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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青梅——by许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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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奉卿那脑子有多灵光,章老是了解的。老人家深信,霍奉卿当初绝对是第一眼就看透了其中弊端,这件事明显对庠学很不利。
  但那时霍奉卿不但没反对,反而打蛇随棍上,大力推动了这项明显会让庠学、甚至学政司乱套的提案,明摆着是要牺牲大批寒门学子的前途,做为自己在党争中的筹码之一。
  因为这个,章老如今对霍奉卿非常不满,在判断他的很多行为时,不免带着几分防备与怀疑。
  云知意怔忪一笑:“不管他是不是为了党争,让京中来官医讲学,这总归是好事啊。原州官医署的人水平有限,医术造诣够格讲学的就那么三两个,而且也比不得京中太医官。若由太医官来坐镇讲学,对学子们是有利的。”
  章老怕这其中有陷阱,云知意却立刻就明白:没有陷阱。霍奉卿这是将她最初提出的那个方案倒过来了。
  她最初想的是由原州官医署挑选资质出众的学子进京,到太医院辖下的专门学馆受教深造。
  但这样一来,州牧府就失去了借联合办学攻击田岭的天赐良机。所以霍奉卿完全不能考虑这条路。
  如今将云知意之前那个方案倒过来使用,这证明霍奉卿在经过近两个月的斟酌权衡后,最终没有硬下心肠去牺牲无辜学子的前途。
  因为联合办学,邺城庠学甚至学政司,将成为原州两府党争的战场。
  如今官医署提出从京中请太医官来坐镇讲学,就等同于在战场上配备了随行军医。
  虽不是要止战的意思,但至少能让被无辜殃及的学子们得到一定程度的“救治”。
  章老对此却完全没有云知意那么乐观:“霍奉卿那小子如今在联合办学的事上占着起手上风,却突然抛出这种明显能缓解学政司压力的友好提案,我很怕他在其中挖了什么坑。”
  章老虽不涉党争,可吃过的盐比年轻人走过的路都多,看事情自是洞若观火。
  这一年多来,霍奉卿在与田岭的攻防中使出的某些手段,老人家看得一清二楚。
  “那小子如今一门心思扎在党争上,路子是越走越邪。好些人都嘀咕,再这么下去,他早晚要将底线和良心都丢掉。”
  云知意抿了抿唇,小声道:“您不必太过忧虑,他不会的。有我在呢。”
  为了扳倒田岭,霍奉卿或许偶有一些不够正直的手段,但是……
  云知意,就是他的底线和良心。他不会丢的。
 
 
第六十四章 
  州丞府与州牧府相隔并不算远,若是步行,耗时最多不会超出半个时辰。
  可是云知意与霍奉卿近来各有事忙,加之如今的局面需避人耳目,所以两人已有半个月没有碰过面。
  云知意今日是被章老临时拖来的,并不在原本的列席名单上。在议事厅内乍见正在与章老交头接耳的云知意时,霍奉卿明显一愣。
  但他反应很快,那愣怔只是一呼一吸间,旋即就敛好神色,若无其事地入了座。
  这时与会众官们还没到齐,长桌两旁已落座的众官大都在与身边同僚嘀嘀咕咕。
  见霍奉卿进来,大家稍稍住嘴,与他问好寒暄后才又继续说小话。
  虽说现下的章老对霍奉卿的许多行为并不认同,但老人家也还是有礼有节地暂时停口,对他颔首致意。
  霍奉卿在求学时代到底也曾受过章老点拨照拂,对这位老人家还是很恭敬的。
  他规规矩矩道:“今日辛苦章老亲自来……”
  “霍大人客套了。下官职责所在,不敢言苦。”章老摆了摆手,打断他的寒暄,又接着与云知意咬耳朵了。
  对面有些人偷觑着云知意,神情颇为玩味。
  云知意就坐在霍奉卿左侧下手座,老人家让霍奉卿碰了一鼻子灰,她却半点没有要打圆场的意思,全程专心聆听章老叮嘱,半点眼神都没给过霍奉卿。
  虽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但被冷落的霍奉卿心里多少有些闷堵。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后,放下时的力道便重了点。
  青瓷茶盏的底部在厚重的红木桌面上敲出闷响,站在霍奉卿身旁的属官韩康猝不及防,被吓得一激灵:“大人,可是茶有什么不对?”
