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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池的王八少女——by七宝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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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龟见过的凡人不多,可这人……应该是好看的。
  即便鼻青脸肿,也比船上那几个相由心生穷凶极恶之辈顺眼得多。
  东方既白,男人微曲的指节颤索了一下,他眼睫战栗,小幅度开合几下,才完全张开。
  他们对上目光。
  她飞速偏眼,不敢直视他,生怕他认出自己,逼问她在船上时为何要袖手旁观。
  男人忽然重咳起来,呛出不少水。
  少女回眼,不知如何是好,胡乱用手给他抹唇。
  他捉住她手腕,哑声问:“你救的我?”
  他手很凉,力气却出人意料地大,她惊慌失措回拽两下,无果,只能点了两下头。
  他上下打量她少刻,忽然红了耳根,接而匆匆放手,想起身,却使不上力。他在船上被打得皮开肉绽,此时稍微一动又是剧痛缠身。
  女孩仿佛能读懂他心思,极小声问:“你……疼吗?”
  他要进京赶考,现下不是逞能时刻,或许还需这女孩帮他寻来郎中,便坦白道:“实不相瞒,我这会痛不欲生。”
  她为难地耷了下眉,朝两边望了会,确认周遭无人,才将手覆到他胸膛。
  淡金色光芒从她指缝浮出。
  男人一怔,错愕看她,后者只是点唇,轻嘘一声:“别讲话,我给你疗伤。”
  有融暖之意自她手心往他五体蔓延,痛觉在远离。他静静看着她。
  半刻后,男人已能撑坐起来,他挨到一座石礁上,问她:“你是什么人?”
  女孩不言。
  她相貌昳丽,气质似岸芷汀兰,就是衣不蔽体,胳膊小腿都白晃晃漏在外边。
  他无意多看,旋即别开目光,褪下半干的外衫,伸手递给她。
  少女困惑不解。
  “穿上,”他不便直言:“江边风大,容易受凉。”
  她接过去,黛眉仍无措拢着,她并不冷。
  他瞥她一眼,抽回衣袍,只用余光将她从头到脚罩住,又道:“你,裹好。”
  女孩将他衣裳捏紧,只露出白生生的小脸。
  他心里疑测颇多,又问:“你是仙人吗?”
  少女摇头。
  “妖怪?”他想到以往读过的画本。
  她闻言,指了指身后江水。
  他顺着她细白小手望去,红日初升,朝霞入江,天地秾艳,近乎融为一体。
  日出江花红胜火,他们如置身花海,曦光倾城。
  他以为她在指时辰,就回:“是啊,天明了。”
  玄龟见他理解有误,摸了下头,支吾启唇:“我……我活在江里。”
  她声若蚊音,他不由倾身:“嗯?”
  “我是江、江里的,不是人,不是你们。”她盯着他忽然凑近的容颜,不由自主结巴,云霞仿佛抹到了她脸上。
  男人不再逼迫,非要她说出个理所当然,只道:“家父曾言万物有灵,今日一看,果真不假。”
  他自报家门:“在下方行简,云县人。”
  他脸也红了:“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猛烈摇头:“我没有名字。”
  “你没名字?”他诧然挑眉。
  “嗯,没有,从未有人给我起过。”
  她眼中盛芒似星,让他脑中一烫,不由热忱道:“我给你起个名可好?”
  她一愣,继而烂漫展颜,惊喜得头如捣蒜。
  女孩微笑极美,方行简恍然失神。
  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搜肠刮肚,摘拣着那些珠玉美词。
  可脑中仅存她方才那惊为天人的一瞬莞然,他心道不如叫莞莞?
  但不尽然,也不尽兴。
  方行简眼皮微抬,望向她身后那片杲杲动人的旭日江川。
  他心神一动,敛目看回来:“叫你涴涴,行么。”
 
 
第44章 第四十四枚铜币
  涴涴。
  玄龟在心底默念一遍, 咬字舒服,还有种唇齿留香的错觉。
  她点点头, 眼似弯月:“我喜欢。”
  方行简也跟着淡笑:“你知道是哪两个字吗?”
  话一问出口, 他又匆忙解释:“你认得字吗?”
