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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树与烂柯人——by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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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陈烟桥要做什么,五月那回她跟着他去烧纸时候,就看见他一手漂亮草书,给烧的纸钱写的袱包。
  她看陈烟桥这方砚台,猜他大概没有什么讲究,或许字好看,也便无所谓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陈烟桥一年到头,确实写不上两回字,都说书画是一家,儿时抓阄抓了画笔后全都练了,还算他有天赋,这些年手腕不行了,练得最不走心的软笔书法却勉强还能一看。
  倪芝还是本着对写得一手好字人的敬重,问得毕恭毕敬,“要怎么研墨?”
  陈烟桥看她一眼,倪芝自己接了话,“随我,对吧?”
  黄纸上落了阴影,陈烟桥知道是她凑过来看。
  知道她看不懂,把字迹写工整了些。
  从右起笔,由上到下。
  “具备信袱冥财共…,…冥寿寄钱…,故…正魂启用…陈烟桥敬奉…天运戊戌年八月十一火化。”
  倪芝表面上不动声色,她在书上见过这样的格式,上次还见到陈烟桥烧纸,可跟亲眼见一个个字带着墨汁味儿印在泛黄的纸上完全不一样,读着就觉得下一秒黄纸会无风自动飞起来。
  到底是离这些生死大事过于遥远,她的胳膊上起了层细小的鸡皮疙瘩,脖子后面汗毛也都起来了。
  只不过她倔,仍梗着脖子保持凑近看的姿势。
  陈烟桥笑了笑,他刮了胡子,笑的时候少了分暮气,“害怕了?”
  倪芝摇头不承认,“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他揉了揉悬腕久了导致发酸的手腕,往沙发旁边的盆子看去,“帮我给蓬莱的盆子里换水吧。”
  倪芝想了想,已经亲眼见了他怎么写烧纸的袱包,便接了这个台阶。
  老老实实去端起盆子,小心地捏着蓬莱的壳儿,还顺道把蓬莱的盆子用手刷了两下。蹲在旁边看蓬莱,蓬莱察觉到无危险,惬意地舒展了四肢,黑亮的眼睛对倪芝眨了眨。
  倪芝没了刚才的惧意。
  直到陈烟桥写完了,自己收拾塑料袋,把毛笔和砚台丢给她去清洗。
  倪芝细致地洗完毛笔砚台,又把他水池里的墨水污渍拿刷子刷了,可能是他的洗手池脏久了,洗不出颜色,倪芝刷了两下就放弃。
  甩干手出来,看陈烟桥已经背了个黑色的旅游包,最普通那种旅行社发的模样,还拎了一袋儿塑料袋,放着捆好袱包的纸钱。
  陈烟桥到底念及她是个小姑娘,刚才是真害怕了,出门前问她一句。
  “还敢去吗?”
  倪芝神色轻松,“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且不说倪芝原本是不怎么怕这些的,去了也发现是真的一点儿不可怖。
  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公墓是爬山的一层层向上,半山腰位置的墓前竟然有人放了不知多少响的鞭炮,一串接一串,爆竹红色的纸屑炸得满天飞。
  震得人耳膜生疼,两人一路什么都没说,无言地往上爬。
  陈烟桥在一座墓碑前停下来,把东西也搁下来了。
  这是附近唯一一座没有刻名字的碑。
  上面只有一行字。
  “冷眼一瞥,生与死。骑者,且前行。”
  墓碑前下方竟然还有一束带着露水的花,用浅淡的蓝色纸束着。
  作者有话要说:  1.“袱包”是古时祭奠逝者,将冥币以信袱的方式化给幽冥界的亡魂,以寄托哀思。相当于现在人邮寄钱财。由于地域不同,写法也不尽一致,但大致相仿。——资料来自网络
  2.“冷眼一瞥,生与死。骑者,且前行。”出处下章会写,可以先自行查。
  两天不见啦。
  你们曼发现这篇文冷门儿得有些出乎我的想象,到什么程度呢,冷到连盗文的都没有。今天认真反思了一下,虽说每篇文都是一个全新的尝试,不同的人设,不同的剧情切入点,不同的题材,但病树这篇吧对我而言确实有些太跨越了。
  题材沉重,剧情节奏慢,人设导致没法撩来撩去。
  对于题材沉重,写的时候没想这么多,现在觉得题材不讨喜,我看文也是图个轻松,很抱歉让姑娘们难过了。再次保证下一篇要轻松许多,因为我也给憋得够呛。
  就当是我任性,想练个笔,人总要尝试过才知道自己能不能写得出来不一样的故事。
  我会尽力写得讨喜点,这两章是没办法了,一定要过去的。
  最后多个建议啦,如果确实觉得读着不能高兴,可以等我完结了一口气难过。
  舍不得你们一直难过呀。
 
 
第32章 秋林红肠
  鞭炮声终于有了间隙。
  倪芝开口问他, “这束花?”
