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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树与烂柯人——by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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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芝闲着,又走进去问。
  “老板,你们店叫什么啊,怎么牌子都没有?”
  这回,里面那个男人头也不回,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老灶,你记旁边那家小红仓买就行了。”
  倪芝回到桌子前,其实发现自己多此一举。
  墙上挂着营业执照,写着老灶火锅。
  她还仔细看了看,法人:陈烟桥。
  里面那个男人居然有个这么雅致的名儿。
  输入老灶火锅,总算跳出来了。
  果然没有定位,就写了桥南街76号。
  没有团购没有在线买单。
  零星的几个评论都是些,老板超帅,或是学姐带我来不然根本找不到之类的。还有个写了每天就晚上5点到10点开门。
  宣传意识可见一斑。
  倪芝放下手机,无聊地把桌子上放的碗拿起来又扣回去。
  撑着下巴看外头的行人。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吹进一阵冷风。
  倪芝先前嫌屋里暖气烧得好,把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服钩子上,现在忍不住捂了捂毛衣的领子。
  进来了个老伯,脸冻得发红,戴了个黑色的耳包,穿得挺臃肿的。
  把三轮车就停在门外。
  老伯径直走到里头,一掀棕色的帘儿。
  “小陈,我来送菜了。”
  “来了。”
  老伯听见回应。
  转身出了门,拎了几个塑料袋进来。
  里面那个男人终于也出来了。
  陈烟桥看倪芝坐在窗边,皱了皱眉。
  接过那几袋塑料袋,就这样穿着短袖跟老头一起出了门,老伯还同他争了一下,最终还是他从三轮车后面抱起来了个纸皮箱子,抬回厨房。
  目光一路追随他,倪芝这才发现,他的右腿有点问题。
  光看他站着不觉得,他走路时候,左腿发力时间明显比右腿长,左腿一步步迈得顺畅,比起来,右腿倒像是个过渡。大概是纸皮箱有些重量,他抱着箱子的重心都在他左半边身子,右手只是托扶一下,免得箱子倾倒了。
  老伯搓着手在柜台等他。
  陈烟桥出来以后走到柜台里侧,开了抽屉翻找了一下,拿了钱给老伯。
  “叔,谢谢了。”
  陈烟桥送了老伯到门口,终于转过来面对倪芝。
  “你怎么还在这儿,要五点才营业,你晚点再来吧。”
  “我在这儿等到营业不行吗?”倪芝抬眼问他,“外面这么冷,我没地方去。”
  他还是锁着眉头,没说什么就要转身回厨房。
  “哎,”倪芝叫住他,“老板,你火锅底料做好了吗?”
  陈烟桥低低地恩了一声。
  倪芝问他:“那我能不能先吃?”
  他给她解释,“不行,汤底还没炖好,还要一个钟头。”
  这次他没搬东西走路,显得正常一些。
  两腿发力时间相差没那么明显,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姿势不对。
  多少有些微跛。
  陈烟桥刚把送来菜分类放好,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能提前洗的蔬菜都扔洗菜筐里。
  就听见笃笃的声音。
  倪芝当然没有退出去的自觉。
  “老板,有没有什么现在能吃的,我饿了。”
  她就倚在厨房门口,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截藕节似的胳膊,把手搭在门边。外套不见踪影,直接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曲线毕露,下半身皮质的黑色百褶裙摆还在轻轻打晃。
  陈烟桥看了她两眼,“门边上脏得很。”
  倪芝松了手,身子也站直了。
  他还是开了冰箱,拎了一个保鲜袋出来。
  问她,“吃辣的吧?”
  倪芝走过来,“吃,这是什么?”
  “抄手,吃么?红油抄手。”
  倪芝点头。
  就站在灶台边上看他,他从旁边砂锅里舀了两勺汤下了锅,闻着就一股骨汤香气,又把保鲜袋里的抄手丢了五六个下去,汤本来就沸着,放了抄手也很快就滚了,香气四溢。
  倪芝这回注意到他动作的别扭了,明明砂锅在右边,他还用左手提着汤勺,舀了几勺都不换手。仔细想想他方才拎那粗重的铲子,好像也是左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右边腿跛,还顺带成了左撇子。
  倪芝留意着锅里翻滚的抄手,“就下了这么几个?”
