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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树与烂柯人——by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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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婉湄几个室友,挥挥手都识趣儿地散了。
  只有一个又黑又木讷的姑娘,仍跟在他们旁边。陈烟桥把余婉湄的手揣在自己兜里,脸黑得一言不发,余婉湄知道他心思,勾了勾他手指示意他心情好些。
  陈烟桥终于忍不住开口,“小湄,要不要送你室友先回去?我们得去酒店。”
  他着重咬了咬“酒店”二字。
  那个姑娘,刚才余婉湄介绍过他也没记住名字的,那么黑的脸上刷地一下就红了。
  忙摆手,“婉湄,我我我,自己走吧。”
  余婉湄瞪他一眼,“小沚跟我们同路,她在二校区当辅导员,现在要去坐公交。”
  她怕他不高兴,多说几句逗他开心,“我之前电话里就跟你说过,小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特别有缘,她的名字也是《蒹葭》里来的,在水中沚。”
  这倒是确实巧了,余婉湄还有个亲妹妹,叫婉央,在水中央。虽然几人对仗不算工整,这样渊源已是难得。
  他隐约想起来,余婉湄确实和他说过,有这么个姑娘。不过特别穷,呼兰来的,萧红写的那个《呼兰河传》,年年拿学校的奖学金,却没什么人愿意跟她做朋友。
  陈烟桥挑眉,“什么沚?”
  这回何沚自己开口了,声音小小地,“何沚。”
  陈烟桥总算说了句人话,“多谢你照顾我们家小湄。”
  何沚扶了扶厚重笨拙的黑框眼镜,“都是婉湄照顾我。”
  余婉湄拉她手,“我们不是互相照顾嘛。”
  只不过没想到,后来当真是何沚,替余婉湄收了宿舍剩的一些东西,除了余父余母来拿走的,主要的日记本、相册,满是他俩回忆的东西都替他留下。何沚还喂了一段时间蓬莱,连带遗物一起交给陈烟桥,好让他在哈尔滨立了个余婉湄的衣冠冢。
  陈烟桥还问过她,为什么不给余父余母。
  何沚答得认真,我想你更需要。
  余婉湄刚走头两年,何沚还常去店里看他。到后来三年四年,她来的次数少了,却还来。陈烟桥才知道她留了校,以他对大学辅导员的认知,应当是走得顺利去了行政岗位。
  倘若余婉湄还在,应当会替她研究生时候最好的朋友高兴。
  陈烟桥把千言万语留在心里,终于答了倪芝,“老客户。”
  倪芝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反问一句,“老客户?”
  陈烟桥看她眼神,闷笑一声,“不是绿姐。”
  “什么?”
  他这回语气平静,提醒她,“红姐、兰姐,绿姐。”
  倪芝愣了几秒,笑得不可遏制。
  几乎蹲到地上。
  陈烟桥无奈,看了看已经不知画到哪里的图样,用铅笔背敲了敲本子。
  “再笑,我画歪了。”
  何沚是远近闻名的灭绝师太,不知陈烟桥从何而来的自信,能说出口她不是绿姐这样的话。倪芝这回想明白,以导师的洞察力,或许早就窥破了陈烟桥的经历。她又醉心地震方向的灾难社会学,同情受灾之人,那个500块也正是因此。
  倪芝没再问,拿着陈烟桥画好的图样仔细端详。
  “你有认识的纹身师吗?”
  “有,”陈烟桥想起来,“和你父母说了?”
  他低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可惜他这辈子对不起的人,余婉湄排第一位,他的腿伤,废了的手腕,和不在父母身边的十年,只能下辈子再尽孝。
  等倪芝出了他家门,陈烟桥进屋里,把刚才收起来的银杏木和刻刀拿出来。
  银杏木,质软,色泽弱,易雕刻。
  是刻意让谢别巷替他寻的。
  以前陈烟桥绝对看不上这样的材质,他喜欢隽永传世的。除了大理石刻,就喜欢用硬木,硬木质坚韧、纹理细密、色泽光亮、合腊性强、切面光滑。重要的是,可以刻意雕结构复杂线条感强的作品,在雕刻和保存时都不易断裂劈损。
  为此他和谢别巷苦练腕力,要想雕得好,腕力是基本功。
  如今腕力废了,只能刻些软的。
  反正是刻给余婉湄,她除了小时候嫌他画得难看,长大后在她眼里,他什么都好。
  倪芝过了几日,想着陈烟桥说的话。
  给她妈妈去了个电话,其实她之前就试探着说了想法。
  只不过倪母态度坚决。
  这次有过之无不及,“女孩子家家,纹什么身?有好的不学,你这样还嫁的出去吗?人家会怎么想你?”
