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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天子白月光——by绮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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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婴眉梢只极轻微地蹙了一蹙,就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清冽,问道:“陛下,可是臣方才说错了什么话?”
  殷长阑微微摇头。
  容婴不由得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
  殷长阑任由他打量,神色沉静如水。
  强臣幼主,神器衰颓,就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皇权强势的时候,臣子在天子面前头颅永远是低垂的,冒犯龙颜就可能丢官杀身。
  君王怯懦,权臣势大,就养出对帝王瞋目而视,还以此为自然而然的官吏。
  殷长阑不由得微微地笑了笑。
  他的阿晚,到底是个小姑娘,再是聪慧敏锐,对上信赖爱重的人,也不免软了三分心意。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她一心地维护着兄长,却没有想过,每天在容家耳濡目染的容婴,即使是心中怀着与她一致的仇恨,有一天也会不由自主地跌进深渊里,被环境同化成另一个人。
  容婴看到殷长阑面上微微冷冽的笑意,听他声音温和地道:“容卿,朕听闻你与贵妃自幼兄妹情好。”
  容婴不意他兜兜转转,话题却重新落在了妹妹的身上。
  ——还忽然提起一桩众所周知的事实。
  他不解其意,只跟着不痛不痒地道:“贵妃是臣唯一的胞妹,素来手足情深。”
  殷长阑道:“容夫人芳年早逝,贵妃与容卿幼年失恃,这么多年以来,想必十分的辛苦了。”
  容婴心中升起了一点莫名的警惕之意,揣在袖底的手微微地握了握。
  他道:“贵妃性情聪慧,与臣彼此依仗,相互扶持,当日虽有辛苦,如今却有回甘了。”
  殷长阑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也是淡而冷的,让人绝难以将他此刻的心情当作愉悦,而他开口时笑意未歇,声音也跟着有些上挑,问道:“容卿认为今时今日,阿晚已经是‘苦尽回甘’了么?”
  容婴不由得顿了顿。
  他顷刻间就注意到了从“贵妃”到“阿晚”的微妙变化,心中微微有些波澜。
  论亲密,他才是容晚初的至亲兄长。殷长阑纵然是个君王——便是承认这位小皇帝从前扮猪吃虎,装得像个废物一样被容玄明和甄恪、霍遂捧上了皇位,又在容玄明离京的这段日子里先后处置了赵王殷铖和大参甄闵夷,手段称得上娴熟凌厉,但庙堂的功过素来无关私德,他愿意敬他三舍,是看在妹妹今时今日待他颇有情谊的份上。
  ——什么时候轮到殷长阑指点他了?
  少年郎君眉宇间的骄矜太过鲜明,让殷长阑不由得微微冷笑。
  修长的手指在填漆螺钿的黑色案面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容婴目光落在殷长阑敲击着桌面的手上,听到面前书案后的君王声音淡薄地道:“阿晚当年险些身死容玄渡之手,如今宿仇尚在人世逍遥,恐怕阿晚没有容卿这样宽广的胸怀。”
  容婴猛然抬起了头。
  -
  容婴离开九宸宫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脚下行步也重新变得稳健起来。
  没有人能从他的面上窥知他和皇帝的密议中都说了什么。
  他穿过九宸宫左的甬道出宫去的时候,有辆装束低调的辇车停在了宫门前,服色简素的少女在若干宫人嬷嬷的拥簇中下了车,有人前趋到门前值戍的龙禁卫面前通报。
  人群中央的少女却微微凝眉,侧头向走到甬道尽头的背影上投去一眼。
  范姑姑低声道:“娘娘怎么了?”
