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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树与烂柯人——by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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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为放弃答辩名单:倪芝(未提交论文)
  XX(病假延期)”
  整个学院,就两个人的名字孤零零挂着。
  群里都炸了,说未提交论文的人太彪了。
  晓晓替她急,“怎么可能,你就算没交,你导师,何师太没联系你吗?”
 
 
第72章 
  何沚今年三十三, 因为总有人说她年轻,压不住学生做不了学术, 她一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些。直到真上了三十岁, 有年长些的老师替她急,说帮她介绍对象, 问她喜欢什么样的,之前有没有处过对象。
  何沚她抿嘴摇头,中年老师啧啧可惜, 说你没体会过十几二十岁的感情,那种一辈子就一次,以后只能怀念的滋味。
  何沚面无表情,只有她清楚,她心里有个角落, 经历过肆意挥洒的青春, 始终停留在二十二岁第一眼见到陈烟桥的那天, 至今未走出来。
  上大学前,家徒四壁,还重男轻女。
  她没什么好抱怨的, 没时间可浪费,只有学习能改变命运。考上滨大也没松口气, 她还想拿奖学金, 保研,争取留校。她农村出身,木讷, 在大学女生都开始学打扮时候,她只知道泡图书馆和奖学金,有时候去做做家教。室友约她几次不出去,她慢慢就被排在社交圈外面了。
  除了期末时候借笔记要答案,再没有人跟她讲话。
  直到读了研究生,每个月有了固定的津贴,她想走当导员留校这条路,学业压力稍微轻松一些。室友里,两个是本科同专业,对她还是那般,还有个学俄语的姑娘因为人数问题分到她们这儿。
  长得最漂亮,人却最安静。因为有异地恋的男朋友,从来不同其他人争风吃醋,极少掺和是非。何沚是本校读的,偶然向余婉湄施了几次微不足道的援手,比如网费在哪儿交,饭卡去哪儿补办,她们就走一起了。甚至带着何沚,都被其他两个室友接纳些。
  何沚晚上去二校区,余婉湄去俄语角,两人一起去车站,又互不耽误。有时候慢慢听她说,她和远在四川的男朋友,怎么青梅竹马,怎么长大了走在一起。吵架因为什么,他们之间矛盾在哪儿。
  每次陈烟桥来看她,余婉湄就夜不归宿几天。被打趣多了,终于带她们正式见了一回男朋友。
  作为余婉湄关系最好的朋友,她跟着他们走了一段。
  何沚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说男生也不完全,他有少年痞气,也有已经工作的男人气息。
  帅的男生不是没有,或许是不屑于跟她讲话,或许是她不去集体活动也胆怯,她都可以想象,这些人背后肯定会说她,也不看看自己的土包子穷酸样。
  从来没见过陈烟桥这般,轻松,随意,对她没有半点恶意。何沚也才知道,原来这么帅的男人,同样会有这般直白的欲.望。吃饭时候,弯腰捡筷子,他手搁余婉湄腿上。出门以后,言语里那般让人面红耳赤,说他们急着去酒店。
  从那时候起,陈烟桥就在她心底生了根儿。
  余婉湄那么好,她不想做什么,就心里有这么个人,听她说他们俩的事儿,好像他在心里愈发清晰。
  后来余婉湄出了意外,她知道她应该恨他,因为吵架害死了她最好的朋友。她哭了许久,却提不起来一丝恨意,安慰自己,是替余婉湄值,有个人曾深爱过她。
  她反复安慰自己,照顾陈烟桥,接近他,都是因为替余婉湄看着他,余婉湄肯定希望他好好地。
  守着陈烟桥,像她这么多年,心里的一道光。
  她不需要回应,不需要回报,任别人说她灭绝师太,醉心学术。她始终告诉自己,她什么都不求,远远看着他。最多的接触不过是隔一段时间,去他店里吃个饭,两人闲聊两句,陈烟桥对她,几乎不过问,他甚至一直以为她还在做导员当行政,不知道她后来读博当老师。
  她也就问问蓬莱。
  他不愿意养蓬莱了,她就去寺庙里接回来,替他和余婉湄养。
  然而昨天,这束光熄灭了。
  凭她对陈烟桥故事的熟悉程度,哪怕是匿名,何沚轻而易举地在倪芝这份详细访谈里看见了他的身影。就像多年前,她从余婉湄口中,听着故事想象着他。
  何沚难以置信,抱着巧合的心理,听了访谈录音。
  那一瞬间,心里的楼塌了。
  她知道自己该替余婉湄愤怒,原来陈烟桥当年,还隐瞒了所有人他算计余婉湄怀孕的事情。是陈烟桥的形象塌了,她还是和当年一样没用,生不起来气。
  何沚陪过他在火锅店里,那么多个日夜,听他喝醉了说胡话诉衷肠,始终不知道这件事。她敏锐地察觉到陈烟桥和她这个学生的关系,非同一般。
  何沚心如乱麻,论文在桌子上搁了一上午。
  吴雯婷来交论文,探头看见倪芝论文,“教授,倪芝这访谈做得贼优秀,把访谈对象都拿下了。”
  何沚打起精神,顺着她话说。
  吴雯婷倒豆子,“哦,就是那个火锅店老板,咦还是教授您带我们去的那家。你是不是也访谈过那个老板才认识的?”
