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缠——by何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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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四五年前,奶奶那次病了做了手术出院后,程宴北家就搬到了地处南城新开发区的那一头。
他常年在外忙着打比赛,不放心请阿姨照顾,舅舅和舅妈生活和工作都在新开发区那边,多年来对奶奶多有照拂,为他帮了不少忙。
小城市行车并不麻烦,又是工作日,车水马龙倒是条条大路,从怀兮家这边出发,不出20分钟就到。
去陌生的环境见熟悉的人,怀兮总有些紧张。
上高中那会儿程奶奶待她很好,那时两家离得不算远,前后小区中间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有时巩眉不在家,她就去程宴北家。
多年后才得知奶奶生病,她心情不由地有些沉重。
程宴北将车开到楼下停好,边扬了扬下巴,指不远处一个楼口,说:“就在一楼。我怕住得高了,她过两天就把楼层忘了。”
笑得有些苦涩。
怀兮置于膝盖的指尖微微动,一时怅惘,“那,为什么要搬家,住在以前那里不好吗?奶奶应该很熟悉以前的环境吧?”
“我太忙了,”他长长地喟叹一声,有些无奈。
车子熄了火也没动,他侧身过来,手肘支在她副驾驶椅背的侧面,靠近了她。眉眼低垂着,也有几分怅然。
抿了抿唇,对她解释道:“她刚手术那会儿我就有点照顾不上她。我没毕业的时候一直在港城训练。你知道的。后面毕业了又跟着车队去上海,在上海待了一阵子又去伦敦打比赛。安排的很紧。她手术的那天我就在欧洲赛的赛场上。这些年好多了,我不训练不比赛就会回来。”
怀兮默默听他说着,不自禁地呶了下唇,眼底泛起酸。她回头瞧住他,撞入他柔软的视线中。彼此温和的对视之间,好似就胜过了千言万语。
她伸出手,抚了下他手背。
他似乎是察觉到她想安抚他,立刻反握住了她的。
是男人的手,结实又有力量。
不属于少年的。
与当初他牵着她走过的那一个个春夏秋冬,这只手,依然温热,但比从前让她更有安全感。
怀兮不是个会表达自己的人。程宴北也知道。
他也知道她这么看着他,几番动唇欲言又止是要说什么想说,但又说不出的话。他默然看着她,良久,倾了倾身,去吻她的眼角。
低声说:“下车,跟我回家。”
怀兮于是被他牵着下了车。
她特意换了身还算乖巧保守的衣服,白T恤帆布鞋,清爽得不得了。那会儿两人洗过澡从她家出来前,她还开玩笑自己要不要穿高中的校服去。
据说奶奶现在还记得程宴北在读高中。
现在也都很惦念她。
现在大概下午三点多,去吃顿饭不早不晚的,出来前在她家里也解决了一些。怀兮害怕添麻烦,进门之前还跟他说:“要不我陪奶奶说说话就好,就不吃饭了。”
话才说完,正准备拿钥匙开门的他就睨了她一眼。眼神有点凶。
她缩了缩脖子,“行吧……都随你。”
他便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打开门,牵着她进去。
程宴北的舅舅舅妈有自己的店铺,中午那会儿他回来一趟,舅妈正好在家给奶奶准备饭菜。因为醒醒上次闹脾气走丢的事,程宴北还给家中请了阿姨。
这会儿舅妈回去了,照顾奶奶的阿姨也不在家。
奶奶好像在屋子里睡觉,整个房间静悄悄的。
怀兮又有点儿紧张了,恐怕自己打扰,手在他手中攥得紧了些,边扶着他,同他一起换掉了鞋。
“去沙发坐会儿。”程宴北低声说了句。
怀兮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像高中那会儿第一次来他家,面对陌生的环境很局促,她边还抬了下头,迟滞地“嗯?”了一声。
他便看着她笑笑,伸手拍了下她脑袋,稍稍靠近,放低了声音:“乖,去坐会儿。”
