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秦——by春溪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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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张良在,扶苏连上朝和干活时都精神了不少。
嬴政一开始还有些疑惑,后来叫人一查探,才晓得张良从渔阳郡回来了。
对于张良放着官不当,又跑回和扶苏凑一起每天嘀嘀咕咕地商量事情,嬴政是有点看不惯的。且不说这张良男生女相,长着张极具迷惑性的脸,光凭这家伙的出身与心性,嬴政就觉得防着他三分。
可惜他那傻儿子对张良信任得很,人没回来他蔫了吧唧的,回来以后又精神抖擞。
嬴政不喜归不喜,倒也没生出把张良从扶苏身边弄走的心思,年轻人之间有话可聊很正常,要是非让扶苏把人赶走,说不准扶苏心里更惦记着。
嬴政不动声色地叫人盯了几天,没盯出什么问题来,也就把这事揭过了。
张良回来后不久,入冬后延绵已久的大雨雪总算停了,各地虽有晴有雪,但前段时间那种大雪已不多见。
蒙毅管着雪灾之后清道的工作,天正式放晴之后便带着乡勇和俘虏们到各地去清除积雪,好赶早把运粮的路给清理出来。
扶苏通过直邸让各郡组织灾后的善后工作,至少要摸清有没有受灾特别严重的地方,又给各地居养院和李信那边分送织造坊赶制出来的冬衣。
幸运的是,为了研制纸甲,今年造纸作坊那边做了一大批楮皮纸。
众所周知,用不同的原料来造纸,做出来的纸颜色、软硬度大不相同。
竹纸原本是偏黄的,经过特殊涂料涂布之后可以变得雪白细腻,这属于书写用的高端纸;由芦苇和秸秆混合制成的纸则比较粗糙,颜色也不好看,大多用来当低端草纸用。
扶苏叫人研制的这种楮皮纸是取用楮树皮做成的,它的特点是比较有韧性,耐穿又抗寒,还具有一定的防水性,可以针对不同的功用选择用多少层。
现在普通百姓所穿的冬衣多种多样,要么是野兽皮毛凑起来穿,要么是把芦花草籽柳絮杨絮之类的收集起来塞进布里缝起来穿,臃肿笨拙不说,保暖性还不太强,一般人到了冬天都选择呆在家里不出去。
由楮皮纸做出来的“纸冬衣”,至少防寒和轻便这两点上远胜于现有的冬衣。
本来扶苏是想着用这些楮皮纸做一批纸甲试用的,现在突然来了场大雪,他便叫织造坊连夜开工赶制冬衣。
大雪虽然听了,冬寒却远远还没结束,别的都是次要,最要紧的还是不能冻死人。
有新式纺车和织机在,冬衣需要的布帛飞快生产出来了,所有女红熟手都投入到了冬衣生产线上,很快利用布和楮皮纸缝制出了十分保暖的“纸冬衣”,分批送到了最需要它们的人手里。
至于纸甲的研发,慢慢来也不迟。
随着官道上的积雪清除干净,一批一批冬衣送往李信、蒙恬他们所在的地方,也送往各郡收留鳏寡孤独的居养院。
楮皮纸的数量还是有限的,普通百姓的需求目前还顾不上,暂时只能把它们全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不过这也足够了,拿到这种新式“纸冬衣”的人,不免都会和人讨论几句这种全新的御寒衣物,这个过程中自然要提到扶苏这个给他们赶制新冬衣的人。
别人怎么样不说,至少这些人身上暖和了,心里也暖和了,都想着一定要打好这场仗,尽早拿下楚国来回报他们英明仁厚的大王和公子!
相比秦国将士突然振奋起来的士气,楚国这边情况就比较糟糕了,虽然楚国位置偏南,没有遇上秦国那样的大雪,但是楚国这一年的天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冷。
起初只是连日下着雨夹雪,后来雪渐渐也大了起来,陆续有不少百姓的房子被大雪压塌了,还逐渐传出许多人被冻死的消息。
也不知是谁散布的消息,不少士卒都听说自己家乡受了灾,家乡的人不是冻死了就是房塌了无家可归。一开始只是老乡传老乡,说得也含糊不清,后面经过几轮加工,传言就讲得有板有眼了,连具体地名都已经补全!
等项燕发现军中在流传这样的传言时,几乎每个人都已经听说过对应自己家乡的版本!
