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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树与烂柯人——by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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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有个人跟我说,对抗世界和坚持内心,不是流于形式,也不在于和大家背道而驰。而是你在人群中,仍知道自己想的和他们不一样。”
  “这句话,我记到现在。”
  陈烟桥嗤笑,“流于形式,说的是我。”
  “我不是说这个,”倪芝摇头,又吸了口烟,还给他,“你还要么?”
  陈烟桥半天不抬手,倪芝索性又夹回指尖,“后来这个人,成了我前任。我们约好了考兰大,他想去《读者》杂志发源的地方做媒体,做自由撰稿人。而我去学社会学,正好我是面,他是点。”
  他忽而开口,“给我。”
  倪芝牢记着丝袜的教训,没敢火上添油问他给他什么,她干脆半跪起身,把烟往他唇边送,看他咬在嘴里。
  “今天最后一支,行吗?”
  下一秒,地上搁着的那包烟盒,被扔到她坐着盘起的膝盖上。
  倪芝捏了下,空瘪得只剩一根。
  她无奈继续说,“再后来,那个人,他就忘了开始想做的事情了,变成了人群中的一员,彻头彻尾地。”
  “我想说,坚守必定离不了流于形式,变成芸芸众生也没什么错。那句话怎么说的,弱者都是群居着,所以有芸芸众生。都是个人选择,量力而行罢了。”
  过了半晌,陈烟桥一动不动,他刘海愈发耷拉下来,遮得眼底一片阴影。
  闷声道,“你不懂。”
  倪芝站起来,眨眼,“我是不懂。我去睡觉了,我们5点多到站。”
  不到六点钟的七台河,黎明有种旷野的平和。
  出了站,尽是拉客载客和推销酒店钟点房的。
  倪芝昨天出发前就已经订好了宾馆,直奔目的地去了。
  七台河不是旅游城市,也不是繁华都市,还保留着些许东北边陲小镇的感觉。
  因为游客不多,国庆期间也都是返乡回家的人,他们直接去了宾馆,就可以拿房间。
  倪芝出示了身份证,“有预定,两间单人房。”
  宾馆前台小妹看了眼他们俩,唠起嗑来,“你们哪儿来的?”
  陈烟桥不说话,倪芝自己答她。
  “哈尔滨。”
  “来玩儿?”
  “不是,有个项目,类似实习吧。”
  “咦,昨天好像也来了好几个妹子,也说是实习的,你们是不是一起的啊?”
  或许是因为这家宾馆就在挂职的地方旁边,大家都不约而同了。
  倪芝没去确认,“可能是吧。”
  宾馆小妹伸手,“这是你们老师吧,身份证出示一下。”
  身份证被陈烟桥甩在桌上。
  知道他不屑于解释,倪芝憋笑憋得辛苦,“你怎么看出来这是我们老师?”
  “这气质,还用说嘛,”宾馆小妹递回身份证,“我读书时候有这么俊的老师就好了,我就不会当前台了,一天天累死累活就屁点儿钱。”
  两人走上楼梯,陈烟桥走得慢些,倪芝走在前面,在拐角等他。
  好在只是二楼,她推开门,“那我等会就去修订镇志了,你随便逛逛?”

  陈烟桥嗯一声,“多少钱?”
  倪芝歪着头,“我只收微信。”
  他低下头掏口袋,她以为是惹恼了他,要强行给现金。
  结果他在破手机上慢悠悠地戳了几下,佛珠还在屏幕上晃荡着嗒一声。
  “扫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弱者都是群居着,所以有芸芸众生。
  ——贾平凹
  来晚了,明天争取早点。
  我也不懂我为什么总要掰扯清楚,男女主的价值观,想起了写火车时候陆诨和霏霏争执的痛苦。你们会觉得这种恋爱或者说男女相处方式复杂吗?
  另外,你们觉得我需要每个章节补一下时间线吗?