  玄龟一愣,摇了摇头。
  方行简见状, 垂眼找了根枯枝, 在砂地上信手书写:
  涴涴。
  虽不是规规矩矩的笔墨纸砚,但他的字迹入木三分, 骨气洞达,不输那些名家笔法。
  他指给她看:“是这两个字,这是水旁,你从水下来,挺适合你。”
  少女盯着, 也依样画瓢, 用指尖在沙地上写下同样二字, 就是笔画歪歪扭扭, 如小鱼乱游,强行聚到一块儿。
  方行简笑起来:“写的真好。”
  听见他夸, 她脸咻得又红了。她捂捂双颊,眼珠滴溜溜乱窜, 愣是不去看他。
  他却无法将目光从她灵动可人的面上挪开,看了会, 他忽然正色:“涴涴。”
  玄龟瞥他, 明眸闪闪, 她不知作何反应。
  “叫你呢。”方行简道。
  “喔……”她咬了下绯红的唇:“我当如何?”
  方行简勾唇:“还记得我名字吗?”
  她颔首。
  他道:“你唤我看看?”
  “方……行简……?”她口吻犹疑。
  他应:“哎。”又道:“这样应声即可。”
  方行简再次喊她:“涴涴。”
  “哎!”她音色脆若银铃,甜似糖粉迸溅。
  他笑出声:“对了。”
  “方行简!”玄龟又一次叫他名字,只是这回变得无比确切。
  “嗯。”
  “你怎么不哎了?”
  “哦,是我过失,”他一下转口:“哎!”
  他唇微牵,眼底盈着笑意:“涴涴。”
  她朗声应,比方才还大:“哎!”
  “方行简!”
  “哎。”
  “涴涴。”
  “哎!”
  ……
  ……
  就这般来来回回不知多久,双方名字都快成了两粒化不开的糖膏在彼此口中辗转交互了数轮,他们也不嫌腻烦。
  日光曛暖江水,岸堤人多了起来。
  方行简怕她不便,扶住石隙起身。他稍作一揖:“承蒙涴涴姑娘仗义相救,我才得见今日朝阳。时候不等人,我还得进京,你……跟我一道吗?”
  他面庞被太阳晒得发烫。
  玄龟有些诧然,她回了下头,又转来看看他。
  畏怯与依赖一并涌来,她有些踯躅,末了还是后退两步,小幅度摇头。
  她眼底映着江水烁金,碎莹莹的,仿若那本就该是她眼底的光。
  方行简见状,心口隐痛。
  虽有不舍,但他知晓他们差距甚大,他是世上人,她是水中仙,遂不勉强:“那,我先告辞了。”
  此番一别,不知今后是否还能再见。
  仿佛要将她刻绘在心底那般,方行简深深看她一眼,又拱手一揖,回身往渔村走。
  玄龟裹紧他长衫,死死盯着他背影。
  他伤未痊愈,身形还有些蹒跚,不一会,她视野模糊,眼眶里蓄满了水。
  她瘪瘪嘴,用手背抹了下眼,一垂脸,便目及地面两行字。
  他的字龙飞凤舞,她的字春蚓秋蛇,二人格格不入,却紧密挨在一起。
  她再次仰脸,男人身影就将汇入人群,再难循迹。
  她胸口怦动,旋即张口:“方行简——”
  少女音色嘹亮,似娇莺啼唱。
  那道白色身影骤然停步。
  方行简回过身,眼底震颤,见她在远处蹦蹦跳跳,挥舞着手。
  他胸中激荡不绝,快步回赶。
  他步履本就不稳,此刻疾行而来,瞧着甚至滑稽。
  玄龟噗嗤笑开。
  方行简停到她跟前,高大身形将她牢牢罩住。他见她笑个不停,也跟着笑了:“你笑甚么?”
  她不言,静悄悄敛了眼。男人笑容如朝霞举,不能逼视。
  玄龟看沙地上的字,期期艾艾:“我可以……我可以……嗯,跟你学写字吗?”
  “好。”他想都没想,胸口似被热流浸透。劫后余生,失而复得,这是他此生至幸,他怎能不允:“我教你。”
  方行简不多问,只道:“走吗?”

