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烧——by舒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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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液滑入杯壁,冰凉单调,调酒师倒好酒,酒杯推至路无坷面前。
她端过,往沙发那边走去。
女人肩上搭了件宽大的深色西装外套,内里一件黑色吊带长裙,细细的肩带松松散散挂在肩上。
肩膀清瘦,白皙,胸前却不小,那道沟在黑暗里隐隐约约。
包厢里人群分散,各自聊得热火朝天。
路无坷一个人丝毫没感觉到孤独,也没人发现她坐在这里。
有会音乐的人抱着吉他坐上高脚凳,在大家的起哄下来了首红豆。
女声干净中不缺风情,像在讲一个故事。
痴情,缠绵。
路无坷慢慢喝酒听着。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叫好声一片。
在这片歌声中,包厢门被推开。
亮光乍进,路无坷潜意识抬臂挡了下眼睛。
一阵风裹挟着一道亢奋的男声从门口吹进来:“看我把哪尊大佛给请过来了?”
紧接着包厢里一阵热闹。
路无坷放下手,半缝灯光落在她脸上,她微眯了眯眼。
再睁眼时,意外看到门口的人时愣住。
背着光,男人插兜站在门口。
顶着一张游戏人间的脸。
寸头,轮廓流畅,双眼皮在眼睑上扯出道深邃的褶子。
皮肤很白,光照下高鼻梁投下一弧阴影。
他薄唇微挑,垂着的指间夹着根烟。
路无坷被定在原地。
男人们哄笑笑闹,说是什么风终于把人给刮来了,今晚一定不醉不归。
被围在中间的男人笑了下,说行啊,今晚谁不喝趴下了谁孙子。
说完像是察觉到屋内一道过于炽热的目光,懒懒掀了下眼皮。
路无坷没躲开,两人视线毫不意外碰上。
时间似乎变得很慢。
他看着她。
那双眼睛里再也找不到往日的纵容和调戏。
只有生出了棱角的冷淡。
下一秒,沈屹西冷漠移开了目光。
第2章
沈屹西车队最近拿了个奖。
一大帮人回来立马搞了个聚会,说是庆祝,实际就是给犯酒瘾找的借口。
大家笑着聊着在沙发落座,沙发没一会儿就挤满了人。
“用的什么法子把人给找过来的?班长看不出来你有两把刷子啊。”
班长是个戴眼镜的男生,高瘦高瘦的:“去趟洗手间的功夫遇上了,平时这人多难约啊,天南地北跑的,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沈屹西情绪似乎丝毫不受影响,靠在椅背里,闷笑了声。
“不来你们还能少喝点儿,这可是为你们操心,还不乐意了?”
一如既往的嚣张,肆意。
男人之间的话题几句不离胜负欲,说还真就今晚看看,谁喝少了谁孙子。
“你别说,凡子,你是没跟屹哥喝过酒,今天这声爷我看你是逃不掉了。”
沈屹西窝在沙发里,听完只扯唇笑了下。
他探身拖过桌上的烟灰缸,掐灭了烟屁股:“别把我叫老了,爷你们自个儿留着心里叫,自己喊孙子就行。”
“靠,真嚣张啊屹哥。”男人们哄笑。
路无坷就坐在沈屹西对面,流光涌动的暗色下,她毫不避讳地看着他。
多少年过去了这人还是这副德行。
做什么事都吊儿郎当,像是没什么事能让他上心,别人谈个恋爱都纯情的年纪,他接个吻都沾染情色意味。
一身放浪形骸的痞气,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坏。
你永远不知道他能坏到什么程度。
他掐完烟又靠回去了,从始至终没再看过她一眼,像是从没认识过这个人。
仿佛刚才那一眼也只是不经意,她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阿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路无坷身边。
她有点发愁,沈屹西这人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这场来了。
路无坷听见她的叹气声,没说什么。
阿释试探性问了她一句:“回去不?”
