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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树与烂柯人——by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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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气软下来,“走吧,我在楼道里等你。”
  她也不管钱媛有没有回答,自顾自出去了。
  她走到楼梯口,上半层有人坐台阶上背单词。
  折身往下半层走,等了一会儿以为钱媛不会出来了。正要回去,听到哒哒的拖鞋声,又坐回去暖气片上。
  钱媛一脸不耐烦,还是伸手接住了倪芝抛给她的一罐哈啤。
  钱媛翻了个白眼“你嘚儿吧?一会儿开了全是沫儿我咋喝?”
  钱媛直来直去,东北话里的嘚儿,是说人傻里傻气,但带有少许亲昵之意。倪芝听了就知道她不算很生气,只是想不开。
  那钱媛应当是听闻了,他们两个散了,才来问她。
  钱媛研一开学不久,就走错了一次厕所,有个男生正在方便,据她说林致然裤子已经提得差不离了,挡了别人视线示意她进隔间里,没人了再掩护她出来。
  后来她就打听清楚了他的课表,像哥们儿一样陪他打羽毛球。
  她嘴里的林致然,一直叫厕所男神。却没想到,到了学期末,偶遇了室友倪芝和林致然吃饭,林致然搂着她,举止亲昵。
  钱媛又气又恼,恨倪芝挖墙脚,又恨自己每日跟小丑一般说林致然是男神。
  只不过等她气话传出去成谣言了,才发现她从来没告诉过倪芝,厕所男神便是林致然。
  钱媛果然忍不住,“你干嘛得到了又不珍惜,故意气我呢?”
  其实照倪芝看来,她并无同林致然真正在一起过。
  倪芝低头,“我发现我并不喜欢他。”
  “你说的什么屁话?”
  倪芝想了想,“你喜欢他什么?”
  钱媛如数家珍,“帅,热心肠,性格好,开朗,还是学法律的。”
  倪芝听她将学法律的都算进去,不免有些忍俊不禁。
  说起来,她倒真是因为法律认识他。
  那天是看到司考出了成绩,学社会学的人,多半会尝试考一下司考,多一个找工作的选择。倪芝拖延许久,趁着有想法,换了羽绒服就去了学校里的二手书店。
  掀了厚重的棉被帘儿,她才摘下手套。
  书店服务员见惯不惯,眼皮不抬,连句“欢迎光临”都没有。
  正在跟柜子前穿着红色羽绒服的男生算价格,“这里只有一套是今年的版本,可以算10块一本儿,其他都要再折价。”
  男生语气随意,话也一样,“随便,就是嫌堆在宿舍占地方。”
  说完他懒得看服务员敲计算器,转身看了门口。
  倪芝原本觉得红色羽绒服挺土的,看这人转过来,心说确实是有点儿资本才敢这样穿。
  脸压得住衣裳。
  她耳朵暖和过来,问服务员,“有司考的书吗?”
  服务员还是头都不抬,“新书那边儿,二手的在我这边儿。”
  倪芝走到柜台前,拿起来上面放的《国家统一法律职业资格考试辅导用书》,只是第一卷 ,下面还有好几卷。 
  “多少钱一套?”
  “70。单买也行,20一本儿。”
  她还没来得及翻开目录内容,书上就压了一角红色的袖口。
  “你等会儿。”
  男生使了点儿劲儿,把书从倪芝手里抽走。
  他声音听着有些嬉笑,“姐姐,从我这儿10块一本儿收走,转手20卖,不合适吧?”
  服务员遇上这样觉得价格不公的多了是了,“我也不是老板,做不了主。”
  “你可以选择不卖。”
  倪芝这回懂了,“这是你的书?”
  红羽绒服恩了一声,把第一卷 往倪芝前面一塞,“送你了。” 
  服务员翻着白眼,把计算器连摁几次清零,计算器都没来得及读完,只剩下一串儿清脆的“归归归归归归零”在室内回响。
  白算了十几本书的价格,换谁语气都不好,“都不卖了是吧?”
  那男生把剩下三卷从书堆里挑出来,递给倪芝,“这是一套。”
  能便宜买倪芝求之不得,“谢了。”
  他把剩下的摞整齐,凑近柜台一点儿,“姐姐,剩下的都要卖,多少都听你的。我就是日行一善。”
  说完他又低声夸了句,“指甲真好看,跟人一样。”
  服务员看了眼自己刚做的指甲。
  到底是低头重新算了遍价格。
  后来两人就加了微信,知道他叫林致然,倪芝给他转账,他没收。
  再后来,林致然约她看法律电影《十二公民》,她正好请他吃饭以偿几本书。
  钱媛看她走神,把啤酒罐敲在台阶上,“喂,想啥呢?”
