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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青梅——by许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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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奉卿疲惫地笑笑,环顾四下无人,便伸出手去,飞快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多半是田岭的手笔,不用搭理。”
  这段时间,他一面要忙着为田党“织网”,一面要忙着调度人手、协调各方查办槐陵县府集体贪渎案,还要应付被“每船必稽”影响了生计而频频闹事的漕帮,并需顾及职责上的常规事务……
  总之,他忙得不可开交,暂时没精力顾及田岭的这点小动作。
  云知意抿了抿唇,有些起急:“可是,文官相斗,‘攻击对方私德’是最不入流,却又最简便有效的手段。”
  这是沈竞维教她的。
  当时他还解释过,这一招看似不高明,其实杀伤力极大。
  因为百姓看待官员,是很难“公私两论”的。
  当一个官员被打上“私德有亏、伤风败俗”的记号,哪怕按律按法此人并无罪责,哪怕此人在任上鞠躬尽瘁、造福一方,这人在百姓心中也不再是个好官。
  霍奉卿语气平静:“这事我对外无法解释清楚,说多反倒错多,又不能去堵所有人的嘴,一静不如一动。你放心,等到最终拿下田岭,风向立刻会逆转。”
  他选了走上这条勾心斗角的路,早就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这两年他有太多做得说不得的“辉煌战绩”,怡翠馆这事在其中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田岭不是善茬,既已对他展开反击,怡翠馆这桩不过是个开胃小菜,真正的泼天骂名,恐怕还在后头。
  两人在州牧府中庭回廊的拐角处说话,近前并无人窥伺,但也不是全然无忧。
  霍奉卿忍住心中的渴望,飞快地抱了云知意一下。长臂虚虚环住她的腰身,稍触即离。

  “虽有‘流言可杀人于无形’之说,但是,旁人怎么说我都不要紧,”他重新站得笔直,稍垂眼帘,与云知意四目相接,“只要你知我信我,我就刀枪不入。”
  云知意微抿红唇,稍作沉吟后,郑重点头。
  紧接着,她伸出食指,在自己唇上重重一按,在霍奉卿不解又期待的注视下,将那沾了朱红口脂的指腹按在他的掌心正中。
  我知你心净,信你行端。此印为凭,望君心安。
  ——
  那桩留言发酵数日之后又进一步,直接从明面上将霍奉卿推到了风口浪尖——
  当初霍奉卿接触过的一名“怡翠馆”挂牌小倌,看似无心地酒后失言,点名道姓证实“某高官”便是目前代掌州牧印的留府长史霍奉卿。
  民意哗然,风声如野火燎原般迅速扩散,很快就从邺城传到了原州各地。
  流言疯传近一月后,百姓口中前不久还是“年轻有为、秉公直断、为民做主的青天霍大人”,就变成“伤风败俗的淫贼狗官霍奉卿”了。
  接着这阵风向,以州丞府右长史符川、刑律司主官周志高、学政执典北堂和为代表的铁杆田党们配合无间,对霍奉卿展开了舆论绞杀。
  先是符川派人煽动百姓,集结在州丞府门口请愿,要求州丞田岭稽核霍奉卿在州牧府门口所设的“投书箱”。
  那些所谓的请愿百姓中,还混着田党刻意放进去的漕帮帮众。
  这些日子漕帮正为着码头的事到处找茬,眼见霍奉卿已呈墙倒众人推的颓势,自不会善罢甘休,索性将请愿搅和成闹事。
  后来田岭出面,假意安抚劝退了两次后,便佯装推脱不过,命周志高领刑律司、会同风纪署,围绕“投书箱”的问题,对霍奉卿开启了全面稽查。
  在年轻一辈官员中,霍奉卿行事,算是最懂如何收拢民心的。
  过去的小半年里,“投书箱”接到的冤屈可谓各种各样,但他从不碰那些不能立竿见影的密告投书,专挑贪渎、侵地、乡绅欺男霸女之类的案子来办。
  因为这些案子更容易使百姓共情共鸣,一结案就能在坊间引发热议、博取民众好感的案子来办。
  其实他这么做,在为官之道来说并没有错。
  毕竟一人难挡千江水,投书箱里接到的案子真假混杂、有理无理皆俱,本就不可能全数接办。
  况且,他并不是直接负责办案的官员,设“投书箱”的初衷只是想多个消息渠道,顺手办些案子,虽有收拢民心的意图,却也实实在在为当时苦主主持了公道。
  但百姓看待一个官员好坏,总是
  容易被情绪左右,所以官场上有些事从古至今都是做得说不得。
  自“出入怡翠馆”的消息成为坊间谈资后,许多人对霍奉卿已带了强烈偏见。