  甄漪澜微微摇了摇头。
  范尚宫回头跟着张望了一眼,容婴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甬道中寂寂无人,她只当是甄漪澜闲来无事,不由得低低地道:“娘娘,如今情势不同从前,娘娘在九宸宫跟前更要谨言慎行才是。”
  范尚宫神色谨慎,还有些难言的惶恐,甄漪澜喉间微微滚出一声哂笑。
  她道:“我知道的。”
  甄氏兄弟闹出一场惊动了全京城的笑话之后,她这个出身甄氏二房,却因为长房的缘故才得以进宫的贤妃娘娘,宫里宫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热闹。
  她却心照不宣地得到了皇帝有限的宽容,不再强硬地将她圈禁在解颐宫里,而是允许她偶然正常地出来行走——
  大概也有许多人不能理解吧。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最初果决地向皇帝出卖了自己的亲伯父,并且一力推动了这场兄弟阋墙闹剧发展的,就是这位身在深宫,素来只有宽仁温厚名声的甄氏娘子。
  即使是贴身服侍的侍女……
  除了容晚初。
  甄漪澜目光微敛。
  她大概是没有看错的,刚刚离开九宸宫的那名年轻男子,就是容晚初的兄长容婴。
  那个被各家长辈都曾盛赞过的容家玉郎。
  容晚初,她有着那样的一个权倾一时的父亲,天子还对她的兄长这样亲厚爱重。
  会抓/住贪墨河工灾银一件事就锤死了宗正卿,在皇室中辈分、声名、权柄都极盛的赵王殷铖,也会在听到她的密告之后,选择用这样的手段将甄闵夷赶尽杀绝。
  她不信皇帝对容玄明的威胁一无所觉。
  可是皇帝却把她圈禁在宫里,把容晚初高高地捧到天上……
  命运,何其不公。
  她眉宇间一闪而过的阴鸷之气落在一直关注着她的范尚宫眼里,心中不由得一凉。
  女官低声提醒道:“娘娘。”
  甄漪澜搭住了她的手,手心里微微湿冷,让范尚宫有些黏/腻的不适。
  前头那上前去通传的宫人却回到了甄漪澜的面前。
  宫门口的禁卫还像是支长/枪似的,笔挺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挪动的意思。
  甄漪澜唇角的神色微微一冷,那宫人已经小心翼翼地屈着膝,向她回禀道:“回娘娘的话,九宸宫的人说,陛下今日并不见……”
  龙禁卫大约是已经得了交代,原话说的是“陛下并不见贤妃娘娘,请娘娘回宫去吧”,那宫女打了个磕绊,粉饰似地道:“并不见人。”
  甄漪澜淡淡地看了那宫人一眼。
  她对这个结果并不十分意外,就平静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就吩咐回舆,仍旧由范尚宫扶着回身上了辇车。
  她来了又回,态度这样平淡如水,让范尚宫有些摸不着头脑,偷偷地拿眼睛觑着她。
  甄漪澜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来这一趟更多的也是为了试探殷长阑的态度,此刻他没有一点软化的意思,纵然她表面上平静,心里也不免有些不虞,又被范氏这样看着,就有股郁气升上心头来。
  车厢里一片死寂,车轮粼粼地碾在宫道上,解颐宫与诸嫔妃主殿同在紫微宫东部,从九宸宫回返,经霁虹桥一道都是大路,沿途纵然是冬日,也有七、八分的萧疏风景。

  范尚宫见甄漪澜看上去心绪不大爽利,就稍稍撩起了帘子,由着外头微凉的风换去车厢内部的燥热炭气。
  大路当中却有辆紫幄缃黄顶的辇车,前后拥簇着数十人,迎面迤逦而来。
  甄漪澜只消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哪一宫的车辇,探手“啪”地一声打落了帘子。
 
 
第79章 芳心苦(3)
  浅草色的毡帘挣开了白玉帘钩,弹在窗框上微微地摆动。
  范尚宫也看到了迎面驶来的车辇, 又被甄漪澜的动作所惊, 一颗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凤池宫的銮驾经过霁虹桥西向, 目的地落在何处似乎不言而喻。
  范尚宫想起方才被客客气气地拒之门外的己方一行人,不由得暗暗地叫苦。
  这可真是作孽。
  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面上又不曾结过仇怨,对面相逢, 少不得要寒暄、应酬一二。
  但看了甄漪澜的表现, 范尚宫可不敢催她出去与容贵妃见面。
  她试探地看了甄漪澜两眼, 见她静静地垂着睫, 似乎并没有看过来向她有所交代的意思, 就跪直了身子出了车厢,讪讪地行礼。
  大道宽阔, 足够八乘并行,凤池宫的辇车行在大路中间, 并没有避让的姿态——辇车的主人是如今宫中独一份的娇重, 当然本来也无须对解颐宫礼让。
  车上帘帷微动, 挑了帘子露出半张粉靥的也不是贵妃容氏本人,而是她身边的侍女, 颜色十分的娇美, 笑意盈盈地看了过来。
  几个月之前还在是尚宫局籍籍无名的役使宫人, 如今一跃飞上了枝头,就跟在凤凰的身后做了只百灵儿。
  范尚宫久在宫闱浮沉,虽然已经见惯了昨非今是的变迁,但此刻心中仍旧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她赔着笑道:“青女姐姐, 奴婢代我们娘娘给贵妃娘娘磕头了。”
  青女目光悠悠然地落在帘幕低垂的辇车上,范尚宫心里一紧一紧的,低低地垂着头。
  青女方才就在窗前,把解颐宫的车窗后帘子打落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她视线在犹自晃动的车帘上转了一圈,仿佛是身后有什么人吩咐了什么,就收住了要说出口的话,转而笑吟吟地道:“贤妃娘娘多礼了,我们娘娘正在小憩,也不与贤妃娘娘各自劳累了。”
  又抿着唇笑道:“范姑姑也太辛苦了些。”
  语气中的若有所指,让范尚宫不由得苦笑,明知道人家都看在了眼里。
  她又磕了个头,真心实意地道:“奴婢叩谢贵妃娘娘的体恤。”
  青女抿着唇笑了笑,就重新落下了帘幕。
  两架辇车缓缓地擦肩而过,背道驶向各自的方向。
  范尚宫抽身回到车里,就听见甄漪澜冷冷地道:“去撷芳宫。”
  范尚宫愣了愣。
  甄漪澜目光淡淡地投了过来,语气十分的冷淡,道:“怎么,本宫指使不动你了么?”
