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老又顽固——by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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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嘴角向上微微一勾,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朕当年那段时间都没有碰过她,怎么可能会是朕的。”
云栖池微微蹙眉,可明明这两人之间确实是父女,这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
如果现在是在洛川城的话,他倒是可以带着这皇帝去溯世镜中看一看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在这琅嬛阁里,他一时间确实有些束手无策了。
其实弄不弄清楚这一桩事对华卿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华卿本来对父母就没有什么执念,就这样倒也行。
“我们走吧?”云栖池对着华卿伸出手,等着华卿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掌里后,云栖池轻轻握住,一把将她从地上给拉了起来。
燕音站在一旁,有些似懂非懂的模样。
云栖池带着他们转身要从这琅嬛阁中离开,身后的皇帝突然在这个时候又开了口,“你说……”他停了一会儿,“她是真的是朕的女儿?”
云栖池偏头看了华卿一眼,华卿回望着他,半晌后点点头,云栖池便又转回身去,他面对着面前的这个千年以前的帝王,沉声说道:“嫦婳,确实是您的女儿。”
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将云栖池身边的华卿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们怎么证明呢?”
云栖池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问他:“我即使能够证明这一点,您又是否会相信呢?”
皇帝动了动唇,信或者不信只在他的一念之间,他轻叹了一声,脸上狠厉的表情倒是比之刚才收敛了一些,仰起头看着头顶高高的穹顶,问了一句:“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这话像是在问云栖池,又像是在问那个已经不在了的人。
云栖池开口问他:“陛下不如与我说说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低下头,撩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云栖池又问:“陛下是不敢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你不必激朕,”皇帝轻笑了一声,甩了甩袖子,“不过当年的事朕倒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华卿想了想,觉得也是,一回生二回熟,毕竟那也不是他唯一的一顶绿帽子。
她与燕音在一旁找了张椅子坐下,燕音将小抽屉一个个地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有不少小东西,看起来还挺好玩的,他立刻看了华卿一眼,华卿点点头,他便立刻将这些小玩意儿一股脑的全部装进了自己的灵物袋里,想着这样出去后还能跟那些阴兵们继续打牌,他一定要把他们天界的面子给赚回来。
如果华卿知道燕音现在在想什么,一定会告诉他,他现在赚回来恐怕是有点难度,还是老老实实等着云栖池出手吧。
燕音在琅嬛阁里搜刮一通后,将自己的灵物袋几乎塞满,他问华卿:“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法器?”
华卿看着他手里可以输入灵力就可以自动帮人梳头的木梳子,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怀念,她道:“都是你父君当年留下的。”
燕音哦了一声,他父君的确是惯爱做这些小东西,当年他如果没有踏上修仙一途,想来做个木匠必然也是极为出色的。
皇帝正在与云栖池说着当年的往事,当年魏国来犯,他御驾亲征,行至凤阳河的时候,中了敌军的埋伏,身中数箭,箭上还淬着毒,他命悬一线,随行的军医束手无策,他当时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直到那个时候,他还想着自己若是死了,他的皇后要怎么办。
然而老天有眼,他大难未死,可等他悄悄从凤阳河回来后却看着皇后在与他的皇帝坐在床上,姿势亲密,被他抓了个正着,他一剑杀死了皇弟,温热鲜红的血迸溅在皇后的脸上,他看着皇后不可置信的目光,然心中并没有多少快意。
他便是从那时起开始宠爱陈贵妃的,可他心中对皇后仍有点期盼,想着若是她跟自己认错,他或许还是能够原谅她的。
可她从来没有。
三月之后,太医院传来皇后有孕的消息,他偷偷让太医给皇后开了一副堕胎药,结果被皇后发现,她宁死也不愿意将这个孩子落去,他们又大吵了一架。
他一气之下去了蕉城,然蕉城一战大败,他回来后皇后已经产子,同日陈贵妃也生了他的孩子。
皇后生下这个女儿后身体便不大好了,没过两月便去了,他只在她死前的那一晚见了她一面,那时候她看他的目光,这么多年过去,他都没有办法忘怀。
当年承诺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最终是谁也没有做到。
云栖池听完后,向皇帝问道:“陛下确定自己当日看到的人是皇后?确定自己在离宫之后从来不曾见过皇后?”