  陈烟桥瞥她一眼,“要是你一会儿吃不下火锅,我岂不是亏了。”
  他似乎嫌她碍事,“你出去等吧,很快就好。”
  不一会儿陈烟桥就把一碗热腾腾的冒着气的抄手端到她面前。
  上面漂了一层红油。
  他去了柜台里侧,啪地一声开了灯。
  原先外头天还亮着,视线适应了就察觉不出来屋里多暗。
  现在快四点了,开了灯,明显就不一样,红油映着灯光显得分外诱人。
  看他从柜台上捞了件黑不溜秋的羽绒服,直接套在短袖外头,拉链也不拉就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他从外头回来,搬了一箱子王老吉,左臂下还夹了一提矿泉水。
  扔在柜台上又出了门。
  来来回回,搬了一堆饮料,可乐雪碧橙汁,还有哈啤。
  倪芝看他回来就把羽绒服又往柜台上一扔。
  他额头上已经冒了汗珠。
  他抬手抹了一把,弯腰把饮料往柜台旁边的架子上摆,整整齐齐。
  他腿脚不好,几乎都是左边在使劲,右半边身子像是个陪衬,但搬东西倒不含糊,勤快得很,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就进出了不下十趟。
  倪芝问他,“老板,你从哪里进的货啊?”
  “小红仓买。”
  “哪个?”
  陈烟桥回头看她一眼,“就是旁边那个。”
  倪芝又问他,“老板,你为什么牌子也不挂,大众点评上也查不着,不怕没客人来么?”
  陈烟桥这回头也没回,“不怕。”
  他也没说清楚,到底是他不怕没生意,还是他就是生意好。
  说话间他就把饮料收好了,剩下的箱子摞在旁边的地上。
  转身进了厨房。
  很快倪芝就知道了。
  确实是生意好。
  这家狭小的火锅店总共也就七张桌子。
  三张双人台,四张四人台。
  不到三十分钟内就坐满了。
  后面来的一对儿情侣,轻车熟路地从门边把叠起来的塑料凳儿拿了俩坐在门口边玩手机边等位。
  除了陈烟桥,她就只看到一个后来来的胖大婶儿,围了个白色的围裙,同陈烟桥轮着,进进出出,端菜加汤。
  只是把硕大的火锅锅底端出来的,都是胖大婶儿。
  要是陈烟桥端锅底,怕是整个重心都往左边倒,要惹吃火锅的客人注目。
  确实是红油抄手还挺饱腹的。
  倪芝没吃下多少,还好她自己一个人,点的不多。
  她慢条斯理地吃。
  等她吃完,陈烟桥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倪芝补完口红,走过去柜台结账。
  他正里头坐着按计算器,另一只手拿着笔。
  见到倪芝来了,把计算器上的数抄了,才去翻她的菜单。
  “能支付宝吗?”
  陈烟桥目光欠奉,伸手指了柜台前高出一截的桌面上贴的二维码。
  扫出来是“*伟”。
  倪芝语气疑惑,“不是你?”
  陈烟桥终于抬起头,眯着眼神审视她片刻。
  旋即,一根葱白的手指抬起来,指了指他头顶斜上方的营业执照。
  陈烟桥喉头滚动,应了一声,却并无解释。
  “付款。”
  倪芝看了看自己的单。
  “你漏算了一样。”
  陈烟桥低头继续按计算器,“什么?”
