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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树与烂柯人——by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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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个可怜人吧。”
  倪芝的声音很低,“如果我说,这个人……”
  她又摇了摇头,声音伶仃,像窗外的夕阳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进来的光斑,摇摇欲坠。
  “我跟你说的,还记得吗,他的前女友,死了。”
  冯淼点头,“记得啊,怎么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不可能吧?”
  倪芝不想这般难堪,却不知不觉已经在嘴里尝出苦味,“我半年前烫伤,他给我画了个纹身样式,我纹在大腿根儿,今天才知道,原来是他哀悼死去前女友的画。”
  她指尖停留在画中的那朵儿玫瑰上,恨不得把画抠出个洞,“就是这个模样。”
  倪芝惨笑,“我多希望是错的,他叫陈烟桥,他亲口跟我说,因为前女友名字里有水,水火不容,便叫因桥。”
  倪芝语气慢慢平静下来,手指缩回袖子里,仍在痉挛。
  “你说的对,我怎么能跟亡人比呢?我竟然连他曾经呆过的地方,也不清楚。他的过去,根本就不想让我知晓。”
  对于女人而言,以这种鲜血淋漓的方式认识了自己伴侣的过去另一面,是何等残忍的事情。
  宋棠杳踏进烟.巷时候大伙儿喊的那声嫂子,冯淼将心比心,不忍看她这般难过,“小芝,你等着我给你问问老谢,没准儿是搞错了。”
  “不用问了。”
  谢别巷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响起,“你说那人,是我兄弟。”
  谢别巷皱了眉,拉了冯淼一把。
  “不过,我兄弟都单了十年了。”他话锋一转,“要行骗也做好功课吧?上次来的时候看我态度好,你接近冯淼,就为了这个?”
  谢别巷压根儿不知情,他这些年当老板久了,各色骗子都见过,头一次见有人扯上陈烟桥,毫无疑问触到他底线了。
  他没想到冯淼的反应这么剧烈,一个巴掌甩到他脸上。
  “姓谢的。”冯淼厉声喝他。
  冯淼过去揽住倪芝,认识倪芝这么久,从未见她这样。
  “小芝,你先跟我走,我们慢慢说。”
  冯淼柳眉倒竖,对谢别巷没半丝好颜色,连带他说离婚是冯淼想捞钱的账一起算,“你眼里,我们都他妈的是骗子,全为了钱?以后我一步也不会踏进这里,不用你假惺惺给我留什么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爆发改得隐忍了一些。
  觉得通篇爆发过于乏力,这样爆发过,想明白其中关窍又冷静下来,会更符合芝芝。
 
 
第51章 青梅煮
  门无声地被推开了, 冷空气涌进来,又带进来几分燥热。一双白皙修长的腿迈进来, 随着她袅袅走近, 腿根儿若隐若现的纹身也变得清晰起来。
  直到她冷着脸,停在老神在在的男人面前, 半翘着臀,倚靠在桌子边缘,针织裙往上滑, 让那朵儿玫瑰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这样香艳的景儿是不该属于冬季的。
  谢别巷挑了眉,专业人士眼里,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这不是假的,肯定是老陈的手笔。”
  他说完便抬手打了个响指。
  倪芝明白, “请便。”
  谢别巷也没客气, 货真价实地摸了一把, 发现这纹身倒也真是货真价实。
  他还侥幸,“一次性的纹身……”
  倪芝没耐心了,她开门见山, “那天我用了他电脑,谢教授, 巷子是吧?问他怎么登了两个号, 也拜您所赐,我才知道他原来一直有登陆湄姐QQ的习惯。”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别巷暗骂陈烟桥藏得紧, “大水冲了龙王庙?”