  倪芝摇头,“没有,说哪儿了?”
  钱媛抠手,“那你呢,喜欢他啥?”
  “他喜欢收集旧磁带和旧卡碟。”
  钱媛:“……”
  “逗我呢?”
  倪芝笑了,“我也希望是逗你,我可能就是怪癖吧,喜欢看一个男人有对待一件事专注而长情的时候。”
  这话说得不是林致然。
  是沈柯。
  两人好的时候,冯淼高中叛逆倪芝陪她,是沈柯拉她出来,告诉她只有心里强大了,才不怕人话语中伤。告诉她心理年龄若超越了同龄人,回头看就觉得他们行为幼稚,不必用更幼稚手段伤害自己。
  两个人谈天谈地谈三毛,谈心谈情谈理想。沈柯有一个厚厚的报纸剪贴本,说他以后要学新闻,专给旅游杂志撰稿。还有一摞各地笔友的明信片,说他要做个自由撰稿人,浪迹天涯。

  沈柯说,你内心细腻,观察人入木三分,听得比说的多,适合学社会学心理学。
  沈柯后来又说,你太理想主义了。
  现在媒体环境就是这样,我不写总有人写,先出头了再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倪芝,你没有眼力吗?看不出来别人不想回答吗?
  倪芝有,但她还要问。
  只不过对林致然,她是真的看错了。
  他是家境优渥,任何事都可以轻松做到的男孩儿。做这些事情,收集旧磁带和碟片,不过是他精力过剩,看了什么电影受的启发。等过一阵儿,他可能又开始收集邮票,收集手表,收集女性朋友。
  倪芝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给钱媛讲明白,自己的想法。
  钱媛似懂非懂,“你怎么这么较真儿呢?那你岂不是专找那种强迫症就好了。”
  倪芝噗嗤一声。
  “我不是按这样条件找,我是希望找个厚重点的生命,一个能对话的人,一个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我要的是对话而不是特点。”
  钱媛懒得思考,“行,反正你就是不喜欢他,对吧。”
  “其实你大可以放心。”
  倪芝灌了口啤酒,慢慢讲。
  他们在一起也没有正式表明,不过是雪天路滑,林致然拉她一把没有松开。或许是因为他得到什么都太轻松,两人几乎没什么亲密举动就分开了。
  从林致然的神情看,他亦不见得多动心,就是消遣罢了。
  倪芝说完,还给钱媛下了猛药,“但是我可跟你说,哪怕林致然不跟我一起,你再这样装蒜,永远轮不到你。”
  “还用你说,被你翘了他,我肠子都悔青了。”
  钱媛说完,又想了想,“总觉得怪别扭的。”
  “喜欢不喜欢,是你自个儿的事儿。”
  “那你绝不回头了?”
  倪芝点头。
  俩人互相视若无睹久了,突然再无利益冲突,一时间也不知该用何态度去对待对方。
  倪芝曾经不知情下抢了钱媛挚爱,虽不是她的过错,伤的却是钱媛的心,但感情的事向来无对错。
  钱媛又因为怒极,倪芝被背后嚼舌造谣。
  今年两次又苦又累的活儿,滨大男生多往往是一个学院派几个男生去的,植树节,以及清明去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倪芝都是因此被莫名其妙报到名单上。
  倪芝尚且没说什么,现在钱媛又要去追林致然,钱媛一向大咧,此刻也免不了尴尬。
  俩人大眼瞪小眼,把啤酒罐捏得吧唧响,“那就,走一个?”