  从那日娘娘莫名其妙地受了责罚,被凤池宫的人送回宫来,娘娘已经很久没有用过“本宫”这个词了。
  范尚宫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应道:“奴婢得令。”
  甄漪澜重新闭上了眼,心中千万个念头如一团麻似的纠缠不清。
  范尚宫不敢触她的楣头,轻手轻脚地重新出去交代驭者,又悄无声息地回到车厢里。
  解颐宫的宫人也没有想到有客人突如其来地上门。
  连封帖子都没有递。
  朱尚宫来同霍皎通报的时候,不由得劝道:“前头解颐宫封了那么久,也不知道里头究竟出了什么事——听说甄大参坏了事,如今贤妃娘娘却又出来走动,甚至连一点子礼数都不讲了,娘娘身上还没有大安,依奴婢看竟不非要见她的。”
  霍皎一场病缠缠/绵绵从年下犯起来,到元日原本好了些,偏又在广场上叫狻猊扑了,狠狠受了一回惊,回来就发起高烧来,进了二月才重新下得了床。
  朱尚宫心里对这位贸贸然上门来的贤妃娘娘十分的不满。
  霍皎却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世间最容易是锦上添花,我们虽不能雪中送炭,竟也不必落井下石。”
  朱尚宫便是因为知道这位年轻的小主人是这样外秉霜雪、内赋温善的性子,才因为怜惜而愈发忠诚。
  她从泰安头些年就进了宫,见过泰安朝多少恩宠今日起兴,明日就萧疏凋零,依她看来,当朝的宫闱看起来虽然太过清净了些,但大约也只有这样的环境,才容得下这样性情的德妃娘娘——只要霍皎没有愚蠢到与容贵妃起了冲突,虽然得不到天子的恩眷,但太平终老一生,也已经是许多人求而不可得的收梢。
  她屈下膝来,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霍皎身子比前些时日康健了许多,不消人搀扶就自顾自地下了榻,坐在了妆镜前头。
  朱尚宫带着小宫人们替她收拾了头面,又换了衣裳,才往前头去与甄漪澜相见。
  甄漪澜坐在窗边上,看着园子里几个宫女聚在一处顽闹嬉戏。
  小宫女都是十三四、十四五岁的年纪,平日里大约也不过是做些洒扫、升炉之类的琐事,倘或规矩不十分苛刻,上头管束的人又没有吩咐,这些宫人也无非是这样顽顽闹闹的,看上去天真烂漫,十分的有活力。
  甄漪澜神色冷淡,目光隔着窗子遥遥地落在那一小撮人身上。
  范尚宫守在她的身边,一旁还立着个撷芳宫管事的大宫女,以至于范尚宫的视线频频地在甄漪澜身上来回,生怕她露出什么不好的神态,让撷芳宫的人心里有了芥蒂。
  好在甄漪澜只是注视,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
  屏风后头响起了佩环之声,德妃霍氏在宫人使女的拥簇下进了门。
  甄漪澜前些时候一直在旁的事情中挣扎浮沉,从元日之后,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见过霍皎。
  到这时乍然相见,才觉得她比起那时来又清瘦了许多。
  她原本就是副清冷如霜如雪的姿仪,元日时远远地看着,像一枝依雪的白梅,美丽又甘冽,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因为靠近了,还是因为那一天后来别的事的缘故,看上去几乎已经瘦得脱了形,有种一折就断的脆弱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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