皇帝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可最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从前他是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今日被云栖池这样询问,忽然间有些不确定了,可那一出出一幕幕都是他亲眼所见,谁能够作假呢?
皇后早已经去世,更没有魂灵留在人间,这似乎是无解的难题,云栖池抬手按了按额角,问他:“陛下确实想要知道当年的一切?”
皇帝怔了一怔,很多时候他都不明白自己在死后为什么没有去轮回,反而让人给送到了这里,他听了云栖池的话,想了想,他这样或许便是为了今日。
他只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她要那样背叛自己,宫人们都以为他是因为陈贵妃的背叛,所以才死不瞑目,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为了她。
云栖池与皇帝商量了一番,转头问华卿:“我带他去一趟洛川城,看一眼溯世镜,你要跟着一起吗?”
华卿摇了摇头,她对过去的那些事不是很感兴趣,况且去了洛川城,她也看不到里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如留在琅嬛阁里跟燕音一起摆弄这些当年云栖池留下的小玩意。
云栖池点点头,道:“很快就回来。”
华卿嗯了一声,看了一眼跟在云栖池身后的皇帝,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那些话全部被她咽了回去。
云栖池再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跟在他身后的皇帝面色一片惨白,神情寥落,好像在一瞬间被人吸去了魂魄中的生气,再也没有之前所见的半点气势。
华卿大概猜到,他在溯世镜中看到了什么,无非又是阴差阳错的误会一场,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便是知晓了这段往事的始末也是无济于事的。
皇帝张了张唇,他想对华卿说一声抱歉,又觉得此时再说这些也没有用处,他对不起华卿,当年折磨华卿能够让他得到的一点快意,现在终于全部反噬到他自己的身上了。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不过如此罢了。
他看着华卿,对于这个孩子他从来没有尽到半点做父亲的责任,曾经偶尔在国师的地牢里看到她会生出一点点的怜悯来,但是马上这一点怜悯就会被对皇后的巨大仇恨所覆盖,他恨透了那个人,恨到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可是她已经死了,他便将恨意转移到她唯一的孩子身上。
他想到华卿小时候趴在茅草堆里,蜷缩成小小的一段,灰蒙蒙的眼睛望着他,里面呆着一点渴望,最后全部消失,他便心如刀绞,仿佛被凌迟一般。
他转过头,避开华卿的视线,声音有些哽咽,对华卿说:“当年你母后去世前,给你留了点东西,被我封在皇陵里面,你若是想知道是什么,便去看看吧。”
曾经他总觉得自己待她那样的好,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出来给她,她为什么还要背叛自己。
他想了一千多年也不曾想明白,现在他总算知道,她并没有背叛过自己,可一切都结束了。
她早已经轮回转世,而他在这结界之中蹉跎了这么多年,他如今即便再投胎转世,也再也找不到她了。
这位皇帝是好像哭了,这是华卿第一次见到魂魄也会哭的,眼睛中流淌下来的不是泪,而是血水。
她坐在原处,心中也没有什么波动,或许也有那么点遗憾,若是当年没有这一场误会,她应该也不会吃那么的苦,但是这些总归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感慨再多也没有用处了。
况且她当年也不算太过凄惨,至少在后来遇见了云栖池。
当年的旧事被云栖池娓娓道来,那时皇帝在凤阳河性命垂危,是皇后前来将他体内的毒全部过到了自己身体中去,皇后的身体迅速衰败,师弟领了师命前来替她解毒,却被他捉奸,不等皇后开口解释,他便一剑刺死了师弟,此后,他们便再也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了。