路无坷目光终于从沈屹西身上离开,低眸。
白皙纤细的手指和酒杯中烈酒形成鲜明对比,苍白的病态感。
她轻晃了晃酒杯:“不回,玩呗。”
言语间听不出一丝难过和脆弱。
也就是这要命的倔劲儿,当初才会把沈屹西那个瘟神引来,阿释想。
她往沙发里一靠,状似轻松道:“行,你最好是多喝点,回去一躺床上不省人事的那种。”
路无坷瞥了她一眼。
阿释开玩笑:“别抱着我哭。”
“哦,你今晚等着,不抱着你哭两个小时都不行。”路无坷说。
阿释笑。
不过既然路无坷决定不走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没一会儿就有人提议玩个好玩的,干喝酒不带劲。
老同学见面,说好听点是同学聚会,直白点其实就是八卦聚会。同学圈子就那么大点,芝麻大点儿的小事都能津津乐道,那些烂在肚子里却心照不宣的好奇现在有个机会当玩笑话问出来,谁不感兴趣?
每个人都在对他人的生活好奇。
“行啊,你们女生拼不了酒,陪你们玩会儿好了。”男人们爽快答应,随手从地上空啤酒瓶里抽了个出来往桌上一放。
这种俗套的玩法大家驾轻就熟,酒瓶一转,停下来瓶口对着谁谁就自认倒霉。
两种方式任选,真心话,或者大冒险。
第一轮瓶口对准的一个女人,挑了大冒险,吻了隔壁一个男的。
不拖泥带水,不含糊。
人从校园里出来了就是不一样。
路无坷听着快把天花板掀开的起哄声,眼神不经意间瞥到对面的沈屹西。
他两条长腿大喇喇抻着,瞧着这副场景脸不红心不跳的,漫不经心地笑着。
她转开眼。
玩得起的人凑到一起无聊的游戏都能玩出花儿来,连着几轮过去人都选的大冒险,花样不断尺度愈大。
路无坷完全置身事外地看热闹,却忘了酒瓶转起来在座谁都是有可能被随机到的,包括自己。
阿释估计也没预料到,等反应过来想挡住路无坷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瓶口不偏不倚对上路无坷。
她一直不吭声,存在感低,加上包厢内光线昏暗,多数人压根没发现她。
“路、路无坷?”
看清是路无坷后,原本包厢火热的气氛忽然变得尴尬。
路无坷不是这个班的,班里却没人不认识她。
机械自动化四班就没人不知道这号人物,或者说整个澜江大学都鲜少有人不知道。
那个年纪规矩又单纯,一旦有打破规则活得放浪形骸的人出现,谁都很难不被吸引。
沈屹西就是这样的人。
他那款到哪儿都不乏各种往上贴的漂亮女孩儿,光是那张脸就能拈花惹草无数。
但偏偏人就看上了路无坷这个难搞的。
那会儿沈屹西有多宠路无坷,四班没人不知道。
传闻后来还是路无坷甩的沈屹西。
当时多轰烈,现在对比就有多冷淡。
隔着张桌,大家左右面面相觑。
反倒两位当事人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
沈屹西还是那副老样子,身体放松地陷在沙发里,面色自在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像是谁他都不感兴趣。
路无坷也看着没什么大情绪。
就在四班班长周斌想打圆场说这局不算的时候,路无坷开了口。
她往前倾身,爽快说:“来吧。”
阿释看了她一眼。
包厢有一瞬鸦雀无声,班长忙接过话头,干笑几声打破尴尬:“行,那你这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提醒了路无坷一下:“大冒险的话,屋里这帮人都不是善茬,鬼主意多,可能不是那么保险,但如果选真心话,就得百分百说真话了。”
连着几轮下来大家都挑的大冒险,这年纪最怕谈心了,年少的时候嚷着没人理解,成年后反倒希望什么都烂在肚子里。
最怕突然的关心和过问。
不过他们玩的恶趣味大冒险也不是人人能接受的,班长就顺便提了一句。
更何况有个沈屹西在这儿,毕竟是前男友,如果大冒险真搞大了,只会徒增尴尬。
路无坷看似什么都听进去了,开口却是十分干脆:“大冒险。”
班长:“……”
这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难搞。
沈屹西跟没听到似的。
最后大家还是没玩得太开,有人给支了个招,罚酒。
这大概是今晚最无趣的一个大冒险。
路无坷没二话,拿过酒瓶斟满酒杯。
看着挺娇小秀气一姑娘,却毫不含糊,直接仰头一杯饮尽。
直到此刻沈屹西似乎才有了反应。
他懒懒掀了下眼皮。
路无坷微昂头,冰凉酒液入唇。
这局就这么过了。
大概刚才喝得有些急,后半段路无坷脑袋有些昏沉,耳边的哄闹声似乎都隔了层膜。
阿释趴在她耳边:“没事?”
