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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千般好——by顾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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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即便如此,苏好依然说自己不想去美国了。
  虽然很惋惜,但她和丈夫当然会尊重女儿的决定,只是心里不免疑问,女儿为什么放弃这么难得的机会,百般试探问不出究竟,这才想来趟学校问问班主任。
  邹月玲把这件事的始末跟杜康简单讲了讲。
  杜康听完瞬间陷入了沉默。
  “杜老师,您是不是知道原因?”邹月玲着急地问。
  杜康皱着眉头:“这……苏好妈妈,您别急,不确定的事我不好盲目说,我想我需要先找苏好聊聊。”
  他话音刚落,身后办公室的门再次被笃笃笃敲了三声。
  杜康和邹月玲齐齐转过头去,看见了徐冽。
  邹月玲望着徐冽的脸愣住,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五一假期百货商场门口的那一幕——苏好跟她介绍说,这是恺恺的家教老师。
  她打量着徐冽这身高中生校服,诧异地站了起来。
  *
  晚上七点,苏好坐在舅舅家客厅沙发,第十八遍看腕表。
  邹月玲和苏文彬昨天跟她发微信消息说,他们今天傍晚会到舅舅家接她,顺便留下吃顿晚饭。她以为吃过晚饭之后大概就会回自己家,应该见不到徐冽了,没想到爸爸傍晚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他们临时有点事,晚点再来接她。
  她心想那说不定还能跟徐冽碰上一面,一直盼着七点到来,结果盼到现在,一向准时的徐冽都没到。
  窗外雷声已经轰隆隆地响过好几阵,她不方便给徐冽打电话,怕雷雨天外边不安全,只能继续等,等到又一声惊雷过后,倾盆大雨哗啦啦泼了下来。
  苏好蓦地起身,站去了窗前,望着电闪雷鸣的天,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旁边林阑也在念叨:“哦哟,怎么这么大的雨,也不知小徐到哪了,这得出去接他一下啊。”
  屋里话音刚落,门铃响了起来。
  苏好紧张之下走漏了心思,比林阑更快一步冲了过去,一打开门,看到徐冽拎着一把湿淋淋的伞站在外面,顿时松了口气。
  也因此,她错过了徐冽眼底那一丝闪烁。
  “小徐啊,辛苦你雷雨天还过来,有没有淋湿啊?”林阑迎了出来。
  “没有,”徐冽收起伞,走了进来,换好鞋,对林阑笑了一下,“林阿姨,刚才苏好跟我说,她的画只差个结尾了,让我今天先给她画画,您看方便吗?”
  苏好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徐冽。画确实只差一点点就完工了,那是因为她想拿画画这件事当借口,跟徐冽继续在阁楼“幽会”,所以很久之前就缓了画画进程,一直没作结尾。
  但她刚才根本没联系过徐冽。
  林阑也是满脸疑问:“刚才?”
  “啊,对,”虽然不知道徐冽想搞什么,苏好还是赶紧圆场,“之前为了方便排画画时间,我跟徐老师交换过微信。”
  林阑心里隐约觉得有点古怪,但又一时讲不上来古怪在哪里,说着场面话:“哦,是这样,没事没事,那你们先上去画画,反正恺恺刚好还在吃水果。”
  徐冽朝林阑点点头,跟苏好一起上了阁楼。
  苏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惊出一身冷汗,到了顶楼悄声骂他:“你这一声招呼不打的是想干吗,差点露馅了!都混一个学期了,你想晚节不保吗?”
  徐冽默不作声地把她拉进阁楼,走到窗前。
  苏好看着他结了霜似的表情,一头雾水:“你怎么了?”

  窗外暴雨如注,隔着窗,雨滴打下来的声音好像蒙在一层鼓皮里,厚重又沉闷。
  徐冽凝望着这场瓢泼大雨,沉默片刻后,转过头看苏好:“你拿到加德里的预录取了。”
  苏好一愣,飞快摇头:“没有啊,你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徐冽皱起眉,垂眼注视着她:“不要骗我。”
  苏好喉咙底哽了哽,嘴上依然若无其事:“真没有,拿到预录取我还不高兴上天了!拿不到的啦,他们油画系要求超高的。”
  “那如果拿到了呢,去吗?”