 
 
第36章 杀猪菜
  七台河的纬度稍高于哈尔滨, 又没热岛效应,到国庆时候自然是日日夜夜北风吹。
  倪芝行李箱里装的薄呢子大衣总算派上用场, 只不过到了晚上回来时候, 仍觉得风往脖子里头灌,向领子里无缝不入地钻。
  她敲了敲陈烟桥的门, 无人应答。
  半弯腰看了眼,门缝底无光亮。
  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加微信的时候, 倪芝偷瞄了,他只有她一位好友。
  所以她给他发微信说她晚上跟一同修订镇志的同学一道吃饭,不见他回复,她一点儿不奇怪,恐怕是这位与世俗脱节的人还没完全掌握。
  洗完澡又躺床上看了会儿书, 倪芝想起来再去敲门。
  很快门就开了, 陈烟桥毛巾搭肩上, 刘海淌着水,顺着脖子把灰色汗衫都洇湿了。都十月的天儿了,他仍穿着短袖和短裤, 热气腾腾的模样。
  倪芝不是第一次见他出浴,只不过他穿着短裤, 还真头一次。
  脚上趿拉着宾馆提供的塑料人字拖, 腿毛和她想象中一样浓密茂盛。
  给她开了门儿,陈烟桥转身进屋里。
  洗手间的门上都是水珠,里面透着雾气蒙蒙。
  他坐在室内唯一的椅子上, 拿毛巾擦头发。
  “坐吧。”
  只有被子蜷成一团的床上能坐。
  陈烟桥坐下以后,小腿肌肉线条流畅,就是左腿有疤痕,膝盖上还有一圈手术过的痕迹。
  因为他腿毛茂密,湿着水拧成一条一条的,光线又暗,她细细盯着瞅了好一会儿。
  一抬手发现陈烟桥把毛巾挂脖子上,盯着她。
  倪芝:“……”
  她举单手,“我不问。”
  陈烟桥没放过她,挑着眉俯身给她指,“这儿,脚踝关节上十公分腓深,胫神经全断了,接了神经。膝盖骨裂成两半儿,大学时候裂过一次,后来余震时候,裂得彻底,箍了个铁圈进去固定。这儿,又钉了三根钢钉进去,固定胫骨。”
  他看她听得头皮发麻的劲儿,又觉得无趣,讲完这几句,就安安静静地继续擦头发。
  倪芝晃了晃小腿,在床边儿磕出一声响,“你怎么不回微信?”
  他皱眉,起身去柜子旁边半蹲着,手机躺在地板上充电。
  “没看见。”
  “你怎么不去那个上面充电?”
  陈烟桥看了眼他发黄的充电插头,“那个插座松,充不进去。”
  “今天实习,怎么样?”
  “唔,就那样吧,其实也没干什么活儿,整理一下档案。我就是多个实习经历,我跟你说过,我们过两天就可以回去了。你还想多待几天散散心吗?”
  陈烟桥鼻腔里哼一声,“你觉得呢?”
  这话说的,他像被她绑架来的似的。
  倪芝下午到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填了一通资料。
  另外几个挂职的昨天就报道了,原来是几个本专业和法学的师妹。还有两个研一的师弟已经来好些天了,来这边做田野。因为长期和滨大有合作,这边做田野会轻松些。
  说是修订镇志,其实就是个挂职机会,他们做的活儿,是整理档案和卷宗。
  泛黄的纸,驻了虫的边儿,烂了角的档案盒子,老旧的办公室里都是年月的气息。
  只不过里面都是年轻人,边闲聊边整理,一下午也过得飞快,眼见天色暗下去。办公室里负责人拎着钥匙让他们明日再来。
  几人就结伴去吃了晚饭,这边的杀猪菜正宗得很,传统习俗里本是过年才吃的菜,一口汤喝下去,酸菜味儿淋漓尽致,又酸又鲜,爽掉舌头。
  倪芝讲完,陈烟桥头发也擦完了,毛巾随便往旁边床头柜上一扔。
  床头柜上摆着一杯水。
  倪芝又开口,“今天碰见一桩乐事,路过一堵墙根儿,有一位老太太在地上砌了个神龛,摆着香炉和牌位。然后我们路过时候,她刚好祭拜完,念了一通,把地上的贡品端起来。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她看了眼他的脸色,继续说下去,语气里尽是笑意,“老太太说,妈啊,你也不吃,反正小时候有啥吃的你总留给我,那我就端回去吃了啊。”
  陈烟桥幽幽地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她没吃?”