  “红油抄手。”
  “那个就算了,”他给她解释,“菜单里没这项。”
  又有人过来买单,倪芝被挤到柜台侧面,想了想,“老板,那我下次再来。”
  她的头发又长又卷曲,俯身之间不留意拂在陈烟桥胳膊上。
  倪芝低头拨开头发,见他右手手腕上还戴了串接近黑色的佛珠,在手腕上绕了四五圈,密密地缠着。
  这回看仔细了,有一道深深的疤,从他右手虎口一直延伸到佛珠之下,只见始不见尾。
  这个距离,见他鬓角的发梢随着他动作微颤,几许白发夹杂在黑发间,隐隐露了头角。
  陈烟桥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
  “下次麻烦营业时间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滨大、具体街名、和烟叔的火锅店都是半架空
  勿深究
 
 
第3章 玫瑰牛油
  无论几点,文昌桥都是川流不息的车来车往。
  东北人过马路,凭的是一个字,彪。
  全看谁狠过谁,连中国式过马路都不适用,压根儿不必等到人群,只要狠下心探个头,轿车就边骂咧边停车,经过边儿上还要摇下窗户对骂一句。
  倪芝这么久以来,但凡穿梭此地去往返学院,一次没走过正儿八经的桥下斑马线。
  都是走文昌桥上被人开辟出来的一条“路”。
  所谓的路,是马路中间有个俄罗斯风格的灯柱子,灰绿灰绿的,下面的栏杆儿,被人不知用什么暴力手段破坏了,又或者是哪个醉酒的倒霉蛋儿给撞烂了。
  变成了人们横穿马路的通道。
  后来勉强加了个歪斜的铁丝,也挡不住习惯成自然。
  小孩儿钻过去,大人跨过去。
  没跟钱媛闹翻时候,钱媛非要给她表演用跳马的姿势跨过去。
  结果回头一看倪芝慢悠悠地迈着长腿,除了卷发被来往的车刮得荡了荡,连裤子上都没有翻出半点褶子。
  那时候不像现在的天气,人说融雪时候最冷,穿得臃肿。
  倪芝注意力都盯着下面,仔细自己的裤腿儿不被栏杆上早呲出来铁丝儿挂住。
  刚跨过去,肩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倪芝回头看了眼,是室友王薇清。
  虽然是室友,两人不算相熟,总共没讲过几句话。王薇清的家和男朋友家都在哈尔滨,宿舍不过给她提供了一个能去对象家里的借口。
  这个方向,只能是从学院回来。
  两人都是社会学专业,课表基本一致,今天没有专业课。
  倪芝是刚见完导师,猜到王薇清也是。
  显然,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王薇清开口就问的直接,“你们这么早定题了?”
  “不是,”倪芝,“没这么早,就是问我们意向,给了点儿建议。”
  “我刚出学院门儿,还碰到了隔壁寝室那个,她遮遮掩掩不肯说。”
  倪芝勾了勾唇,“你们呢?”
  “一样,我猜啊,是教务处整得幺蛾子。导师都不急,明明下学期才开题,非要现在来个动员。”
  “何师太是不是想让你们做灾难社会学?”
  倪芝的导师何沚是滨大最年轻的博导,古板严苛,三十多了还没嫁人。原本研究方向不是这个,这几年醉心小众的灾难社会学,有这个研究方向的学校在国内找不出十几个,她几乎是一手建了滨大的灾难社会学方向。
  倪芝答她,“算是,她提了个地震遇难者的灾难祭祀和缅怀的方向。”
  “哦,我有印象,她课上讲过,还说叫我们去读《现代中国的“亡灵”三部曲》。”
  这一阵儿的车来势汹汹,两人不着急硬闯,都站着狭窄的灯柱底下。
  倪芝扶了扶黄铜的灯座,想起来今天所见,“学院里走廊里有个古钟,被拆了。”
  “我没什么印象,是什么样的?”
  “原本有个黄铜色的西洋钟,虽然早不走了。上面有介绍,是民国时期的钟。”
  倪芝头一次见是夕阳西下时分,颇有历史感的学院里面,走廊仍是旧式模样,绿色的吸顶灯被铁丝分割,倾泄出昏暗的光。一路顺着墙上贴的介绍边看边走,看完铜制的铁牌写着曾是滨大地下党活动场所,正好听见走廊尽头当当当当敲了十下。
  原来是一口西洋钟,旁边贴着1921年某爱国人士赠予滨大。
  并不是整点或半点,倪芝对了对表,又静默地站了几分钟,发现原来钟早已不走了,不知为何还保留着报时的功能。
  墙壁上高处的老虎窗里透出来光,尘埃无声地往下飘,明明钟的指针未动一下,却感觉到时光以倍速流逝着。
  冷不丁听见王薇清问她,“你怎么不跟钱媛解释?”
  “解释什么?”
  耳畔的喇叭声犹似走廊的钟声,倪芝愣了片刻。
  学社会学的男人,嘴上说着不要标签化女性,还总爱对人评头论足,原本只有一分的事情到他们口中便成了十分。说倪芝有种不谙世故的风尘气,眼睛又勾又翘,像色戒里的王佳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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