  苏好继续摇头,笑着说:“我不都跟你说了我家里的情况嘛,我爸妈不放心我,就算拿到了我肯定也不会去。”
  徐冽缓缓沉出一口气,撇开头望向窗外。
  窗外依旧雷声隆隆。
  苏好忽然没来由地心慌。
  死寂般的静默将时间一分一秒拉长。
  许久后,徐冽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苏好:“我见过你爸妈了。”
  青紫的闪电晃亮天空,轰一声巨响,像直直打在人头顶。
  苏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垂在身侧的手使劲一攥,却好像什么也没攥住。
  “苏好,别这样,”徐冽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额头贴上她的额头,再出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丝颤抖,“求你不要这样。”
 
 
第62章 七月雨
  这个夜晚让徐冽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盛夏。
  四年前, 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他去大学里找暑期留校实践的姐姐,在画室外意外听到了姐姐跟闺蜜的对话。
  闺蜜问姐姐, 你这设计稿也太敷衍了,这实践项目不是跟你们学院出国交换名额挂钩吗, 你就不争口气?
  姐姐说争什么气, 当一只漂亮的花瓶不好吗?
  闺蜜又问姐姐,那你这是准备把家业拱手让给你弟了吗,你后妈成天捧杀你,你甘心?
  那是当时尚且年幼的徐冽第一次认识到“捧杀”这个词。
  虽然他跟姐姐是同父异母, 但从他记事以来, 印象中, 妈妈一直将姐姐视如己出。甚至相较对他的严厉,妈妈反而对姐姐嘘寒问暖更多,几乎对她百依百顺,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而姐姐对待妈妈也像对待生母一样亲昵。
  他无法相信, 这么多年,自己看到的全都是假象,直到听见姐姐的回答——
  一个后妈, 还真指望人家视你如己出?面上疼你宠你就得了吧,不过私心给儿子争点家产, 也不是多大仇,反正我又没兴趣当女强人,我不要的东西, 她要就拿去咯。大家在一个屋檐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非争得你死我活,把一家子搅得乌烟瘴气,多不舒服?
  然后他明白了,妈妈是望子成龙才对他百般严苛,是想养废姐姐,才放任她吃喝玩乐不学无术。
  从那天起,妈妈这个词就在他心里慢慢崩塌了。
  可是他的妈妈依然会在他生病的时候担心得整晚无眠,半夜心急忙慌送他去急诊,到医院才发现自己穿了两只不一样的拖鞋。
  她不是一个善良的后妈,但她很爱自己的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所以他甚至没有立场去责备妈妈。
  他站在天平的中间,无法改变妈妈,也无法说服姐姐,最后只能继续维持现状,维持这个家的虚假繁荣,默认了姐姐的牺牲。
  四年前,他已经欠姐姐一个梦想,四年后,当他从苏家人口中得知苏好放弃了什么,他再也不想有人为他让步。
  所以他跟她说:“求你不要这样。”
  雨还在下,玻璃窗在狂风中噼啪作响,仿佛随时都要碎裂。
  徐冽捧着苏好的脸,与她额头相贴,渐渐感觉到有湿润从她脸颊蜿蜒落下,落进他的掌心。
  苏好颤动着眼睫,耳边不断回响起那天教学楼天台上,许芝礼跟她说的话。
  ——后来很多个晚上,再动起那种念头,我就会想起这句话,至少不是今晚。
  ——然后就这么过了一晚又一晚,一晚又一晚……我发现,如果不是今晚,也许就真的不会是明晚了。
  ——可是苏好,你说,他是怎么知道这个道理的呢?
  徐冽是怎么知道这个道理的呢?
  如果不是经历过同样的夜晚,他怎么会知道这个道理。
  苏好不是为了谈恋爱才放弃出国,她是因为害怕。
  害怕她走后,徐冽又会变得沉默寡言,变得独来独往,会被那些不该他背负的诅咒和谩骂打垮,变成第二个从前的许芝礼,变成第二个当初的苏妍。
  她曾经活在追梦的世界里失去了姐姐。
  现在她想当徐冽的太阳。
  苏好摇着头,哽咽道:“可是我害怕……”
  她没说她害怕什么,徐冽却好像已经懂了。
  他拉远了一些与她的距离,让她可以看清他的眼睛:“不用怕。”
  “嗯?”苏好抽噎了下。
  “你见过谁害怕太阳太远吗?”