  陈烟桥恩了一声,显然是他意料之中。
  这也是他为何不一大早来的缘故, 早上的时间, 是留给何沚。
  他们转了几趟公交到了郊区,又吃过饭, 才上山。
  “她室友来过。”
  “哦。”
  倪芝这会儿反应过来,陈烟桥说过的,余婉湄的遗物都是室友收拾的。只是没想到过了十年, 她的室友仍留在哈尔滨,仍然保持着生日祭拜的习惯,不知是不是跟陈烟桥一样,一年几次。不管如何,坚持十年都说明她说的没错, 余婉湄值得祭拜, 友人爱人皆长情。
  每次上下这个不算高的墓地山坡, 对于陈烟桥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倪芝一清二楚,知道他不愿意别人看出来他上下台阶的困难, 所以走了他前面,隔几节台阶原地歇歇脚, 却是不回头看他的。
  听见他脚步声近了, 复而迈步。
  陈烟桥揉了揉膝盖和腿,弯腰把那束带着露水的花儿往墓碑侧面少许放立,免得一会儿被烧纸灼热的空气烤干了水。
  下一秒, 鞭炮声又响起来。
  倪芝下意识捂了捂耳朵。
  看陈烟桥从花束底下拿起来张卡片。
  白纸黑字写着,管理费不到一年就到期了,请尽快缴交。
  她凑过去,扯着嗓门儿,指了指下山的路,“我去交。”
  陈烟桥根本听不清,倒是知道她要说什么。
  沉吟片刻,口袋里拿出来掉皮的黑色钱夹子递给她。
  其实等走的时候,下山去管理处交一样的。
  倪芝想的是正好给他留了独自缅怀悼念的时间。
  没想到一去管理处,管理处的大爷看见通知单,就把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你怎么回事啊?刚才问你交不交管理费,你说晚点有个男的来交,好了你现在又屁颠儿着过来了。看我是老头子好耍是不是?”
  倪芝:“……”
  倪芝猜这管理处的大爷可能是老眼昏花,认错了她和余婉湄的室友,解释道,“我刚才才来的,跟那个男的一起来的。”
  “真的?别唬我。”
  大爷虽然这样说着,还是摘下了老花镜,“哦,确实有点儿不一样,你头发长一点。”
  大爷戴回眼镜,吐了口唾沫,开始翻册子。
  “姓余是吧,要交几年?”
  倪芝没交过公墓的管理费,不知道价格,一边看了眼陈烟桥的钱包里,好像钱也不多,就二百来块。
  可能已经算是多了,毕竟这年头出门带钱包和现金的人都不多了。
  倪芝环顾四周,也没看见价目表。
  “别东张西望了姑娘,70一年,之前是50一年,新的牌子还没做出来呢。你放心,都是有许可的。”
  “哦。”
  她低头数了数陈烟桥钱包里的五块十块二十块有多少张。
  大爷以为她嫌贵,“这价格很公道了,都十好几年了才涨价。打扫也不容易,还要给树防冻。现在人有钱了,那鞭炮跟不要钱一样地放。”
  话音刚落,顶上那一家人又点燃了一串,噼里啪啦。
  好在山下管理处离得远,还能听清讲话,大爷指了指玻璃,玻璃窗晃动几下。
  “你瞅你瞅,像这样的,你说你家几串儿他家几串儿,还得了吗?”