  “好!”她用力肯首,心底有了抉择。
  江水潋滟,人世熙攘,不过一个陆岸的距离。
  ——
  玄龟先前从未入世,行走在大街小巷,脸上新鲜劲十足。
  方行简见她对小吃兴趣极大,买了袋酥黄独给她,她取出一只咬了口,外脆里嫩,满口生香。
  她见内层雪白软糯,口感甚佳,便好奇问:“这是什么。”
  方行简垂眼:“煮熟的芋头,好吃吗?”
  “好吃,”她满眼欣喜,又取出一片扬高手:“你要吃么?”
  见她喜欢得紧,他直言,“你吃罢,我吃过不少回。”
  女孩噘嘴,手不放下,还往他唇边蹭,迫使他停足。
  她玉指纤白,毫无杂质。多瞟几下,方行简有点眼热,没动。
  玄龟有些失望,刚要垂手,腕突然被搭住,他低头衔走,微凉的唇不经意擦过她指尖。
  她如遇针刺,极快缩回手,看向别处。
  可男人倾身一瞬的画面却嵌进她神思,哇呜他好生俊朗啊。走了一路,都没见到有比他更高大好看的男儿了,金相玉质不过如此吧。
  方行简将那片酥黄独仔细品味一番,才道:“不知何故,用料都一样,却比我过去吃的都好吃。”
  玄龟抿了抿唇,又扼制不住上翘。
  行人都在看他们。
  她套着他脏兮兮的宽大外袍,他只一身白色中衣,是有些怪异。
  方行简领她去了成衣铺,自己随意选了件湖蓝长衫,但遣老板娘给她寻套合身衣裙,缎料好的。
  老板娘笑着应允,捉住小姑娘进去更衣。
  除了方行简,世间一切对玄龟而言都是生疏之物,她无法安之若素。
  玄龟惧怕回眼,形色央求。他淡笑抚慰:“别怕,就是给你换身衣裳。”
  他焦灼地等了会,老板娘领她出来了,还未见人,就听女人尖声:“你家小娘子打哪骗来的呀——对穿衣一窍不通,却跟仙女儿一样。”
  方行简转眼,再难移目。
  她一袭嫣红罗裙,似轻云出岫。山花成了精,其间一朵刚巧坠来此处。
  她局促立着,一时难以适应。
  他脑中被她光芒耀得昼白,满腹墨水在一刻间烟消云散,只得词穷道:“好看。”
  少女紧攥着裙摆,半垂着眉,拘谨扭捏到极点。
  方行简勾唇,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笑。
  付完钱,他们并排走出门去。
  方行简找到此地码头,只问去汴京的水路要多久。
  船夫道一天一夜即可。
  他吁了口气,放下心来,回头看头一回穿成这样一路上都走得别别扭扭的小姑娘:“可惜我箱笼都在原先那艘船上,书没了便罢,就是还得再备笔墨纸砚。”
  女孩跟着他跑了一下午,也蹭了不少小吃,口味各异,但都很好吃。
  是夜,他们找了间客栈歇脚。
  方行简订了两间厢房,安顿好她,他特意叮嘱:“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等门一关,玄龟立马在房内东摸西摸,跳上跳下,对人类的所有物品都无比新奇。
  她瞥见一面铜镜。
  她一步步走近,里边人影绰约,裙袂浮动,是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她想起方行简惊愕的眼神,以及他的那句傻乎乎,木讷讷的“好看”,不禁掩嘴嗤嗤笑了半晌。
  她躺到床上,回顾着今日一切,恍若一梦,还是好梦美梦,她沉湎其间,不想醒来。
  她回忆着男人与她说过的每个字,每段话,视若珍宝。
  码头边,他讲什么来着,说他有什么东西还落在原先那艘船上。
  玄龟豁然起身,蹦下床,窜去隔壁敲他房门。
  里面人也没问是谁,就开了门。他似乎已经歇下,只合一身雪白中衣,头发流云一般披在肩后。
  庭院里月如积水,异常静谧,偶有虫鸣。
  她愣了一下,问他:“你要睡了吗?”
  方行简:“还没。”
  “你是不是有东西还在船上?”
  他颔首。
  “我带你去取,”她狡黠一笑:“你想不想报仇?想不想吓吓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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