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修罗场!——by青花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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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好像变成了慢动作,鱼初月看到崔败掷出了手中的剑,直击袁绛雪后心,但她身上魔衣尚在,这一击,只是彻底击碎了那件魔衣,未能取走袁绛雪性命。
而青年佛者景春明,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绝望地伸出了手。
鱼初月感觉到腹部传来剧痛。
袁绛雪手中的剑刺穿了她的身体,她狠狠抬眸,盯住了近在咫尺这张脸。她曾在意念之中,用牙咬、用手撕过无数遍的这张脸。
袁绛雪并没有看鱼初月。
她满脑子就惦记着化神大佛修的舍利。邪佛戎业祸其实私下里应承过她,待此事一成,便与她双修欢喜道,如此,她便算是一步登天,真真正正地飞升。
见稽白旦中了招,袁绛雪根本没有半点同情,她只想抢回骨铃,用戎业祸教她的秘法催动这件邪灵器,继续她未完的大业。
这种时候,一个区区筑基小修,竟敢冲上来挡她的路,这不是找死吗?
袁绛雪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随手往鱼初月肚子上刺了一剑,便想继续去捡骨铃。
没想到,往回拔剑的时候,却遇上了一股强大的阻力,连抽了三下都没能抽得动。剑身,好像被攥住了。
袁绛雪微微一怔,抬眸望向鱼初月。
看清鱼初月的面容,袁绛雪又是一怔。此女,怎和当初那个瑶月这般相像……
趁袁绛雪愣神的霎那,鱼初月不退反进,松开了剑身,用流着鲜血的手掌一把抓住了袁绛雪握剑的手和剑柄,狠狠将她拽向自己。
剑贯得更深,原本只在她背后露出小小一截剑尖,此刻,伴随着利器刺穿血肉的声音,大段剑身穿透了鱼初月的后背。
刺骨和冰寒和剧痛令鱼初月眸色更红,她的唇角浮起了狞笑,迎着袁绛雪那张错愕的脸,继续直扑而上,一把将梵罗珠摁在了她的左眼中!
袁绛雪根本没反应过来。
直到左眼传来了万千锥扎的刺痛。
“啊啊啊啊——”
她想要退,握剑的手却仍被鱼初月牢牢攥紧。
趁她抬手捂住左眼时,鱼初月收回梵罗珠,再度狠狠摁向了袁绛雪的右眼。
袁绛雪再度中招,嗓子里憋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
见那细细碎碎的大红花粉一点点从眼眶开始向面庞和颅脑蚕食,鱼初月终于松开了手,喘着粗气,慢慢退出一步。
低头一看,身前已只剩个剑柄了。
方才一心报仇,脑子被热血冲得发昏,倒是丝毫也没感觉到痛,这会,那些后知后觉的痛感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要不是舍不得错过眼前袁绛雪和稽白旦的惨状,她大约已经疼晕了过去。
她颤着手,有些想拔剑,却又不敢。
身体刚一晃,便被人扶住了。
这一回,崔败的手竟不是冷的。
他钳着她的胳膊,力气极大,好像想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扶着她,慢慢倒坐在地上。
“用得着你逞强?”他道,“我逼和尚渡劫而已。”
鱼初月心中想着,‘也不看看衣袖上吐的那些血,到底是谁在逞强啊?’
邪佛戎业祸,那是可以和魔主叫板的人物。
而他崔败,不过是个元婴大圆满的剑修,如今还用了抑灵丹,只能使出金丹期的力气,再天才,还不是要被等级碾压?