  他话音刚落,那边电视机上不知道飘了个什么下来,黑乎乎的一团带着风卷到地上。
  倪芝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个塑料袋。
  她不是非要讲这些神神鬼鬼故弄玄虚,是想暗示他亡人已逝,要朝乐观方向看。不必为了一次扫墓把自己魂儿都丢了。
  没想到起到这般效果,心里后悔不迭,连自己都默念几遍阿弥陀佛。
  两人面面相觑。
  陈烟桥看她把床单都拽出褶了,走过去窗户那儿指给她看。
  “风,”他随手把窗户关了,“是之前没关好。”
  他弯腰把塑料袋捡起来,往垃圾桶里塞。
  那是他晚上回来时候在仓买买了牙膏、牙刷和剃须刀的袋子,东西拿出来就把塑料袋随便放了,不从电视机顶上飘下来他都忘了这个袋子。
  陈烟桥起身,看出来她的忐忑,语气里打着警告。
  “说错话了吧?”
  “没有。”
  “行,那你在这儿呆着。”
  陈烟桥说完就从椅子背后拎起来他的外套,他总算换了个件外套,往门外走。
  “我出去一下。”
  倪芝从床边站起来,“我一起去。”
  “我就去买烟,很快回来。”
  “我也正好就想出去溜达两分钟。”
  陈烟桥拔了房卡,“那走吧。”
  倪芝愣了两秒,所以等她走到门口时候,房间里的灯都熄了,她脖子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白天他们一道进的宾馆,不觉得氛围古怪。
  到了此刻晚上十点多,他们一进一出,对老旧宾馆的隔音效果之差深有体会。电视声,木板撞击声,洗澡的水声,烧水声,斗地主声,还有一声比一声高的靡乱之音。
  倪芝反倒没了怯意,回自己房间了。
  修订镇志的工作,倪芝几乎还没接上手,就快回去了。
  办公室的主任知道他们回去要写实践报告,说次日帮他们联系了,去看看大棚看看农田。
  倪芝睡前给陈烟桥发了微信问他去不去,反正他们几人也都是搭大巴前往。
  这回出乎意料地等到了回复,“可以。”
  倪芝跟一起实习和田野的几个人介绍他,丝毫不用动脑筋。
  “这是我一个叔叔。”
  陈烟桥这几天胡子都留回原本模样了,今天老气横秋地戴了顶灰色软呢帽,怎么看怎么像。
  倪芝的薄呢子外套也是灰色的,她似乎知道自己长得风尘气,极少穿各色艳色的衣服,衣柜里尽是些冷色沉色。
  跟今天的天一样沉。
  果然,等他们下车时候,雨点已经砸落在地上了。
  带着凛冽的冬意和刺骨寒气,负责领他们去的工作人员都骂咧,这都什么节气了,还在下雨。
  旁边的老人叨叨,“最后一场秋雨了吧。”
  司机开了半天门,“下不下去啊,我赶着去下个车站呢。”
  研一的两个男生带头冲下去了,“下吧姐姐们,好不容易都颠来了。”
  车站说白了,就是路边的一块牌子。旁拉还有好些个正在跑去躲雨的路人,几人抱头鼠窜都分不清东西南北,前面那俩男生回头吼了句,“去那边屋檐下等吧。”
  他们隔着一帘烟雨看过去,广阔的农田边上有个小平房,屋檐下几个人在躲雨。
  她们几个女生也跟着跑,倪芝看陈烟桥慢慢踱步,跟她们说了别等她。
  两人走到那边屋檐下,还下了段儿泥泞的土坡儿。
  倪芝的头发淋了雨,更卷了,贴在脸侧。朱红唇色未脱,像山间刚修炼成人形的蛇妖。
  他们几个先跑过去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各个都似落汤鸡,反倒笑闹成一团。那边屋檐下的农户屋里冲出两个戴着斗笠穿着雨靴的小孩儿,欢欣鼓舞地冲进雨幕里,在泥泞积水的土壤里互相泼着水扔着泥巴。
  似乎受到他们感染,那两个研一的师弟,其中一个瘦高男生唤道,“老白,看我。”
  “你有啥好看的?”
  下一秒就吃了一脸水,正是瘦高男生伸手接了檐下的水,泼了他一脸。
  老白一脸怒,“敢泼你爸爸?”
  他用力一把推他出去,“让你知道,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瘦高个丝毫不恼,扯着老白一同出去了。
  两个二十出头的男生和田野间的稚童没什么区别,一把泥巴一把水,一脚溅起水花一片,乐不可支。
  “咱们也出去玩吧,反正都给淋成这样了。”
  “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到东北这么久就知道打雪仗了,水仗也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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