  倪母想起来什么,恨铁不成钢,“叫我说,你就是和那个冯淼学的,女孩子不像女孩子,让你离她远点你不听。后来沈柯好好一小伙子,成绩好模样好,你非要分手,你就作吧。”
  倪芝叹气,“妈妈,我那块疤确实很难看,面积很大,消不掉。”
  “那还不是你自己毛手毛脚,医生不是说会慢慢好点?”
  “医生也说不会完全消失,他说如果我想纹,再过一个月,就是三个月了,可以去了。”
  倪母声音提高了八度,“不准,你先回来给我看一眼。”
  倪芝解释,“妈妈,我跟你说过了,我这个暑假不回来,要去实习。再开学我该正式找工作了。”
  倪母刚才是气急了,现在也想起来这回事,“你实习啊找工作时候多留个心眼,有合适的男孩子就带回来,不要等到工作了以后都是人家看不上你,跟你表姐一样老大嫁不出去。”
  倪芝胡乱应一声,想了想她正在气头上,左右已经报备了要实习,申请了去成都实习正好论文访谈的事情还是不说了,在倪母看来是又和冯淼厮混一处去了。
  倪母数落一通,最后说了结束语,“你先再养一个月,不准去。认真涂祛疤膏。”
  倪芝知道这次又没做成工作,只能低声,“知道了。”
  夏日的白昼漫长,过起来,却是一样快的。
  考完为数不多的期末考科目,又交了两篇学年论文,倪芝连何沚给她开的介绍信都提前拿到了。
  也就是何沚勤快,其他导师批个条子都找不着人,他们专业有的人说了,要让导师签字,还得寄给游方在外的导师,再等待批条漫长地寄回来。结果学院办公室和教务处已经放了暑假。
  倪芝捏着批条,拖着行李。从哈尔滨到成都,飞了大半个中国的距离。
  成都的夏季和冬季完全是两样,比哈尔滨这样看似炎热的地方,还要热几倍,就出机舱上摆渡车那一会儿,就被热浪熏得透不过气来。
  倪芝之前因为不知何时能拿到介绍信,一直没告诉同样在成都实习的冯淼。
  下了飞机以后,才拨电话,“阿淼,你在家吗?”
  “在啊,今天休息半天。怎么,想我了?想我又不来看我,说好了成都见的呢?”
  倪芝夹着电话,拎起托运的行李,玩心大发,“快了,还要几天。”
  嘴上说着,却一路按地址寻过去。好在前段时间冯淼过生日,倪芝要给她寄生日礼物,知道她换了租房的地址。
  小区比她想象中高档许多,看来冯淼是开始接活了,手头宽裕。
  一个男人开了门,头发乱糟糟,穿着短裤,套了件皱巴巴的衬衫,露出里面古铜色的上半身。
  单手撑门,一脸不悦,“谁?”
  倪芝再次看了眼门牌,201,没有错。
  她心下想着冯淼给地址实在糊涂,万分抱歉地低头,“对不起,我朋友给错我地址了。”
  这男人眯着眼睛,到底是没发火,一脸阴郁地关门。
  没想到下一刻门又开了,冯淼气喘吁吁地露了脸,穿了件男士T恤当裙子。
  “我去。小芝,真是你,我就说像你声音。”
  倪芝终于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早知道我提前跟你说一声了。”
  “没事。”
  冯淼揉了揉自己一头卷发,把门后站着的男人拎出来,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把衬衫扣子扣上了。

  这男人把发型勉强拨回去,竟然是微卷的半长发,颇有些倜傥之姿。他收敛了怒意,一对儿桃花眼似笑非笑。
  “认识一下,在下谢别巷。”
  冯淼一巴掌拍他肩上,“神经病,说的这么文绉绉。”
  她拉倪芝进来,“小芝,进来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雕刻材质的资料,均来自网络。
 
 
第27章 黄喉
  “我下黄喉了?”