  霍奉卿瞥了瞥那个不动如山的官袍姑娘,扭头给韩康一记淡淡冷眼:“手滑而已。”
  韩康“哦”了一声,讪讪摸了摸鼻子。
  与会者都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虽大多数人都在与旁座的同僚小声交谈,但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主座这头的一连串动静。
  大家佯装无事,该干嘛干嘛,却各怀心思地以眼角余光在霍奉卿和云知意之间偷偷逡巡。
  田岭和霍奉卿之间的争斗已不是秘密,云知意又是州丞府二把手,在众人看来,她今日既然对霍奉卿如此冷漠倨傲,那她是哪边的人便不言而喻。
  事实上,云知意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只因拉着她说话的人是章老,她觉得应该给予专注和尊重而已。
  章老对联合办学的事当真很警惕,加之人在上了年岁后难免会变得絮叨些,明明在路上已将事情对云知意说得很清楚,可到了议事厅坐下后,又将同样的话翻来覆去叮嘱再三。
  云知意很明白,老人家这么紧张,无非是因为真心实意爱惜学子们的前途。所以她给予了最大限度的耐心,认认真真听他说着车轱辘话。
  等到与会众官全都到齐,霍奉卿绷好冷漠脸,淡声唤了自己的属官:“韩康。”
  “是,大人.”
  韩康颔首应诺后,摊开面前的议事记档,对众官道:“既诸位大人都到齐,今日旬会就正式开始。”
  ——
  第一桩议的是联合办学细则,自是由官医署从事高珉率先开口,按照规定过场介绍了提案内容。
  事实上,提案的主要内容早就提前通传给相关各司各署。大家在前几日已反复看到滚瓜烂熟,经过内部讨论后作出了相应研判,旬会的重头戏是表决同意与否,所以大家都没怎么认真听高珉宣读内容。
  在高珉说话时,云知意不动声色地将与会众官打量了一圈。
  这是她第二次参与旬会,却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这次与上次不同。
  上个月的那次旬会,各司各署派来与会的官员过半数是年轻官员,而这一次,形势颠倒了。
  就为一场旬会,各司各署好些个已逐渐隐退幕后的老狐狸们居然全员到齐。
  看样子,田岭虽离开邺城去了雍丘县,却早就做好了安排,要借联合办学这件事做文章,对霍奉卿展开反扑。
  今日这场面,会坚定不移站在霍奉卿那边的,应该就只有一个官医署的高珉。
  霍奉卿,他太难了。
  云知意心中有些疼,若有所思地轻点着面前的卷宗,不经意地一偏头,恰好对上霍奉卿的目光。
  霍奉卿俊面微寒,无声哼了哼,半垂眼帘端起面前茶盏。
  云知意饶有兴致地歪头打量他片刻,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别看有些人冷着个脸波澜不惊,好像一切尽在掌握,其实被群敌环伺的场面闹得压力重重,先前又被她冷落得委屈了,这会儿在找她讨哄呢。
  她收回目光,盯着面前的记档与卷宗,舌尖轻轻低了抵腮,忍笑。
  长桌下,她悄悄伸腿往左边靠了靠,直到鞋侧抵上霍奉卿的鞋,这才停下。
  红木长桌将这一切藏得严实隐秘,谁也没发现这众目睽睽下的小亲昵。
  霍奉卿目不斜视,抬眸看向正滔滔不绝的高珉,一副很有骨气不受哄的架势。
  云知意暗暗啧了一声,以鞋跟触地,翘起脚尖往左边轻轻踢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每次都如蜻蜓点水般,稍触即离。
  霍奉卿依旧没有看她,面上薄冰却稍融。他抿了抿隐隐上扬的唇,端起茶盏,不太自在地轻咳一声,耳廓淡淡泛红。
  云知意心中笑叹:若早知霍大人“认主”以后就这么好哄,上辈子他俩不知能少吵多少架。
  ——
  等高珉走过场讲完联合办学的细则初稿,各司各部就开始依次提出疑问。
  各方在旬会之前都已提前做过初步研判,会上最重要的就是提出各自的顾虑与疑问,在得到相应答复后作出“支持、反对或再议”的表决。
  田岳做为钱粮署从事,最关心的自然是联合办学的开销问题。
  高珉有条不紊地解答:“初步的大宗开销,预计就只是翻修及扩建邺城庠学校舍,为京中来讲学的太医官们另建夫子院,此外暂无其他。与原先官医署单独兴建一座书院的开销相比,大约不超过其五分之一数。”
  “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田岳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内眼角,“有劳高大人答疑。”
  虽说是邺城庠学与官医署联合办学,主角自该是管辖庠学的学政司与官医署两方,但其中牵涉到钱粮拨款、校舍及夫子院翻修扩建等等,这就将工务署也卷入了战场中心。
  工务署主官常盈很是犀利:“翻修校舍的开销不大,工务署账面上还能挤一挤。但为太医官们另建夫子院,这一项,工务署实在无力负担。请问小田大人,钱粮署给不给拨款?”
