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诉女王——by御井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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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加入华锦,其实更像是联合创始,虽然华锦作为律所已经成立近20年,不过全面往非诉业务转型应该是十年前的事,元律师从上家跳过来之后,带来了一批高质量客户,这正是华锦转型的契机。很多顶尖律师都是这个轨迹,名校毕业之后进TOP所工作几年,然后跳出来,或是到更好的所去担任更好的职位,拿更好的薪资条款,或是就自己创立一间新的小型事务所,非诉律师当然还多一条,那就是进企业做法务,这也是很多女律师的理想职位,工作会轻松很多,薪资上限低,但下限还能接受,很适合有生育诉求的人群。
在国内,活跃的顶级女律师不太多见,漂亮的顶级女律师曲琮更怀疑只有元黛一个,她看起来就是曲琮想象中最完美的样子,和半年前在A大做性别平等讲座的时候相比几乎没有区别——其实现在掉过头想想,元律师也满特立独行的,像她这样级别的大律师居然会接受非母校的大学社团邀请,只是非诉业务在国内一向低调,要不是那个讲座,曲琮都不知道原来非诉收入可以这样丰厚。
当然现在想想,也是她的学院不够好,这些事在国内顶尖法学院应该是基本常识,元律师就是顶尖院校出身,不过曲琮很难想像她做实习律师时的样子,她似乎很自然就应该是现在这样,看不出年纪,年龄在25到50之间都可以,非常的漂亮,但同时也非常的强势——不是那种喜怒无常型的强势,元律师是很和气的,只不过你自然就会知道在她面前最好别耍什么心眼,因为她也可以非常的强硬。
她的穿着——当然也是曲琮向往的那种,绝不是曲妈妈那种30年前的审美,元律师的衣着总是那么的合适,连套装都显得高级,曲琮记得她做讲座那天拿了一个鳄鱼皮铂金,黑色皮面闪闪发亮,金光刺入曲琮的眼,曲妈妈也有一个绿色的,但曲琮一点都不喜欢,她觉得绿色很老气。
这一次,元律师的办公桌角放了一个包,没有Logo,但扣子是秦韵的标志性银扣,这个包应当是限量版,它简洁的线条一下就攫住注意力,让她有些留恋,这个包完美地诠释了元律师的性格,美丽,在该有的地方不失圆润,却又透着钢铁般的棱角。
“小成,小曲。”
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低沉柔和,不是太尖细的那种。——当然,当然,非诉律师要给客户可信任感,这样稳定的音调是最合适的。
曲琮确实对元律师神魂颠倒,连她打招呼的用词都觉得无可挑剔,华锦是内所,她没有叫英文名,这点让她在成少春面前多了一丝安全感,而且这种老派的叫法让她想到政府单位,这是她熟悉的领域。
“元律师。”
两个新律师乖乖和老板打招呼,成少春身上的优越感一滴都没有了,他当然被元律师全方面碾压——就算不说从业经验,元律师的海外教育经历也比他好得多。
“张秘刚才已经和我大概说过了,最近所里的确缺人,所以你们的适应期会比较短。我会给你们分一些合同去读,看看你们的能力到哪一步,然后给你们分派合适的导师。”元律师低柔地说,随后转向成少春,“小成,你之前在Simpson Thacher做过实习生,我已经看过你的简历了,很厉害,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并购组具体都做什么内容吗?”