他指尖蕴起灵气,连点她几处穴位替她止住血,然后二话不说,干净利落地抽掉了刺穿她身体的那柄剑,‘铛啷’扔到一旁。
“大师兄,”鱼初月反手攥住他的袖子,用力说道,“虽然我们不熟,但请你别忘了我的心愿……”
他瞥了她一眼。
目光里难得多添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薄唇一扯,他淡声道:“死不了。要撕蘑菇自己去。”
“啊。”鱼初月老怀大慰,“你真的记得。大师兄,你真好。”
在她叨逼叨的时候,崔败已从芥子戒中取出伤药,撕开她的衣裳,敷上药,然后取出灵纱,三下五除二缠住了她的伤口。
“闭嘴,手拿来。”他冷冷地说道。
鱼初月半倚着他,把方才攥了剑身的左手递到他的面前,任他敷药、包扎。
崔败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
便看见中了梵罗珠剧毒的稽白旦和袁绛雪仍在地上翻来翻去地扑腾。
“很好看?”他微眯了眼。
“嗯。”她轻飘飘地哼了一声。
“鱼初月,回头我会与你好好谈一谈。”崔败冷下了嗓音。
她迟疑地偏头瞥了他一眼。
就见这个男人微抿着唇角,神色之间不见半点对伤者的怜惜,反倒是绷着一张准备骂人的老夫子的脸。
不愧是仙门正道大师兄,在人家佛者面前装得可正经了。
鱼初月心中这样想着,抬起眼睛来,注视着走到近前的佛者景春明。
他还未渡完心魔劫——成功渡劫便会晋阶大乘,此地设有禁制,一旦他晋阶,秘境便盛不住他了。
“阿弥陀佛。”
佛者极慈悲地看了看地上那两个扑腾打滚的人。
他双手合什,开始念却邪咒。
便见米粒大小的‘卐’字白光落到了那对夫妇身上。
鱼初月心中焦急,正要阻止佛者救那两人,却见那白光点燃了二人身上的梵罗珠花雾,二人渐渐弱下去的惨叫声再一次拔高,声嘶力竭地哀嚎,诉尽了烈焰焚身的剧痛。
就连复仇心切的鱼初月听在耳中,都感觉心底微寒。
许久之后,诵咒声才停了下来。
稽白旦和袁绛雪,化成了两滩细碎的粉末,随着风卷向了附近的紫植林。
一点一点被烧死的。
景春明躬身捡起了那只骨铃,收入芥子戒中。
崔败凝着眉眼,平静地注视着这位佛修。
景春明回身,施了一礼,然后解释道:“这一咒,为的是我自己,亦是为了枉死的无数同门。数百年来,屡有佛友惨遭横祸,我恰逢心魔劫,便没有潜踪,只身一人来到此处,为的便是引出真凶,以佛法渡之。若有孽力,只我一人承担。”
崔败唇角微绷:“若无人相救,你就死了。”
“生死有命,那便该是我的劫。”景春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鱼初月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确实,是我命定之劫。这世间,谁又能跳得出因果呢?”
“你心劫未渡。”崔败道。
景春明点了点头:“是。心结,未渡。”
他再施一礼,道:“先让伤者歇息罢。”
崔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揽住鱼初月,架着她走进山壁下的小石窟。
方才烧了半天佛子,这石窟处处被灵火炙烤得热乎乎的,外面的冷空气灌进来,蒸成了一蓬蓬灵气浓郁的水雾,温温热热地挤满了整个洞窟。
景春明从芥子中取出一个又一个蒲团,很快就在石窟中堆出了一张‘床’。
鱼初月平躺在蒲团堆里。
崔败不知给她糊了什么灵药,短短一会儿疼痛便止住了,伤处酸酸软软,除了没什么力气之外,好像并无大碍。
“回天断续脂?”景春明神色复杂地望着崔败,“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
崔败扯了扯鱼初月的衣裳,将灵纱缠裹的伤处彻底掩在了宽大的道袍下,然后淡声回道:“佛者好眼力。”
景春明道:“七年前,回春谷谷主遇害,镇谷之宝回天断续脂遗失。莫非阁下正是真凶?”
崔败正正看了他一眼:“胆子很大。”
景春明温和无奈地笑了笑:“阁下也知道,佛修只能直道而行。心中想到了,便只能问出来,当然,阁下只要没承认,我便没有理由与阁下拼命。那么阁下打算承认吗?”
鱼初月幽幽叹息,打断了这两个人危险的对话:“我想喝水……”
景春明立刻起身离开了石窟,替她取水。
石窟中安静了下来。
崔败单手抱着剑,坐在她的旁边。
鱼初月盯着崔败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看了好一会儿。
“大师兄,我没做梦吧?方才那几个坏人,真的死了吗?”
“嗯。死了。”
“那我就放心了。”
“有仇?”他偏过头,注视着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和尚的眼神,与你,如出一辙。”
第18章 我渡你归西
和尚的眼神与她如出一辙?