  常盈的这个问题真是直指核心,大家不约而同地再度望向田岳。
  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注目下,田岳默了默,笑得无奈:“前几日钱粮署已反复核算、探讨斟酌,最终的结论是,太医官们的夫子院最好不要单独建。能不能让他们委屈些,与庠学夫子们挤一挤?”
  这当然是不合适的。
  太医官们千里迢迢从京中来到偏远的原州,讲学育人,为原州培养官医,他们自身是图不到什么好处的。
  事情本就是原州府有求于人,旁的事就不提了,吃的住的总得给人家安排像样吧?
  可田岳着实为难:“去年沿江数城受洪灾,导致今年多地欠收,州府在赈灾银补贴之外,又给了赋税减免一年的宽待,钱粮署今年是真的拮据。去年集滢瘟疫,咱们向淮南府借了粮草医药,四月中旬才彻底还清。上个月才拨了钱给学政司广开蒙学,年初又拨了款给军尉府加固边境城防,眼下距离秋收还有几个月,钱粮署在诸项事务上都是拆东墙补西墙了。若定要另建夫子院,除非……”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许多,甚至有点自暴自弃:“总之,如今便是将钱粮署翻过来抖三抖,也落不下几个铜角来。”
  钱粮署的人每次旬会哭穷算是常规戏码了,众官见惯不惊,并未与田岳为难,有几位还友善地出声宽慰他两句。
  毕竟钱粮署的账目每年一核,呈报州丞、州牧批阅无误后,便会抄送给各司各署,谁都清楚钱粮署这几年经常是寅吃卯粮,不哭穷才不正常。
  霍奉卿道:“小田大人无需太过担忧。另建夫子院的这笔钱,州牧府会想办法的。”
  “那就好,”田岳松了一口大气,对霍奉卿露出个笑脸,“既如此,钱粮署无异议。”
  一直没吭声的云知意觑向田岳,心中有种很没来由的直觉:他方才应该是想到什么办法能挪出钱来,但临时改口了。为什么?
  陆续有别的官员又向高珉发问。
  联合办学的事,就官医署、学政司、钱粮署、工务署涉及最深,别的署衙就算协作,也不过是稍助一臂之力,所以问题都不复杂。
  等到高珉一一答疑完毕,霍奉卿才开口:“学政司可有疑问?”
  章老如临大敌,矍铄的目光在霍奉卿与云知意之间频频来回。
  云知意对老人家安抚地笑笑,这才扭头看向霍奉卿。
  “学政司没什么疑问。但我有。”
  “哦?我以为云大人今日只是来旁听的,”霍奉卿皮笑肉不笑,“云大人请讲。”
  云知意的问题过于耿直:“霍大人让大家一本正经说这么半天,京中是已经明确同意要派太医官来了么?”
  地方州府向朝廷请求支援,这种事当然要地方上先拟好方案,涉及协作的各署各司达成共识,然后才能向朝廷呈文请求。
  请求可能被恩准,也有可能被驳回,这是没定数的事。
  今日在场的老狐狸多,大都立刻明白云知意这是在找茬挖坑,故意要将霍奉卿架在火上。
  若霍奉卿当众做出肯定答复,最后事情却没成,那他可下不来台了。
  许多人露出满脸惊讶,云知意只是不咸不淡地勾了勾唇。
  她相信,这个坑若不是她跳出来挖给霍奉卿,必定会有别的人跳出来做类似的事。

  她抢先出来与霍奉卿为难,就是为了防止老狐狸们按照原计划对霍奉卿发起攻击。
  那些家伙老谋深算,手段多还不露痕迹,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套住。
  虽云知意相信霍奉卿自己就有能力跳出他们的陷阱,但她不想给老狐狸们留下欺负自家狗子的机会。
  霍奉卿眉梢轻扬,神色不善:“今日旬会主要是为确定大家是否支持展开联合办学。至于京中同不同意,那是下一步的事。云大人在这个时候就追着我承诺最终结果,是在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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