这事问题就有点大了。
项燕马上组织人手辟谣,向士卒们表示灾情没有那么严重,不至于死那么多人、塌那么多房子。
结果这边的传言还没解决,王都那边又出现了“大雪来,大楚亡;大雪了,项称王”之类的童谣,编得不怎么好,可地里乡间都在传唱,而且是还没下雪之前就开始下,等王都下雪了,这些童谣也传到了楚王耳中。
项燕身在军中,并不知道这些消息,身在王都的项家人却感觉宅院外明显多了许多巡视的人,一天至少得巡逻个十遍八遍,连夜里都有卫兵在外面走动。
项羽被家里人拘在家里,不时跑去偷偷趴在大门上往外看,看到那些满面肃然的卫兵很是不解,跑回去问他母亲为什么外面有那么多兵在走来走去:“他们不去打秦人,堵在我们屋外做什么?”
项母神色之中透着伤怀,把儿子搂入怀里说道:“因为我们很重要,所以大王特意派这么多人保护我们,将来你长大了,要和你祖父、你父亲一样保卫楚国。”
项羽接受了“我们很重要”这个说法,用力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一定会和祖父他们一样厉害,打得秦人不敢再踏入楚国半步!
屋外又飘起了无边无际的雪,项母搂紧怀中的儿子,希望丈夫和公公能够平安归来。
项燕得知王都那边的情况时,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几岁。
他了解过秦国灭赵国时所做的那些事,当时李牧屡却秦师,最终却落了个含冤下狱的结果,虽说有奸臣作祟的原因在,但也和秦人细作暗中推波助澜不无关系。
这样的手法虽然不新鲜,可用起来却非常有效,至少现在不仅军心动摇,连他们大王也心生疑虑。倘若他做出什么不当之举,项家老小怕是会第一个遭殃!
想到家中老妻与孙儿,项燕深吸一口气,命人让所有将士集合做一次大动员,稳定一下被扰乱的军心。
不管是他还是楚国,都没有退路了!
许是因为两边将士的心情都有些急迫,天气还没转暖,秦楚两国又打了起来。
隔岸观战的齐王得知这个消息,有些目瞪口呆:这么冷的天,他们不要命了吗?
楚人不愧是南蛮子,嬴政也不愧是他好兄弟啊,两边竟都不怕冷不怕死,冰天雪地的就这么干了起来!
要说楚国和秦国齐王站谁,那当然是站秦国啊,他和楚王没有共同话题,聊不来!
要不是文武百官拦着,齐王都要给秦国送点粮食什么的,帮秦国干掉楚国了!当然,听了一堆“没了楚国就轮到齐国遭殃”的道理以后,齐王没再就这件事提出自己的英明看法,继续安安分分地享乐去了。
到开春,蒙恬的消息传回了咸阳:他们拿下了楚国王都,但是项燕护着楚王外逃,目前退守南方一个易守难攻的要塞!
嬴政大喜过望。
虽说没逮住项燕也没俘虏楚王,不过地都拿到了,剩下的慢慢打就是,他不着急。
这一仗打了快一年,才终于有了次振奋人心的大捷,嬴政心情终于舒畅了。因着牵挂着战事,他这一整年几乎没有沾过宴乐,如今有好消息传来,嬴政当即下令开宫宴大宴群臣,让大伙一起痛快地喝上几杯。
作者有话要说:
扶小苏:总觉得父王打天下的速度像坐了火箭!
嬴政:火箭是何物?能打下来吗?
第117章 流通
这一年春天,咸阳上下洋溢着大捷的喜悦。
冬天虽然遇到场难得一见的大雪,但各郡应对及时,死伤人数不多,压塌的房子也靠着左邻右里搭把手给建了起来。
所以,到大捷的消息传来,咸阳城内外便都一片欢欣鼓舞,没多少不同的声音。
宫宴一开,不比嬴政再特意提醒,上来就是文辞优美的歌功颂德诗文,有些嗓门好的还直接给唱了起来,边唱边踏步,踏歌称颂嬴政的英明神武。
对于这种大型拍马现场,扶苏也挺习惯了,到了大家都起来一起跳舞,他同样被卷进了舞动的百官之中,瞧着十分热闹。
嬴政这个大老板这次没有搞什么强买强卖,反而还很有良心地给大家发了奖金,来了次大规模的论功行赏。
当然,嬴政还发表了一番鼓劲的话,表示行百里者半九十,现在天下尚未一统,燕王、楚王皆逃亡在外,齐国也还安安稳稳地蹲在那里等着秦国去征服,因此我们还不能掉以轻心!
说归说,嬴政自己还是喝了个尽兴,最后是扶苏带着左右把他搀扶回去醒酒。
百官散尽后,嬴政听到扶苏在指挥底下的人备茶备水,稍稍坐起身来,睁开眼看着转过身来望向自己的扶苏。
见扶苏凑到近前来,嬴政又半躺下去,合起眼状似随意地问:“我们这天下打起来,是不是比你那个‘梦’里要快得多?”