方才她挨了一剑,倒是真没顾上去看和尚什么眼神,只知道和尚声音挺好听,念起经来更是多了一重庄严禁欲的味道,整个人好似罩着一层白光。
就连把稽白旦、袁绛雪烧死时,那音色都是醇厚庄重得很,像是站在炼狱血海上方,度化万千怨魂一般。
眼神?什么眼神?
鱼初月紧张地说道:“大师兄,我没慧根的,你别想把我卖给无量天。”
崔败轻笑出声。
半晌,他正色道:“听我说个故事。有个郎中,在街头遇见恶少欺凌弱女子,当时正好有侠士路过,赶走了恶少。”
鱼初月微微睁大了眼睛,即好奇又惊异地看着崔败的侧脸。
他竟是真的在给她讲故事。
“后来呢?”
“后来,郎中到了约定的地方,发现求诊之人,正是那恶少的父亲。郎中记起那女子唾骂恶少的言语,知道眼前的病人是个鱼肉乡里、贪得无厌的恶霸,心中一时义愤,便开出一副虎狼之药,害那恶霸当场殒命。”崔败语气平淡,声音回旋在小小的石窟中,像是史家笔下冰冷无情的判词。
鱼初月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崔败微侧了头,目光有如实质,落在了她的脸上,捕捉她的神情。
“小师妹,你怎么看?”
石窟外面的天光照进来,清晰地勾勒出他的侧脸轮廓,无一处不精致完美。
鱼初月道:“大师兄是不是想说,我单凭外面的传言,便认定洛星门作恶,行事就和这位郎中一样,有失偏颇?”
崔败:“……”
“大师兄,后来呢?”
崔败:“……既知道,还用问?”
他逆着光,鱼初月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出他的语气隐有两分不稳。
故事讲到一半,被听故事的人猜中了结果,那真是叫人骑虎难下,讲不讲,都像是输了一棋。
鱼初月此刻浑身绵软,伤处虽然不痛,但却有种很奇异的难受劲儿,直往骨髓里面钻,声音不自觉又软了几分,隐隐带上了淡淡的嗔意:“说嘛。”
崔败顿了一顿,慢条斯理地把脸转向石窟外。
半晌,吸了口气,继续用平平淡淡的语调说道:“后来方知,所谓恶霸,其实是个时常接济乡里的乡绅财主,财主儿子虽然任性纨绔些,却从未做过真正的恶事。那女子是个暗娼,骗光了财主家马夫的治病钱,财主儿子去找她讨要,她便扮弱求救,骗过了‘侠士’与‘郎中’。”
鱼初月愣了会儿神,叹道:“这位误杀好人的郎中,莫非正是回春谷谷主?”
“是。”
“他先是违背了医者之道,然后又知道自己错杀好人,便无颜苟活于世吗?”鱼初月问道。
她心中暗想,方才佛者问崔败,是不是他杀了回春谷谷主,夺走了回天断续脂,他当时还不肯解释呢,真像一只骄傲的大冰孔雀。此刻没了外人,他终于愿意道出实情。
崔败的剪影点了点头。
鱼初月脸上刚刚露出笑容,便听到他笑了下,轻飘飘地说道:“我告诉他真相,便是为了逼他自裁,好拿走回天断续脂。”
鱼初月:“……”
他转过了头。
虽然逆着光看不见表情,但却能看出他的双眸深邃幽黑,闪烁着暗芒:“我要告诉你的是,洛星门作恶在前,杀掉他们,拿走应得的,理所应当。不需要那么真情实感地愤慨。热血上头,容易犯错。”
这一瞬间,鱼初月有种错觉,眼前这个男人很像个亦正亦邪的师长。
他这是在教她道理么?
她的心头忽然微微泛起了一点酸。
她知道,他在意的是最开始见到稽白旦和袁绛雪时,她眸中的杀意,以及刻意的‘钓鱼’。
继心头发酸之后,鼻腔也慢慢像是堵了些什么。
她吃惊地感受着胸腔里那股酸涩的感觉,回味片刻,发现自己在委屈。
她确实很委屈。
那两个人和她之间,隔了血海深仇,崔败却以为她偏听偏信,先入为主就恨上了洛星门门人。
但这不能怪崔败,因为崔败不知道内情。他不知道,她便不该怪他误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