  倪芝一贯是有聊天的好耐心。
  顺着大爷脾气说了几句,总算数清楚了钱,给他留了几十块零钱,想着交三年管理费还算个吉利的数字,痛痛快快付了钱。
  在册子上替陈烟桥签了字。
  大爷收了钱,开了票据,把老花镜摘下来,绳子挂着老花镜仍在胸前晃。
  “姑娘啊,你家里还考不考虑投资个墓地啊?我跟你说,现在流行的就是炒墓地。性价比高啊,买阴宅比买阳宅划算多了对不对,升值空间一样的。”
  见倪芝没什么反应,大爷丝毫没有气馁,“不要觉得年纪轻轻不考虑,家里长辈呢,你看一家几口都在一个公墓,那就叫祖坟了。几年前有一对儿老两口儿买了地,结果这两年升值了,最近又有人急着要,看上那块的风水了。一转手还挣了钱,这墓地买得高兴吧。所以人家皇帝都是一登基就开始修陵,用得着是你孝顺,要是用不着,说明家里老人身体健康,不是更好。”
  倪芝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理。
  “您说得对。”
  “对吧,”大爷拿了另外一个册子,“给你看看现在还剩的,紧俏着呢。那句话咋说的来着,地下CBD人生后花园,对不对。看风水这些我这里的都一条龙了。”
  倪芝趁他还没翻开册子前,走到门口了,“大爷,我就是帮朋友来交管理费的,回头我跟他说,让他来看。”
  现在看来,导师何沚一个女性,跟直面死亡的灾难社会学死磕上了,确实是有超出常人许多的勇气。她虽然次次想跟着陈烟桥祭拜,倘若要她终日独自和这些打交道,想来也承受不住。
  倪芝刻意在台阶下徘徊一阵儿。
  给陈烟桥留足了时间,才重新上去。
  路上她没忍住,又看了眼陈烟桥的钱包,余婉湄仍笑得少女之姿,只不过她墓碑前弯腰烧纸的男人,被十年压得脊背都快弯了。
  倪芝一走近,就被烟雾呛得咳起来。
  九月的哈尔滨,已经秋风萧瑟了,凑近这样的火堆,仍是灼人的。
  陈烟桥不知她为何每次都能准确找到下风口。
  他用手刮开一厚叠纸钱,扔下去掩了火势。
  “走远点。”
  倪芝挪了几步,几乎没什么区别。
  那对儿丹凤眼里,似对镜垂泪的古典女子,泛着嫣红。
  陈烟桥叹气,直起腰,换了右手拎烧纸的铁棍儿,左手拽了她一把。
  “站我身后吧。”
  倪芝安安静静地看他拨弄燃起来的纸钱。
  等最后一叠纸钱扔进去铁桶里,他弯腰捡起来那个黑色的旅行包,因为扔在地上,一拎起来都是尘土。
  从里面掏了一沓康颂纸。
  陈烟桥正要往里面扔,倪芝从他身侧伸了手,指尖夹住画。
  “我想看看。”
  他眸子里映着的火光,随着他把桶里那一叠纸钱翻了翻,没了氧气的火焰熄灭了。
  陈烟桥站久了膝盖疼,就地盘腿坐下去。
  把那个旅行包丢给倪芝。
  倪芝一幅一幅地看,虽说不精致,确实包罗万象。
  有火锅店门面的速写,悬着块凭吊牌匾,有桥南街街景,有铁路小区的楼道,有布着蜘蛛网的路灯,有蓬莱缩进壳儿里的模样……
  那么厚一沓画,他似乎把他的十年都画进去了。
  他的笔作了他的眼,他的画成了他的心。
  替余婉湄看了人间。
  更多还有的,是余婉湄的模样,跟钱包里的照片别无二致。
  一颦一笑,皆是温婉。
  眼下一颗泪痣,偏偏添了分妩媚。
  无一不署名“因桥”。
  倪芝总觉得眼熟,想不起来何处看见,或许就是刚在管理处签了他的名字罢了。
  “为什么是因桥?”
  陈烟桥等她看画的功夫,已经点了一支烟夹在手里,吞吐了一口烟雾才回答她。
  “湄是水,她爸妈迷信,曾说我们水火不容,我就去了火字。”
  成了因桥。
  “这样就行了?”
  “我的名字,是因为一位版画家的笔名如此,本来就和命中的水火无关。后来她父母还要了生辰八字去算,便没说什么了。”
  刚才来的时候墓碑一尘不染,倪芝猜是余婉湄室友拭过尘。
  因为纸钱化作灰烬,被风拍得粘在墓碑上。陈烟桥叼着烟,又半跪在墓碑前,拿带的抹布细细地擦,免得把那一行字的颜色擦掉了。
  恰巧倪芝是听过这句话的。
  诗人叶芝的墓志铭。
  她低声念了一遍,“冷眼一瞥,生与死。骑者,且前行。”
  “湄姐喜欢叶芝是么?”
  陈烟桥擦完最后一点儿灰烬,盘腿坐回来,膝盖上都是尘土。
  他冷眼看她。
  倪芝毫不退缩。
  陈烟桥的眉心皱了又松。
  余婉湄爱读书,他偏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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