  倪芝探手按住,“别打电话给他。”
  这话,刚才倪芝就跟他说过。
  “放心。”
  谢别巷拿手机,当着她面拨了个电话,就说了两句。
  “央央,你今天先别过来了。”

  “嗯,画稿我改天去拿。”
  屋里就他们两个人,两人都有单独谈谈的意愿,冯淼本来就在和谢别巷冷战,自然回避了。
  一个是多年未见的好兄弟的女朋友,一个是闺蜜冷战期的半个前任。
  没理由不尴尬。
  谢别巷沉默一会儿,“巷子哥,老谢,随便叫。”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滑腻的手感仍然清晰,“得了,回头老陈得砍了我。”
  这是彻底信了她和陈烟桥的关系。
  上次来时候,虽然是作为冯淼闺蜜,他还帮她联系了访谈对象,倪芝也不乱攀,就客客气气喊一声谢教授、谢老板。
  他说的,倪芝没作回应,她只要一闭眼,还是那副画,在眼前天旋地转。
  便低着头不说话。
  谢别巷站起来,阴影笼在倪芝身侧。
  倪芝避了避,原来他不过是脱了外套,递给她,挡了她腿上的春光外泄。
  他重新坐下,打起温情牌,“看第一眼,我就知道,是老陈的手笔,我只是不相信他还能枯木逢春。”
  连旁人都这般认为,倪芝心里泛苦,她怎么就认不清。
  回忆是老树根上的纹路,你摸上去,粗糙又刮手,却忍不住一圈一圈儿地触摸。
  谢别巷叼了根儿烟,打火机砰一声,“不好意思。”
  烟雾中,谢别巷眸子里写满了回忆的愁,“你是不知道他当年什么样,以前我还劝过他,他那个小青梅,柔柔弱弱,还不够他折腾两下,两个人又爱闹别扭,早分早利索。后来出事那一年,他是真的吓人,我说陪他回老家他不肯,骑着摩托头也不回。结果手废了腿伤了,他还不肯好好养伤,跑到哈尔滨,说去小湄生活过的地方呆着。再后来,烟.巷是彻底甩手了,还想卖了。我看他这样,我巴不得早点出来个女人拯救拯救他,可我什么都不敢劝,就怕他人间蒸发了。”
  谢别巷感慨半晌,问她,“老陈过去这些事儿,他都和你说了吧?”
  不是他说的,是倪芝拭了多少尘土,才窥见的,逼得他烦了才说的。
  谢别巷发问,“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倪芝仍然不说话,想了片刻,从包里摸出一支口红。
  旋开了搁桌上,一朵玫瑰层层叠叠地绽放了又枯萎了。
  倪芝的嗓子有些哑,“我过生日时候,他送我的。”
  “然后……”
  倪芝回忆起来,他们的动作明明是极清晰的,她的泪,烛光的摇曳,他手心的老茧,和他烟草气息的吻。
  到底记忆怎么就模糊了,让她忘记了,一切都是她求来的。
  只为了陈烟桥那轻飘飘一句,你想好了?
  谢别巷瞥了眼口红,“行了,不用说了,我懂。”
  “啧,”他语气里添了调侃,“老陈这家伙,还真是有本事。”
  或许是觉得说得有些不合时宜,谢别巷又夸了句,“说句实话,你长得,”他勾唇笑,“真他妈的符合老陈审美。我冲这一点,也不该怀疑你,对不起了。”
  学艺术的人,眼中的美和丑都写脸上,夸人直白又不似作伪。
  可惜倪芝听了这话没半点反应。
  谢别巷敛了笑意,终于为他那句行骗作了解释,“其实,我当年还给老陈,保留了股份。”
  倪芝抬眼看他,“谢教授,你也不用说了,这是你们之间的事。”
  谢别巷点头,“行,老陈还真是找了个好姑娘。又他妈的金屋藏娇,搞得我里外不是人。”
  他开玩笑,“按说,应该叫声嫂子,只不过你和阿淼又是朋友,倒是麻烦。”
  倪芝摇头,“我比你,更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尤其是你和阿淼的关系……”
  倪芝顿了顿,“上次吃火锅时候,你说的那个兄弟,画了不少人体,在正儿八经谈恋爱以后,就只给女朋友画了,是他吧?”
  谢别巷苦笑,“我说不是,你能信吗?”
  “这朵玫瑰,你这么熟悉,他以前常画吧?给每个女人都画?”
  “不是,这真没有。”
  “那就是专给她画的。”
  谢别巷皱眉,“你别为难我,回去自己问老陈。”
  “算了,”倪芝笑了笑,“你放心,我也不会问他。”
  “为什么?”