成少春的胸膛高高挺起来,他的履历确实足够他抬头入职华锦——不过表态却还是很保守,“多数还是帮助低年级律师写文书、找案例,写摘要草稿,也会和秘书混一下,看格式。”
“差不多是暑期实习生的常见工作内容——当然还有很多城市巡游活动,律所付费。”元律师笑了,“很好,看来你的确受过基本训练,差不多可以直接进组了。”
这是曲琮完全无法参与的对话内容,她只能听,而且当然越听越难受——华锦的办事风格明显和海外律所相近,文书、案例、摘要草稿这些词没什么难懂的,但她不会做,曲琮没有接触过任何公司领域的法律文书制作。
“最近我们会有一个欧洲的并购案,我们的客户是大陆境内注册的知名品牌。”元律师告诉她们,“但母公司在欧洲,我们会代理大陆这边的客户,这个案子需要三方接洽,我们有一个8人小组专门负责,但说实话人手不太够,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尽快加入,分担一些——我已经让张秘把一些文书整理出来,你去找她拿吧,需求已经在 OA 上布置下去了,做完以后在微信群里告诉我。”
“好的。”成少春非常自信地点头,“我会尽快。”
他看起来是打定主意第一天就要加班做完作业,因为元律师没有布置具体的时间线,很可能是想测试一下他的工作速度。曲琮能想明白他的动机,但说实话压根不知道如果元律师这样和她说话,她能不能得体回应,旁观总是比自己经历要看得清楚点,而她现在越来越慌了——如果元律师布置一模一样的作业给她,就算有范文参考,她也很可能做不完,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布置的时候就先坦诚这个事实。
她会不会第一天就被炒?因为她什么都不会?
巨大的焦虑让她想要咬嘴唇,万幸对成少春的厌恶让曲琮维持最后一丝理智,任务布置完了,元律师没有马上说话,仿佛依然在等着什么,这是个请示‘那我就先走了?’的好时机,但成少春一句话都没说,他看起来好像对元律师布置给曲琮的任务非常有兴趣,说穿了就是想看她的笑话。
没有人说话,但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都很明白彼此的意思,元律师并不吃惊——曲琮难过地意识到她对自己的实力大概是有数的,否则她看不穿成少春的动机,不过元律师好像无意任成少春玩弄自己的小心机,她笑了一下。
“既然说尽快,”她的语调突然冷了下来。“那你就应该走了。”
她的表情充分传递出不悦——成少春想看戏,岂非意味着,她也是台上的演员?
他居然胆敢让老板演戏给他看?
成少春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他身上那股志得意满本来回流少许,现在又化为汗水从额头上飞出去,元律师斜眸哂笑,凤眼无意间挑出几丝妩媚,曲琮又解气又慌张又不禁被元律师迷住,她不是蕾丝边,但——元律师真是——她简直都无法想象自己该怎么样才能成为她这样子的人。
“好了。”成少春走了,也意味着她的入职谈话正式开始,而这一瞬间的仰慕也随着元律师的话锋瞬间消散,曲琮不觉得解气了,她现在只有慌张,然后还非常害怕被元律师看出来——
不过,她也没想过元律师第一句就会点破。
“你现在很慌,是吧?”
元律师单刀直入,她靠到椅背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曲琮,手指敲打着脸颊,这姿态也很漂亮,但曲琮当然完全没办法欣赏,她也快和成少春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了。
“我——”
“你慌,”元律师竖起一根手指阻止她说下去,她笑得有点开心。“是因为你什么都不会,是吧?”
“你担心自己会被炒掉——是吧?”
第4章 导师
律师都是怎么看待老板的?
很少有律师会在一间律所做一辈子——诉讼律师和律所有时候就是个挂靠关系,随时带着自己的客户换个前缀,按理说度过一年的实习期之后,理论上律师就没有老板,完全可以自己跳出来单干,但实际上一个小律师的案源往往相当有限,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给自己找个上级律师,为他做些简单重复的活计,同时耐心地磨练自己的技艺,培养人脉,也从上级律师手里得到一部分分红(是多是少要看上头良心),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带着满满的微信通讯录自立门户。
曲琮虽然几次实习都在公检法,也很少有校友进这么好的所做非诉,但她不少同学已经在律所工作,平时群里打屁聊天,她对上级律师这个群体并不缺乏概念——旧社会的学徒制里,师父通常都是很可怕的,喜怒无常属于标配,肉体和精神的双重虐待更是免不了的必修课。当然现在是法治社会了,不存在肉体施暴,但如果曲琮那些同学的抱怨都是真的,上级律师这四个字大概就相当于精神病人,还是很狂躁的那种武疯子。
出尔反尔、说过不认、公然甩锅、迁怒痛斥、压榨血汗,这五点要说哪个小律师没从上司身上尝过,那只能说明她们没说实话。曲琮在进华锦之前偶尔想到这些,也会有点忧虑——万一元律师工作中脾气不好,这个她有想过也能接受,但如果真和学长他们形容得一样恶形恶状,滤镜破灭的感觉肯定非常不好受。
不过,和担忧得不同,至少到目前为止,元律师非但没有撕掉画皮露出血盆大口,反而和气得要命。她看出曲琮无能的真相,也没有现场开掉她,而是捧着茶杯慢慢地给她讲,“其实这非常正常,你接受的六年专业教育并不是让你拥有专业能力——法学院的知识教育只能直接平滑过渡到理论研究那边去,不管你是做诉讼也好,进公检法部门也罢,只要是做实务,总有一个再教育的过程。不奇怪,也没必要自卑,所有人刚进律所的时候都一样,都是什么也不会,接下来的工作中我们自然会教你的。”
如果学院教育对专业工作没有一点帮助,那对学历为什么又有这么高的要求?