  茫茫宇宙只有一个太阳,却已经足够让这个世界万物生长。太阳是不需要靠近谁的。
  隔着万里重洋,她一样是他的太阳。
  一样能让他汲取到光亮。
  *
  苏好没有立刻回应徐冽,不管作什么打算,她都需要时间考虑,这也是情理之中。
  雨停了,邹月玲和苏文彬把苏好接回了家,让她好好整理心情。
  苏好离开后,徐冽在邹家上完了最后一堂家教课。
  林阑已经从邹月玲口中得知徐冽的真实身份,心情五味杂陈之余,不管多喜欢徐冽,也没道理再让一个高中生继续打工,所以给他结清了工资。
  徐冽从邹家离开,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走近校门时,看见那里停了一辆黑色宾利。
  他被迎面打来的车灯刺了眼,抬手挡了一下,司机立马熄了车头的远光灯。
  副驾驶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徐小公子,”男人叫了他一声,步履匆匆上前来,脸上微露焦色,“您还记得我吧,我是程总的特助,高瑞。”
  徐冽眯起眼,看着他点了点头,又看了眼他身后这辆车。
  “您手机关机,我就在这边等您,是这样的,您现在可能得跟我去一趟北城……”高瑞在社交场上见惯风浪,一张嘴皮子向来能说会道,从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连组织语言都觉得困难,“徐夫人……我是说,您母亲她……”
  徐冽的唇抿成平平一线,绷紧了身体。
  “您母亲今天乘坐纽约到北城的航班,落地北城机场后,跟一行人起了肢体冲突……”高瑞描述着前因后果,试图冲淡这件事对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冲击,但不论怎样绕远,最后还是避无可避,“过程中意外撞伤头部,现在正在手术室抢救……程总让我来接您。”
  *
  凌晨四点半,北城。
  医院重症监护室外,徐冽站在走廊上,望着监护室小窗里透出的模糊灯光,面无表情地倚着墙。
  他在凌晨三点下了飞机,到医院时,手术已经结束。
  医生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然后倒出了几个词汇:重型颅脑损伤,脑脊液外流,植物状态。
  说让人做好心理准备,可是每个词都没给人做心理准备的余地。
  徐冽静静地站在走廊里,站了一个钟头一动没动,好像想了很多,可回头仔细回忆,刚才想过什么又全都记不清。
  脑海里零碎的画面颠来倒去,最后只拼凑出一幕场景,像被打了追光,放到无限亮,无限大——
  美国新泽西州某家酒店的走廊,妈妈哭得撕心裂肺,哀求他说,冽冽,妈妈知道错了,妈妈把钱还给你爸爸和姐姐,你跟妈妈回去,别离开妈妈好不好?
  他问妈妈,把钱还了,您怎么过?
  妈妈说她总会有办法。
  然后他质问她,您的办法就是为了钱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吗?
  记忆里的最后一眼,是妈妈脸色煞白,失魂落魄的离开,和刚刚妈妈被推出手术室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像命运狡猾的捉弄。
  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直到晨曦透过走廊尽头的窗照进来,徐冽始终木然站在那里。
  浓重的消毒药水味依然充斥在鼻端,可闻得久了就麻木了,竟也觉察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味道。
  重症监护室里的护士分明在脚不沾地忙碌来去,四下却像死亡一样安静,毫无生气。
  日头攀高的时候,有脚步声靠近,徐冽感觉到肩膀上落下了一只温热的手掌,程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站一夜了,去吃点早饭。”
  徐冽以为自己应该会说不,却无知无觉,无声无息点了点头。
  *
  徐冽在医院里待了三天,严丽珍始终没有醒转的迹象。
  期间有人来医院闹过事,是严丽珍那位情夫的合法妻子和她的亲戚,也是机场跟严丽珍起肢体冲突的那群人。
  他们骂严丽珍活该,骂她罪有应得,跟徐冽说,早说过了吧,这报应迟早会落下来。
  徐冽一声不响地听他们骂,看着他们面目狰狞地被保安架走,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直到第三天早上,七月一号,端午假收假当天,高瑞来医院问他,回不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试。
  三天以来,徐冽第一次从麻痹中恢复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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