她轻摇头。
“真不用回去?”
“不用。”
啤酒瓶滚了一遭又一遭,大家闹得越来越开。
路无坷喉咙有些烧灼,游离在这场热闹外。
中途沈屹西接了个电话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沾一身烟味。
这人还是跟以前一样,路无坷想。
却又跟以前不一样了。
对面的沈屹西刚坐下就很不巧地被酒瓶挑中了。
有人笑说他这运气可以去买彩票了,估计一刮一个准。
男人停下拢火点烟的动作,抬了抬眼。
沈屹西唇间还咬着烟,看着面前黑洞的瓶口,倏忽笑了下。
他索性将打火机扔回桌上,摘下唇间的烟,扬了扬下巴:“国际惯例,选一个是不是?”
“爽快啊屹哥。”
男人们一喝开了就忘了这里头有什么人了。
“赶紧的,想个折腾人的,今晚这人好不容易来了,不能让他白来一趟。”
大家起哄。
隔着人群,路无坷看着他。
沈屹西任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怎么整蛊他,敞着腿悠然自得地听着。
丝毫不介意也不在意。
路无坷最终还是挪开了眼。
阿释在旁注意到,欲言又止。
等大家最后千辛万苦终于议论出个整起来人无懈可击的鬼主意后,沈屹西十分欠揍地来了句:“谁跟你们说我选的大冒险?”
众人瞬间反应过来被整了。
沈屹西笑得肩膀微抖。
最后挑的真心话。
心窝子戳得准不准决定了这真心话问起来好不好玩。
女人心思细腻最擅长这些东西,几个人在旁出主意,撺掇班长问点儿有料的。
班长被缠得没办法,又顾忌路无坷在场,压低声音问沈屹西:“真什么都能问?”
沈屹西看了他一眼,笑了下:“随便问。”
“那我真问了啊,”班长清了清嗓,硬着头皮问,“你有放不下的人吗?”
这句话问完不乏看热闹的,看完沈屹西又看向路无坷。
路无坷没看这边,靠在沙发里,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她脑袋放空着,脑海里像留不住东西。
沈屹西没立刻回答。
安静在包厢里蔓延,这种时候时间过得尤其慢。
有没有放不下的人。
一会儿后,沈屹西终于开口。
他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下,声音没什么感情,坦然道:“没有。”
路无坷一直麻木的思绪突然间被砸了个缺口。
她的感知在回笼。
几秒沉寂过后,她瞬间鼻尖发酸。
后来包厢里说了什么活跃气氛,又玩了些什么,她一概不知。
阿释似乎生气了,在她耳边说她不把自己折腾死是不是不满意。
被酒精侵蚀的胃部止不住地涌起一股股不适,她终于舍得起身离开。
沈屹西这人。
再也不会惯着她了。
第3章
那年澜江的天气闷热得奇怪。
九月入秋,气温却一直居高不下,夏天残留的那点暑气经久不散。
整座城市像闷在一个罐子里。
直到后来一场瓢泼大雨淹了市区某片排水系统糟糕的旧居民区,澜江这场高温才草草收尾。
后来那几天整座城市头上永远顶着一片阴沉的天。
连着教室里副教授上课都像是在催眠。
路无坷坐在教室后排靠窗,桌上摊开的课本上草草标注了几处重点。
这节上的英语文学选读,讲台上英语老师操着口流利的英语分析诗句。
每一句都像在强词夺理。
人心是最难解读的,除了瞎扯只能瞎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