  “他不想说的事情,我不会问。”
  倪芝说了这句话,心里更似下了决心,这件事不正是这般么,他最好的兄弟,当年一起创业的兄弟,他不需要在他面前提起自己一丝半毫。她不过是难过,自己视若情感印记的玫瑰,是哀悼余婉湄的作品。
  谢别巷见她不再追问,神态放松下来,正好他今天出去谈了趟事,外套给倪芝了,里面是光泽感的银灰衬衫,他扯了扯领口,往椅背上靠。
  倪芝起身,把外套还给他,“我们说好的,你别告诉他。”
  “行,”谢别巷那双桃花眼眯起来,“我也有个要求。”
  他玩味地开口,“喊声巷子哥。”
  以前余婉湄跟他们见面时候,就比他们小一岁半岁的,陈烟桥护着她,让她跟着没大没小地喊巷子。
  这回陈烟桥看上眼了倪芝,还不得先占个口头便宜。
  倪芝抿唇,“谢教授,请你先处理好阿淼的事情。”
  谢别巷想起来冯淼便头疼,指尖摸了摸脸颊,这回是彻底把冯淼得罪狠了。
  “你是个明白姑娘,帮我劝劝她,别这么较真。”
  倪芝开了门,回头欠身,“我帮不上忙。”
  门关上了,谢别巷暗自骂一声,这闺蜜俩,倒真是都一个脾气。
  今天这事儿太措手不及了,虽然她不让他跟陈烟桥说,但还有别的麻烦在。
  昨天余婉央到他那儿送画稿,他想敲打冯淼一下,就开口让余婉央留下晚点再走。余婉央这丫头片子更不省心,他都来不及阻止,听见门响她转了个圈就扯开扣子,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谢别巷被冯淼逼离婚逼得头疼,本想让她误会几天,再跟她解释。
  其实余婉央毕业前就签了漫画公司,不愿意跟他学,这几天又开始想接触正统点儿的艺术门路,天天给他送画稿。
  余婉央一直恨陈烟桥,出了事的头几年,连谢别巷都不搭理。这事儿要被她知道了,还不得闹成什么样子。
  **
  哈尔滨机场有个特色,更衣间最为拥挤。
  虽然都是冬天,零下十几度和将将零下,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倪芝换好了衣服,顺着人潮往外走。
  东北人嗓门儿大,机场是故人重逢的第一站。这头儿都是阔别多年的亲戚朋友,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互相搂抱,胳膊伸起来,手里带的特产恨不得往对方脑门儿上招呼,却透着浓浓的喜气洋洋。
  那头儿是个穿着军绿色棉服的高挑男人,明明是极不易有情绪波动的眸子,因为等人焦虑,蹙着眉显得更生人勿近,使得周围想多瞥他几眼的姑娘们都收回了目光。
  看见倪芝出来,才低低地唤她,“丫头。”
  两人仍隔着隔离的栏杆,他握着她的胳膊,被人潮挤着,陈烟桥从右手换成左手,比以往要用力。
  走的那天,他确实说过要来接她。
  “烟叔。”
  倪芝没什么惊喜之色,指了指她要绕出去的路,把胳膊抽出来。
  机场不缺黑的士,两人上了一辆破捷达,暖气效果几乎等同于无,随便说句话,口中都是白雾。
  陈烟桥往日是话少,今日两人之间的空气是直接凝固了。
  才进南岗区,天色便接近黑天了。
  收音机里断断续续传来交通广播,清扬的女声播报,红旗街有车祸,请大家绕道行。
  陈烟桥开了口,“我没想到,会这么巧。”
  倪芝的眸子里映着外面的霓虹灯。
  收音机里又是沙沙声,换了温柔的男声,“冬天里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早点下班回家,和爱人享受着暖气,吃一盘儿饺子喝一口热汤。小编提醒大家,无论是赶着吃玉米馅儿还是三鲜馅儿的,都要注意交通安全,冰雪路面,更要小心驾驶,切莫图快。遇见死火的情况,等待是最大的礼貌。”
  这话说完,红灯变绿了,捷达却突突两声,没了声音。
  司机骂咧起来,“操他妈的破车。”
  后面的喇叭声接连不断,司机从后视镜里瞪一眼,“哔个屁啊,逼娘养的。”
  倪芝语气淡淡地,“言而无信。”
  这话也不知道说谁,究竟是谢别巷答应她的保密,还是陈烟桥说过的,愿意放下过去,一件件地学,他不是怜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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