  如今刑律司再捅出“霍奉卿投机取巧,对投书箱中的密告并非一视同仁,而是目的明确地挑着案子接”的消息,百姓对他的恶感瞬间达到新高峰。
  在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下,有人对霍奉卿主持查办“槐陵县府集体贪腐案”提出了强烈质疑,甚至准备组织千人联名上书,请州府罢免他的官职。
  在短短一个月内,霍奉卿在民意上的风评,就从“风头无两的青年才俊”陡转为“心术不正的投机政客”。
  虽然州府众官都知他的行为并无违法犯禁之处,但还是有人不着痕迹地与他划清界限,更有一小撮人直接落井下石。
  一个才刚刚崭露头角、有所作为的年轻官员,遇到这样大规模的民意唾弃与同僚排挤,但凡心志稍有不坚,必定被煎熬到方寸大乱、错漏百出。
  可霍奉卿一切如常,即便在主持旬会合议时,被人就此事言语围攻,也依然面不改色,从容地见招拆招。
  因为他很清楚,只需等到入冬,各环节准备就绪,他就能还手对田岭展开绝杀。
  到时他会让田岭重新学习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不择手段以流言杀人,使之身名俱灭”。
 
 
第八十二章 
  夏末秋初时,望滢山云宅就成了霍奉卿的一处“消息中转”地。
  因为云知意这里不但有宿子约的人持续送来各方动向,若田岳从自家探到什么蛛丝马迹,也会设法传递给她。
  其实谁都知道,这些消息还是要汇总到霍奉卿手中才能发挥真正作用。
  但宿子约和霍奉卿交情不深,当然只肯让自己的人与云知意单线联络。
  而田岳又怕霍奉卿会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抹杀他的贡献,不顾田氏不知情、不涉事者,展开全族无差别株连。
  所以他坚持要将自己得到的消息交给云知意。
  如此,霍奉卿时不时就要抽空,避人耳目到望滢山见云知意一面。
  倒也没空黏黏糊糊,主要是为了拿她手里这些消息,说不上几句闲话就又匆匆离去。
  到了十一月中旬,田岳亲自来到望滢山,交给云知意一张图,上面是提线香的试炼地点。
  不出所料,就在槐陵北山深处。
  另外,田岳还从族中一位长老口中得知,北山那里只是试炼地点,炼制成功的提线香多数集中藏在槐陵的打娘娘庙,少部分则在田氏族人开在原州各城的药铺。
  有了这消息,局面就更可控三分,云知意心中踏实不少,霍奉卿更是松了口大气。
  薛如怀那边的进展也很顺利,不但找到了那条传说中的废弃古栈道,还惊喜地发现那条栈道只是荒芜陈旧,但并未严重损毁,通行无碍。
  由于田岭授意田党阻挠,顾家坐镇的军尉府整军秋练未能在槐陵北山进行。
  顾总兵点了长子顾子望为帅,领兵与邻近松原军尉府的兵马临时混编,在原州希夷山一带进行秋练。
  这也是顾总兵绞尽脑汁才想出的两全之地,毕竟还没到与田岭撕破脸的时机。
  希夷山是有隐秘山间道可通槐陵北山的。若北山真有异动,从希夷山强行军赶到,至少能阻挡田岭引外敌入侵。
  为田岭编织的那张大网愈发成形,不过,把控全局的人终究是霍奉卿与盛敬侑,云知意所知有限,却也不多嘴乱问。
  她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来年的几桩重大政务筹备,毕竟,不管田岭倒不倒,原州人始终需要过日子。
  ——
  自立冬起,多数百姓陆续减少或停止劳作,与家人相聚过冬。
  州府也没那么繁忙了,除治安、漕运等少数几个完全不能停止运转的司衙之外,大多司衙都安排了众官轮流冬休。
  随着官民齐齐过冬休整,邺城街头愈发热闹。
  与家人一道出门采买过冬物品、呼朋引伴赶会玩乐,甚至漫无目的地满城闲逛,都能寻到乐趣。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随处能见有人扎堆,兴致勃勃谈些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也是一种不需太大花费的消遣。
  邺城有一家叫“依江春”的茶楼,规模不大,但向来宾客盈门,入冬尤甚。
  因为这茶楼位置好,出门往左过四五个街口就是州丞府,往右行过六条街就是州牧府。
  平时若有张榜公告的官方大事,识字的闲人们前去看了榜文,就会来这间茶楼显摆,也算是个正经消息集散地。
  “依江春”今日照例热闹,楼下大堂里,许多茶客都望着左边靠墙那桌一位侃侃而谈的中年男子。
  这人读书受教的程度显然比普通人高些,或许平常也很关注各种官方消息,谈起原州的时局、政务颇有底气,大家便张着耳朵听个热闹。
  “……云大人与淮南、庆州谈好了,开春就要择日期和地点举行三方会晤。等到明年春末夏初,槐陵人可就有福了。”中年男子说到这里便暂停,惬意地喝起茶来。
  旁座一名灰衣茶客好奇追问:“怎么个有福?又为何偏偏是槐陵?”