  谢别巷懒懒地拎起盘子。
  对面两个女人许久没见, 说不完的话,多数时候还是冯淼话多, 连他都被赶到单独一边儿坐。
  冯淼看也没看, 光挥手,“下下下。”
  谢别巷桌子下碰了她的小腿, “黄喉只涮七上八下。”
  冯淼咬唇,同他对视一眼,谢别巷拿起筷子, “记得吃。”
  说完他把黄喉倒漏勺里,低着头当真认认真真涮一下提一下那勺子。
  倪芝这回倒有些不好意思,对面这男人确实一直照顾她俩,往咕嘟咕嘟的火锅里头丢菜。他涮完黄喉,大概是凑得近被熏得流汗, 等她们夹完了, 他就手甩了把刘海。
  其实谢别巷的头发不管怎么看都挺乱的, 是稍有点儿长度的微卷发,看着像欧美男士。再看她旁边一头海藻发的冯淼,两人倒是一脸般配。
  冯淼看她拘束, 才想起来没正式介绍过,“小芝, 别跟他客气。其实他是我实习那个工作室的老板, 上班时候总剥削我来着。”
  冯淼继续说,“哎,你记得吗, 那次是你陪我去的汶川十年祭画展,我还跟你说过,就是我一直想去的工作室,他其实是我川美师兄。”
  只不过这回不仅去了,还把工作室老板也一同收入囊中。
  谢别巷笑了笑,“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哪有你这样的师妹。”
  冯淼瞪他,“我怎么了?”
  学艺术的有这样风流烂漫气质,也就不奇怪了。
  经冯淼这么一提,倪芝才想起来,为何陈烟桥替她画的纹身图样那么熟悉,似乎是在画展上见的,只不过她艺术细胞匮乏,没能总结出什么。
  说来倒是一种缘分,或许正是因为那场画展,她才听何沚的选了震后缅怀的题目。冯淼也因此申请了一直想去的工作室,认识了这位谢老板。
  刚才两人已经把许久不见的话,都说差不多了。
  话题回了三人身上,随口拣着他们学美术时候的趣事讲,都能说上话。看着谢别巷像有些清高的画廊工作室老板,实际上蛮照顾冯淼,还主动问倪芝。
  “吃得惯吗?”
  倪芝点头,“我寒假就来过一次,阿淼带我去吃了好些家。”
  谢别巷放下筷子,倒有一大半像是说给冯淼的,“说起来火锅,我以前有个兄弟,他家里就是开火锅的,我们最喜欢在宿舍吃他做的火锅,可惜这家伙懒死了,一顿火锅能换好几份作业。”
  冯淼撑着脑袋,“你们那时候作业是些什么?”
  谢别巷勾唇,“你确定要听?”
  冯淼撇嘴,“有什么不敢听的,我和小芝什么没听过?”
  “你们现在基本功,跟我们以前根本没的比。而且我们方向偏西方雕塑,跟你学的木雕泥塑不一样,每学期都有人体写生。”
  冯淼笑,“然后呢?”
  “我那个兄弟画人体叫个一绝儿,走米开朗琪罗那个路线的。因为原本我们画正常人像时候,开始相互练手当模特,他说他没见过衣服底下什么样,就不肯动笔,以免画得不准坏了名头。鬼都知道他这是借口,画穿衣服的人像要看什么不穿衣服的啊。可就这样,我们系的女生,不分年级,都愿意来给他当人像模特。他后来画人体自然就练出来了。”
  这话要是换一个人说,都是中年油腻的嘴脸。
  谢别巷靠着椅背,眯着桃花眼,偏偏能说出风流不羁的味道。
  冯淼佯怒,“你这说的,不会是你自己吧?”
  谢别巷坐正了些,仍然是勾着笑意,“我像这样敢做不敢当的人么?确实是我兄弟。只不过后来,他改邪归正,一头栽小青梅手里了。拽得要命,还是死撑着当年吹的牛。到人体写生时候只肯画同性,异性的作业,就靠火锅跟我们换。”
  他想起来十年前在宿舍吃过的滋味,叹息一句,“唉,可惜吃不到了。”
  冯淼其实没跟谢别巷在一起多久,工作时候两人都专心致志,私人时间里只知道说些肢体语言。她也极少听他讲往事,忍不住好奇问他,“为什么?”
  谢别巷顿了顿,摇头,“他太拽了,现在没作业求我们。”
  “你不是说,他家里是开火锅店的,不能去他家店子里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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