她眨眨眼。他这么靠近她,她不由地有点儿脸红,还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他猝不及防地离她这么近,她就耳热心跳的。
于是她转身,去了沙发那边坐下。
程宴北去厨房的流理台那边。
奶奶又将刀具放到了容易掉下来的位置,他跟照顾奶奶的阿姨和舅妈都强调了很多次,但是无用。
他将衬衫袖子层层叠起,整理好,然后拿了水壶接水。
水声潺潺的,在静谧异常的房间中显得非常突兀。
怀兮坐在沙发上,两臂微微撑在身体两侧,还是有些拘谨,抬头打量一番布置。
房子不大,布置却很温馨。可能是他怕装潢的气味不好,所以没怎么精装过,墙壁上用一些编织画装点,阳台一大半都是花花草草,生机盎然,沙发一侧的地毯边放着毛线团,有织了一半的黑色毛衣。
看起来是织给他的。但明显尺寸小了很多。
以前奶奶就爱摆摆针线摊什么的。他第一年没参加高考,就是因为在学校里跟人发生冲突,几个坏学生放学砸了奶奶的摊子,还去小学门口掀他妹妹的裙子,他跟人打了一架,把人都打进了医院,情节恶劣,被教育局禁止参加那年的高考。
她又去瞧他在厨房那边忙碌的身影。
他穿一件黑色衬衫,黑色长裤,衬得整个人背影高大颀长,宽肩窄腰,双腿修长的好身材。比以前真的高了不少。
以前她也想过,能不能跟他有这么一个小家。房子不大,但胜在温馨,不需要很多钱,就能好好过一生。
但年轻终归是太年轻,把万事想的太单纯,也没想到人生的上坡道与下坡道之外,还有所谓很多的“没想到”与“想不到”。
这年头单是一句没钱,就能难倒很多人。
从前她也喜欢这么看着他在房间中忙碌,看着他的背影,就好像过了很长很好的一生。
她正支着脑袋看他,他已经将热水壶放到了加热器上,走了过来。
他长腿抻开了,坐到她身边,靠着沙发将她肩揽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有点儿沉重地叹了口气,问:“很久没来了,不舒服?”
怀兮靠着他,耳朵贴在他胸口,能依稀听到他的心跳声。她环住了他腰,很依赖。
“没有。”
“不好意思?”
“嗯。”她点点头,说,“就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她和他都知道,当时她如果知道他奶奶病了的事,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忙。她的爸爸和哥哥都是医生,肯定能为奶奶安排最好的就医资源。
但或许,有之前她背着他让怀兴炜给他安排港城大学的奖学金的事儿,所以在更难的事面前,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了。
他说他那时什么都给不了她。
他不允许自己再依靠她。
这世上,人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自己辩驳,为当初自己幼稚的错误辩驳,但回过头来想想,大家的确各有各的苦衷,各有各的根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她也总在想,如果当时自己别赌气了,稍微耐心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他能坦荡点,放下一些不必要的坚持,结局会不会少一点遗憾。
“别多想。”他说着,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半天又轻缓下来力道,好像是怕给她拍疼似的。
她比以前瘦了可不是一点两点。从前她也纤瘦,但不至于现在这么骨感。
“你饿不饿?”他问她,“要不我们先出去吃点?”
从她家出来前她把早上的饭团热了填肚子。平时还好,中午一番激烈运动下来她真的有点儿扛不住了。在他勒令与看管之下终于吃了东西。
奶奶还在睡觉,明显不好打扰。
怀兮脑袋磨蹭他胸膛,说:“等奶奶起来一起吃吧。”
“真不饿?”程宴北不自禁一笑,低头去看她,“我还没问你,你这么扛饿的功夫是什么时候练出来的?”