  有人捧场,中年男子才有了继续讲下去的热情:“这不眼看着明年就要与淮南、庆州一同疏浚滢江了吗?那时官府可要征召许多人去做工的,按月发钱发粮的。云大人说了,槐陵人过得比别处苦些,让工务署征召力工时,先紧着挑槐陵的人来用,也算给那边开一条活路。”
  满堂顿时响起喝彩与议论。
  “云大人出身高门,年岁也不大,却能体恤贫苦,办事也实在,倒是个好官。”
  “可不?之前那‘均田革新’不也是云大人办的么?我陶丘县的一个远房舅舅家就得了两分地,官府说来年开春就能领田契了……”
  “诶,说起这事也怪。云大人在各县都‘均田’,怎么偏偏槐陵没有?”
  “对啊。十几年前就听说那边有些贫户在变卖家中田地了。都说槐陵苦,这坐吃山空,日子能不苦吗?怎么不给槐陵人分田呢?”
  大家七嘴八舌间,最初那个中年男子又开口了:“这可怪不着云大人,是田大人拦着不让给槐陵分田的。”
  有人惊讶了:“州丞田岭大人?那是顶顶好的官,怎么会这样呢?”
  这话立刻引来另一人为田岭说话:“田大人当然是顶顶好的官!他比云大人年长,又主持原州政务几十年,自然看得远些。那槐陵可有十万户人,可山多田少,土又不肥,好些地方是种什么都不见收成。想必是没田分,也不够分。”
  “那也是,原州民风向来彪悍。到时分不够分不平,怕是能闹出人命来!这么一想,田大人拦着不让给槐陵分田是有道理的。”
  “田大人总是替原州人着想。”
  “原州有田大人,是福气。”
  “云大人也不错,年少有为,将来……”
  ——
  楼下大堂高谈阔论很是热闹,声音大得连二楼雅间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子璇坐没坐相地窝在椅子里,咬着一根灯芯糕,促狭笑望对面尴尬扶额的云知意。
  她俩近几天都休沐,今日顾子璇便约了来这里坐坐。哪知就这么巧,刚好赶上了这出热闹。
  “云大人,百姓夸你呢,你捂脸做什么?”顾子璇笑嘻嘻道。
  云知意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我没捂脸,只是扶额。”
  “做官可真难啊,被人骂也难受,被人夸也不自在,”顾子璇被她的窘状逗乐,“你说你别扭个什么劲?楼下那些人是自发夸你,又不是你花钱买来自吹自擂,有什么好尴尬的?”
  云知意半垂眼帘,端起茶杯摇了摇头:“我怀疑,最开始说话那人,是霍奉卿的手笔。”
  言词之间不太像寻常百姓嗑闲牙,引导得很明显。
  “哟?霍大人这阵子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是觉得冷落了心上人,用这法子讨姑娘欢心?手段很是……清奇啊。”顾子璇哈哈笑出声。
  云知意再度摇头:“我听着像是先扯我出来虚晃一招,然后话题就转向了田岭。”
  “霍奉卿干嘛找人夸田岭?”顾子璇愣了愣。
  “听着有点要捧杀的味道,不过我不太确定,”云知意笑笑,“别看我。我最近很少和霍奉卿碰面,他也没跟我细说事情的具体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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