的青石甬路上有轻微的颠簸。
  侍女琥珀跪坐在车厢的地板上,替她重新染了一回指甲,拿细绢把凤仙花汁密密地包上了。
  甄漪澜垂着眼打量着满手的细帛,面上的神情喜怒莫辨。
  琥珀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何以没有把那日……她同容大公子……”
  甄漪澜斜斜地睨了她一眼。
  琥珀就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甄漪澜将手搭在了车厢的搁木上,纤细白/皙的手指也随着辇车行走而微微颤动。
  她嘴角一深,似乎露出个温柔而模糊的笑容来:“一入宫门深似海,重帏深下莫愁堂。这又不是什么令人欢喜的好事,惊动了贵妃娘娘,岂不是反生不美。”
  琥珀听得半懂未懂,却难以抑制地生出一点凛冽寒意来,深深地埋下了头去。
  -
  除岁之夜是宫中的家宴。
  升平元年的除岁夜,宫中的人丁比泰安年更简薄许多。泰安皇帝驾崩后,昔日的嫔妃媵妾都被郑太后以雷霆手段送走,进了西山皇陵寺为大行皇帝祈福。
  原本在这个时候该已经得了正经封位,进入后宫填补空缺的秀女们,偏偏又都被容贵妃以“天子恩恤”的大义遣回了家。
  以至于这一年的宫宴里,与座的女眷竟只有太后郑氏、贵妃容氏、贤妃甄氏、德妃霍氏,加上并没有被乃父牵连而保留了封号的馥宁郡主殷/红绫。
  加上天子本人,和十二皇弟、尚在襁褓之中的殷长睿而已。
  宽阔轩丽的殿宇中高炉流香,金泥设地,来自西域的舞姬脚踝上缚着红绡和金铃,在芙蓉花饰的犀皮巨鼓上翩翩起舞,鼓声与伶人掌中的丝竹声宛转相和。
  拨弦子的乐工停了手,用玉片打了两节拍子,就撮起唇来,喉带震动着发出起伏的歌吟。
  酒过三巡,郑太后手中执着高觞,将殿中寥寥的几桌席案环顾一周,面上忽然显出颓意。
  她举尊向殷长阑,规诫式地道:“皇帝崇简崇孝,哀家心中宽慰。只是我殷氏皇族,受天之命二百载,如今竟显出如此凋零之态,皇帝不可不以为诫。”
  年轻的皇帝穿着玄色的衮服,山川星辰和蟠龙黼黻的章纹在他襟领肩背蔓延而下,因为宴饮的缘故除去了冕旒,露出一张俊美而凛冽的脸。
  这张脸正微微地垂着,修长的指掌握着双牙镶银筷,在碟中一段鱼腹里仔细地翻动,箸尖碰上一截晶莹透白的细刺,就搛住了丢在一旁。
  他神色专注,以至于郑太后说话的时候,只得到了他微微的一个抬首。
  郑太后等了片刻,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金木相击,发出一声略显沉闷的轻响。
  馥宁郡主殷/红绫附郑太后席案而坐,这时膝行两步靠了过去,握住了郑太后的手臂,娇/声笑道:“姑母,您这里的山桃糕还吃不吃?我品着今儿做的实在是好,您赏了我吧。”
  郑太后看了她一眼,跟着微微笑了起来。
  殷长阑将那一碟鱼肉里头的刺都剔掉了,转头吩咐身边的小内监道:“给贵妃娘娘送去。”
  一面放下了筷子,拿过托盘里的软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道:“母后说得甚是。朕受命于天,牧天下生灵,自然要以百姓之疾苦,为朕之疾苦。”
  他语气徐缓,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并不教郑太后满意。
  郑太后原本已经舒展的眉头重新浅浅地凝了起来。
  殷长阑视如不见。
  小太监已经将那碟天子亲自剔出的鱼腹肉放在了容贵妃的桌案上。
  殷长阑侧过头去,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了容晚初身上,对上少女浅浅噙笑的面庞,嗓音温和地道:“旧岁既除,万象应新,朕即易年号‘天赐’……”
  “以示朕上顺天意,不折此心。”
  天赐,天赐。
  谁是皇天之赐?
  郑太后面色微青。
  她深深地看了容晚初一眼。
  容晚初面上从殷长阑说出那句话开始,就毫不避讳地挂上了笑意。
  她迎上郑太后的视线,嘴角犹自高高地挑着,甚至稍稍擎起杯来,道:“太后娘娘恩泽仁爱,是臣妾等的表率。”
  她笑盈盈地道:“臣妾贺太后娘娘松鹤遐龄,福寿无疆。”
  郑太后看了她半晌,她就只是含/着笑,姿态十分的温柔欢喜。
  殷/红绫抱起酒罍来,替郑太后斟酒。
  郁金色的酒浆倾入碧玉缠枝的夜光杯里,色香俱美,连声音都低沉清越。
  郑太后微微地点了点头,道:“哀家承贵妃的福。”
  气氛重新松弛了下来,仿佛这一段言笑完全不曾出现过。
  打过三更鼓,宴中众人白日里都各有要事,殿中就撤了席。
  殷长阑原本要回九宸宫去准备大朝会的,容晚初与他在阶前作了别,就独自上了凤池宫的辇车。
  她不胜酒力,在席上只浅浅喝了一小杯,这时就觉得头都有些晕晕的,从上了车就靠在围子上昏昏欲睡,螓首一点一点的,让跟车的侍女看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阿讷轻手轻脚地在她身边又加了两个迎枕,把她连身子带头颈夹在了当中。
  身边的阿敏就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
  阿讷有些莫名地看她,阿敏却牵着琉璃窗上的帘子,示意她过来看:“陛下不是回九宸宫去了么?怎么车子却跟在咱们后头。”
  她忧心忡忡地道:“如此失了尊卑,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娘娘又遭了那些个无事生非的言官弹劾。”
  阿讷被她说得吓了一跳,忙道:“可要与御夫说一声,给陛下让了路?”
  不过片刻,外头的小内监却禀报道:“陛下说直管这样走,不要反扰了娘娘。”
  容晚初倦倦地倚在迎枕当中,里外说话的声音传到她耳旁,像是一阵朦胧的风声。
  她有些恍惚地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湘中的时候,殷扬与贺将军白日里切磋用兵、谋略之术,晚上教她换了少年的打扮,带着她出去跑马。
  他好像天生就在血管里流着扬刀跃马的血,一般的士卒每日出操,做着比他少上一半还多的训练,都时常一片叫苦之声,偶尔营中休一日假,往往要往城里狠狠地纵情享乐一次。
  他却永远精神奕奕。
  她看着他的时候,经常在想,即使他高踞庙堂,大概也永远不须担忧自己“髀肉复生”吧。
  他的那匹乌云踏雪在面对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性情总是十分的温驯,只有在得了他的指令之后,才会负着背上的两个人,扬蹄纵意奔驰在连绵的丘陵之间。
  乌骓即使在这样的奔跑里也是又快又稳的,只极偶尔地有一点颠簸,她坐在殷扬的身前,就会感觉到男人握在腰间的手忽然收紧——他与乌骓是性命相托的伙伴,却依然会在这个时候下意识地护住了她。
  耳畔的风声呼啸着吹过。
  她束起来吊在头顶的长发被风吹着,柔软的鬓发散落下来,吹进她的耳廓里,有些轻微的痒意。她忍不住侧过头去,在他襟领上磨蹭着,将那一缕调皮的头发拂开,然而男人却忽然笑了起来,胸腔跟着微微震动,让她贴附的耳廓感受到无端的酥/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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