  尴尬和爱而不得都在酒里,在不言中了。
  公共厕所兼盥洗室里,窗户欠了一条缝,往里面嗖嗖地灌风。
  只剩下里面厕所开着的,外面黑黢黢的,倪芝就站在窗边,闻不见厕所恼人的气味。
  倪芝喝了罐哈啤,又下来刷牙。刷完牙觉得丝毫没有困意,便在窗边站一会儿。旁边是一排架子,上头还挂着拖把抹布,窗台上放着几个盆栽,有人剪了塑料瓶子当浇水壶也摆在旁边。
  窗外看去,哈尔滨的夜色总是不够沉,尤其在这五月过半的时候,或许再过三个小时,天光就盛了。昏黄的路灯照着空无一人的清冷校园,一墙之隔的街道上,烧烤摊子水肚摊子前还是有人光顾,不知何时收摊儿。
  冷风灌进衣服领儿,她察觉不到丝毫困意,今天发生的,浮光掠影一般在她脑海里重现。除了陈烟桥自己愿意说的和偷听的,她什么话也没问出来。
  只不过细思起来,陈烟桥两个举动,似有大文章。
  在火锅店关门以前,她多问了几个问题,陈烟桥就问她是不是认识他。
  而后在长凳上,倪芝又一次说了访谈,他立马戒备极严,问她是否录了音。如果她不把包翻个底朝天又展示了学生证,倪芝毫不怀疑,他能直接搜身。
  或许是滨大研究生的身份让他宽容,还可能因为上面写的年龄让他心安,十年以前她不过13岁,决计不可能认识他。
  不管怎么说,他提防的态度透露了一点,他曾经或许是个知名人物。
  浏览器输入陈烟桥三个字,居然跳出来百度百科。
  只是宿舍楼里微弱的信号让人心生绝望。
  倪芝也不顾冷风,忍着寒意把手机往窗户的缝隙朝外塞,终于转出来字样。
  陈烟桥(1911-1970),汉族客家人,中国版画家。
  作者有话要说:  拆分的章节,不影响内容。
 
 
第9章 鲜藕
  搜索栏里的“陈烟桥”三个字。
  除了这位版画家的相关网页,再搜不出来其他有用的信息。
  倪芝看了眼这位版画家的生辰,心知和那位火锅店老板无半毛钱关系。
  而且也绝无可能,因为同名人重了名,就让他如此小心谨慎。
  偏倪芝反复梳理了几次他说话和动作细节,又坚信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
  陈烟桥两次的反应都显示出,他认为倪芝或许听说过他的事迹。
  并且他丝毫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最后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可能他以前确实有些名气,但时隔多年,只在他老家范围的有名气。
  被认为小有名气的陈烟桥,弯着腰一点一点把铁皮桶里烧纸留下的灰烬,慢慢拨到塑料袋里。纸都成灰了,仍不安分地飘到地板上。像他年轻时祭祖一样吊儿郎当,不信这些封建迷信。作为三代单传的曾孙,该他去的,他嫌热浪熏眼,总躲得老远。
  如今却年年烧纸,只求个心里慰藉。
  等他把最后一点儿灰烬尽数拨到塑料袋里,看见铁皮桶底下,凝固了一条殷红色的暗河。
  陈烟桥想了想,打开好久不用的电脑,听着电脑呼呼的散热声,搜索图片一个个比对口红。铁桶里未燃尽的一点儿口红塑料壳,黑黢黢的只能勉强看出一点儿圆弧状,再凭着印象,大致确认了图片和价格,松了一口气。
  色彩的调和不过是基本功,陈烟桥又低了头看,残留桶底的口红色泽,哪怕沾了灰烬,也看得出来曾经的颜色多么艳丽浓郁。
  十年前市面上的口红哪有这么贵,可即使这样,他也要去街头上画两天画,才能送余婉湄一支。
  陈烟桥家里还算比下有余,没跟倪芝说谎,确实是从小在自家开的火锅店练出来的。但学美术的哪有手头阔的,买了刻刀买材料,买了颜料买画纸。他还要玩摩托,又不愿意总管父母伸手。
  所以想送余婉湄东西了,就去街头摆几天摊儿。
  余婉湄向来喜欢买颜色浅淡的口红,涂跟润唇膏差不了多少。其实是浅色适合她,她娇小玲珑五官秀气,着素雅的妆容,显得皮肤又白又嫩,笑起来眉眼弯弯。
  陈烟桥习惯了西方画作的审美,色彩浓郁饱满。而且那时候哥们儿的女朋友,大多是些学舞蹈学表演的女生,打扮得风情妖娆,他年轻气盛时候怎会愿意输与别人。送给余婉湄的口红,自然是红得娇艳欲滴,她不用他就不高兴。
  后来才知道,余婉湄每次都将就着他的喜好。在她寝室整理东西时候,她室友才想起来把这支还给他,说婉湄从来不用,就借去用了两天。
  他想起来这茬,忍不住去调了极浅淡的颜色,先用铅笔勾勒了她的面庞,想画她妆面素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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