这问题有点太细了,不适合打扰日理万机的大律师,所以曲琮并没打算问,但元律师似乎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来了,她说,“这只是律所想要节省时间罢了,法条你不用背下来也背不下来,但律所需要你快速检索文档,在复杂的法律事实中梳理出事件逻辑和适用法条的能力,这一点海外院校做得好,他们的课程要求学生在短时间内阅读大量文献,并且写出综述,这些能力恰好是我们需要的,所以大律所总喜欢招这些名校的学生,也不是完全因为裙带关系,有些合伙人不太信任自己没读过的学校,不过学历的意义也就仅此而已了。”
她自己是名校毕业生,当然可以这样说,曲琮的学历是短板,想到成少春神气活现的样子总有重重疑虑,不过她知道自己现在最好应当表现出被鼓舞到的样子,于是发动演技,感动地说,“谢谢元律师,我会加油的,我会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
“我的选择是不可能有错的。”
这番励志发言对元律师来说却仿佛有些滑稽,她笑着喝了口水,“给你们的大部分工作都很简单,无非文字女工,智商正常的人只要不是特别粗心,进来了就没有适应不了的,除非你的智商低于正常水平——”
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现出了刚才教训成少春的样子,有丝威吓地问,“告诉我,你特别笨吗?”
想象中极为高大上,只有最聪明的一伙人才能胜任的工作居然被说成是文字女工?智商正常的人就能做……那他们聘名校毕业生干嘛?
——曲琮当然不笨!她上A大的研究生是因为她只能上这一所,而不是她只能考这一所,不过她胆子的确不能说大,又完全被这说法镇住了,元律师摆明了逗她,她也吓得要跳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当、当然不笨!”
元律师是真的被逗乐了,她脸上现出明媚的笑意,“那就好好干吧,成少春也就多你一个月的实习经历而已,一个月以后,我希望你能赶上他。”
这是对话结束的信号,曲琮知道自己应该告辞了,她也模糊地意识到最后这句话大概是领导层常见的驭下心经,在员工间点燃攀比情绪,她更知道什么样的回答是适合的,无外乎‘明白了,老板,不会让您失望’之类的,不过她内心深处还有个疑问未解,这个念头从她知道成少春的学历就已浮现,元律师鼓励她的话她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也让疑问更浓。
这问题其实不算太冒犯,只是并不适合现在的对话场合,不过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和元律师单独相处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慢慢地站起来,在心底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元律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们间的关系实际轮不到她来问什么,元律师的吩咐她照做就可以了,这一点两人都是知道的,元律师眉毛一飞,显示出她的诧异,但曲琮意识到元律师的性格是真的很好,她没有拒绝,也没有生气,仍是饶有兴致地笑问,“嗯?”
“虽然工作内容简单,但倾向就是倾向,我想……”
曲琮回想张秘对她的态度,半是猜测,“我想华锦以前应该也不例外,在应届生里,我应该是突破华锦录取的学历下限了——那么,我是有什么优点,让您看中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