“对。”扶苏老实回完,接过左右递上来的醒酒茶呈给嬴政,让嬴政解解酒,免得第二天醒来头疼。
嬴政坐起来端过扶苏送上的醒酒茶一口喝完,那又涩又苦的滋味慢慢压下了浓烈的酒意。
这玩意一般人喝了肯定会眉头直皱,嬴政面上却没表露半分,只把杯子递给了左右伺候的人,靠回软枕上说道:“行了,我歇一晚就好,你回去吧。”
扶苏趁机和嬴政打商量:“父王,我有些东西想和诸位大臣讨教一下。”
嬴政睨他一眼,说道:“有什么事自己找他们去,又没拦着你找。”他也不问扶苏在忙活什么,摆摆手让他退下。
扶苏出了宫,回到自家宅子里和张良讨论花了一个冬天拟出来的选官制度初稿。
他们两个人到底还小,即便眼界和思维都不错,商量完以后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所以扶苏准备和各个衙门办实事的人面对面聊聊,挨个问问他们的看法和经验。
要知道有些事没有亲自经手过的人根本想不到,还是集思广益才能让这个方案更加完善。
扶苏已经在嬴政那边报备过,第二天开始便挨个骚扰文武百官,与他们讨论各个衙门的工作范围和工作程序。
扶苏今年已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个头长高了不少,隐隐有了温润少年的模样,众人和他打交道多了,心里也渐渐没把他当小孩看待。
听扶苏问起自己手里管着的事务,大部分人都耐心地给扶苏解说了一番,还真给了扶苏不少启发。
扶苏开始每天拿着个小本本到处找人请教。
这事很快传到嬴政耳里,嬴政对此没发表什么意见,更没有叫人拦着,显然是默许了扶苏这么干。
扶苏平时是不怎么结交外臣的,除了经常去看看国子学的学生们、邀他们到家里聊聊天看看竹熊之外,和朝臣们基本没多少私交,真正往来得多的也就蒙恬和李斯他们。
就是这几家,他也只是逢年过节礼尚往来一下,并不会和他们讨论太多朝政问题。
这次扶苏一反常态,问的都是正儿八经的政事,还把满朝文武都拜访了一遍,着实叫人有些意外。
很多人都在琢磨扶苏想干什么,或者说在琢磨嬴政想干什么。
要知道很多时候这父子俩都是一伙的,到底是谁的意见不重要,具体是谁的想法更不重要,要紧的是只要他俩其中一个想干点什么,回头要卖力干活的还是他们这些苦哈哈的臣子!
众人琢磨来琢磨去,谁都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相熟的人相互一交流,发现扶苏问的也只是相应衙门的日常工作,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越是这样,感觉就越不踏实了,这要不是想搞点大事,用得着挨个问过去吗?听说扶苏连管着御驾车马的赵高都找过了,明显是要把朝中上下都找个遍啊。
赵高也正纳罕着呢,扶苏最近确实来找过他,问他车府令平时都干些什么,工作过程中有什么为难之处,还有哪些事务是需要特别技巧的等等。
这些没什么不好说的,赵高都一一给扶苏答了,悄然在心里琢磨扶苏问这些的用意。
赵高平时负责管着嬴政的车马,嬴政出行时总随驾在侧,偶尔嬴政在外头要拟什么诏书,他还会负责执笔。
这个位置算不得什么高官,无疑却是非常受嬴政信任的岗位。
赵高看得出嬴政对扶苏这位大公子的偏爱,不过扶苏看似温和,实则很难真正亲近,他对谁都挺好,可要论信任谁、亲近谁的话,他始终都只亲近信任身边那些人,和其他人都维持着淡如水的交情。
而且扶苏坐镇少府衙门好些年,不管是要钱要人都可以直接挪用,国库里的珍稀宝物也由他取用。
别说他用不着别人送钱送物巴结讨好,就算他真乐意收,别人也拿不出让他感兴趣的珍宝来。
嬴政正当壮年,不说多久,十年二十年总能活的,这里头可能发生的变数太多,赵高没有选择投效扶苏的理由,因此赵高始终只是客客气气地回扶苏的话,表现得不卑不亢。
扶苏拜访了一溜大臣,资料累积了一大摞。他见完赵高之后,心里在回忆着前世之事,他把如今朝中大小衙门的职能分布分析了一遍,发现前世有机会写那么一份诏书的人不多,赵高竟算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