皇帝跪在地上,不久后那里便多了一滩血泪,他张着唇,想要再叫一句她的名字,却发觉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喉咙里像是挤满了尖利的刀片。
他害得她早早便去了,还害了他们唯一的孩子,为此沾沾自喜了好多年。
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永远也不会。
他恍惚间竟是觉得,自己在这琅嬛阁里守了千年,便是为了等这桩惩罚的到来。
年少初遇,一眼万年,一朝情断,镜破钗分。
长相思,摧心肝。
从琅嬛阁出来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华卿听了一宿的故事,神色稍稍有些倦怠,看着一直守在门口处的阴兵将领,缓缓道:“你们也该去轮回了,一直在这里总归不是办法。”
将领点了点头,现在让他们又见了公主与国师一面,执念已经消除,确实该去轮回了。
想了想,将领又对华卿道:“今日是花朝节,公主和国师就再留一日吧。”
华卿转头看了眼云栖池,云栖池对她道:“听你的。”
她便点了点头:“也行吧。”
反正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两天。
只是不知道其他道友们差不差这一两天,华卿对他们说:“道友们如果着急出去的话,我现在将结界大门打开。”
这些道友一个个输得精光,偏偏要维持他们最后的倔强,表示他们要与华卿长老同进同出。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同进同出这个词用的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奇怪。
好在剩下的这一天阴兵们并没有缠着道友们打牌,给他们留下了最后的尊严,等着夜色降临,华卿他们也该走了,阴兵们小声对着华卿说:“祝公主与国师大人万事如意。”
华卿笑了一笑,隐约中,她察觉到琅嬛阁中有人在看着自己,抬起头看了一眼,皇帝站在那里,望向这边,只是看到华卿回望过去的时候,又立刻转过身去了。
华卿也没在意,他不曾将她当做女儿,她也不曾将他当做自己的父皇。
临走的时候,阴兵们将他们从道友们手上赢来的灵石衣物等都还了回去,毕竟他们即将要投胎转世,这些东西留在他们的手中也没有什么用处。
“华卿长老啊,那个我们想问一下,您是用什么办法斩落那三个分身的?”穿过那片荒漠的时候,有人凑到华卿的身边询问道,其他道友也纷纷上前想要一听究竟,他们绝不是在觊觎华卿的美色,他们是真的很想知道华卿为什么可以那么轻松的就把自己的三个分身给斩落了。
要知道分身的修为于与本身都是相差无几的,斩落分身相当于就是同自己打了一架,像华卿那样轻轻一挥剑就将分身给解决掉他,他们是见所未见。
华卿想了想,郑重地回答了一句:“多多感化吧。”
道友们脑袋上缓缓出现一个疑问的小人,感化?分身还能感化?
是他们孤陋寡闻了,道友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怎么感化?”
华卿随口胡诌道:“没事的时候给她们念念经,说说道德故事。”
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呢?
又有道友问道:“不知华卿长老感化了多久?”
华卿稍微回忆了一下,回答道友说:“也不算久,一千多年吧。”
“……”
一千多年都不算久的吗?
云栖池知道华卿是在瞎扯,无声地笑笑。
“逗你们的,”华卿笑了一声,“我那分身其实在千年前就已经可以斩落,只是被人压制住了修为,这么多年来分身的修为便也一直没有涨,我倒是有了些突破,所以斩杀起来比较容易,不过这种方法跟个人的心境性格都有关系,诸位道友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道友们连连应是,不过也好奇谁还能压住华卿长老的修为,不会是她的那位道侣,当今的帝君吧?
那这俩人之间的矛盾却是挺大的,这样的话华卿即使已经到了第七重境界,恐怕也不愿意飞升吧?
毕竟在修仙界好好的,谁要去仙界的前道侣手下受那个窝囊气。
嘿,有门。
华卿并不知道这些道友们的心中正在想些什么,她挥手将眼前的结界打开:“行了,出结界吧。”
正在此时,古怪的歌谣从身后传了出来,那声音正是他们刚来的那日在祭坛下所听到的。
众人齐齐回头望去,果然见到紫溪长老正向这边缓缓走到,她的那身白衣上溅了许多的血点,远远看去,像是一个猴子化作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