“好多年都这样了,习惯了。”她说着,看到一本杂志扔在茶几上。
是她和他拍的那一期的《JL》。
杂志一周前发售的,怀兮也收到了样刊。她那会儿还怄气,扔到港城怀礼的公寓里也没带回来。
这几天巩眉还盘问她到底去上海干嘛去了,拍的杂志呢,怀兮都搪塞过去了。
现在纸媒刊物没落,小时候小区门口、学校边的报刊亭都陆续消失了,如果不细心留意关注,平常根本不会注意。
杂志封面上,外滩边她淋的满身湿透,妆容却依然明艳,被他从身后环于身前,两人这么紧紧依偎着,一起靠着那辆与他的SF100近乎1:1比例的红白相间的赛车模型。
他也几乎浑身湿透,一件白色衬衫勾出欲盖弥彰的轮廓。
如此相依,好似在报团取暖。
拍摄那会儿就有人夸他的表现力出奇得好,现在看的确如此。他身上有一种很明烈的侵略感。
至少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有些挪不开目光。
觉得他很危险,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多看两眼。
“你知道我见你第一眼,就你突然空降我们班,我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吗?”怀兮与杂志封面上的他对视着,问身边的他。
程宴北一敛眸,低头看她,“什么。”
她抬起头,巧笑盈盈的,“我第一眼见到你,心里想,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程宴北便轻笑一声,一只揽着她腰的手狠狠地捏了下她腰眼。她一天都腰酸腿软的,这么被他一捏,又软绵绵地趴回了他身上。
便听他笑着说:“我是不是好东西,不是只有你最清楚?”
怀兮懒得跟他开玩笑了,一手置于他肩膀附近,隔着一层衣料去摩.挲他胸口的纹身,又问他:“你这块儿,什么时候纹的?”
“车队刚成立那会儿,三年前吧。”
“你们车队的名字也跟纹身有关系?”
“不知道,”他沉思一下,笑,“车队名字不是我起的,但我去纹身,脑子里第一句冒出来的,就是这句话。”
还是忘不了。
怀兮轻哼了声,明了他的意思,又有点儿任性地往他怀中蹿。
“也总有人问我的纹身哪里来的。”
“你怎么说?”
“我说,”她的手窜入他衬衫下摆,将落不落的,“我和我前男友一起纹的。我和他的纹身是一对儿。”
程宴北一笑,“那他们问你前男友的那块儿纹在哪儿,你怎么说?”
“我说他纹在屁股上了。”
“屁股上?”他更感好笑。
“是啊,然后他们听了说,‘你前男友真没品味,分得好’。”
程宴北只是笑,拥她更紧了些。
怀兮手指捻着他衬衫最下方一颗的纽扣,又若有所思的,“不过我忘了说,”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对上他深沉视线,一字一顿的,“是我让他纹在那里的。”
他默默地看着她。静候下文。
“我知道就算我真的让他纹到屁股上,他也会这么做——哪怕会被以后的女朋友嘲讽没品味,甚至可能以后结婚了,还觉得跟前女友的纹身很羞耻想去洗掉。”
她定定看着他,“但我知道,不管以后怎么样,他当时肯定会答应我。他就总是顺着我,就真的是个,在我身上很没底线的人。”
“但我在他身上也很没底线,”她说着又趴了回去,“你说如果我结婚,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可能你会想带我走。但我总在想,但凡你看我一眼,你眼神中有一丝后悔,我可能都会想跟你走。”
程宴北抚着她单薄的肩,低下头,吻了下她发际线附近。
两人这么沉默着相拥了一会儿,卧室那边突然传来动静。奶奶睡醒了。
紧接着,传来温和的一声:“小北啊,回来啦?”
“我过去一下。”
程宴北说着,放开了怀兮,起身去声源方向,扶着奶奶出来。
几年没见,奶奶明显老了许多,也许是这几年调养得好,气色还算不错,人跟从前一样依然精瘦。
被程宴北这么扶着,倒有点儿不服老似的,喋喋不休着,“哎呀,我跟你说啦别扶我了,我自己又不是不能走。”
“你不是还要上学么,快高考了,操心点你自己的事。”
“放开,放开。我要喝水,家里有水的吧?”
“嗯,有。”
程宴北说着,绕到流理台那边将烧好的水拿过来,掺了点凉白开,用手反复试着杯壁的温度,觉得差不多了才从吧台面递了过去。
怀兮此时也从沙发站了起来。
奶奶正准备接过水,突然注意到了客厅里的怀兮。从前一双清明的眼略有些混沌,虽气色尚佳,但依然掩不住几分糟糕的记性造成的颓靡神色,以及大病痊愈后的耄耋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