  何沚指节发白地抓着那本论文,吴雯婷出了办公室,她就没忍住,撕得稀烂。
  真相求证得竟然这般轻易,让她都无法骗自己。
  何沚甚至讽刺自己,她时刻提醒自己,余婉湄地下有灵。为了她,为了他,这几年研究方向,专注灾难社会学。让她跟陈烟桥接触,更心安理得一点儿。
  早知如此,何必研究这个,让她的学生有可乘之机。
  手机嗡嗡地石板上震,是学院里问她,交论文的名单。
  何沚已经在余婉湄衣冠冢前,坐了两天。推了一切的课,博士学生发的论文,一律不回。
  何沚看着那个塑料袋里的论文碎片。
  “倪芝没交。”
  这个时间,几乎无人前来祭拜,公墓园里冷冷清清,风吹得塑料袋哗哗响。
  何沚其实挺庆幸,她这么多年,心里有束光,却什么都没做,她能问心无愧地祭拜余婉湄。每次到了祭拜时节,还能跟陈烟桥多说两句话。
  她看了看周围,没有遗留的打火机。
  盘腿坐了一天,她腿脚发麻,动也动不了。
  撕心裂肺地喊,“有人吗,借个打火机。”
  只有她自己声音回荡。
  半山腰离管理处极远,她给管理处打电话。
  没多久,上来个年轻男人,打量她。何沚极恼火地瞪一眼,他开口,“要打火机?”
  年轻男人长得斯文干净,一身黑衫,看着不像接管理处的人。
  “我爸生病,我替他看两天。”
  “哦。”
  何沚接过他的打火机。
  “塑料袋不要烧,我帮你去旁边拿个桶。”
  何沚把撕成片的论文烧了。
  往年来,她几乎没烧过什么,就是带一束花。
  “小湄,”何沚开口很苦,“我这么多年,算是对得起你了。”
  “我也对不起,我才知道,当年他还这样伤害过你。”
  那么一小沓碎片,已经成灰烬了。
  何沚问,“你希望他守你一辈子吗?”
  是不会有答案的,何沚笑了笑,“小湄,我帮你做决定。”
  倪芝找了何沚几天,何沚就几乎在余婉湄墓前呆了几天。
  晚上回家住,她一个人没什么花销,工资又高,住学校宿舍不过是平时方便。
  看她发了许多邮件,在反省自己,一来访谈没有作假,二来没有抄袭。
  何沚这般避而不见,倪芝这几天从早到晚,不知跑了多少趟学院,跑了多少趟科学园何沚办公室,跑过多少趟宿舍。
  起初还以为钱媛故意不帮她交。
  都在宿舍,倪芝先直接问了钱媛。钱媛说她还不屑做这样的事情,确定无疑将倪芝论文亲手交给何师太了。
  倪芝犹豫片刻,看这两天,钱媛似有心事。
  “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吗?”
  钱媛愣了几秒,从床上下来,“行,你都问了,我直说,免得你觉得我陷害你。”
  钱媛这份实习,是林致然帮她内推的,地产公司的行政。那是上个学期的事情了,林致然一次碰见她找工作找得,面试完痛哭,似有恻隐。两人撸了个串,喝了点酒,钱媛情绪到了,林致然也松动了,答应她试一试。
  帮她内推,每天中午一起吃饭堂,有时候晚上吃吃饭,一起打打球。虽然没有极致亲密的举动,总算是有所进展。
  直到林致然莫名就疏远了她,钱媛再迟钝,又不是傻子。其实失望了这么些回,也明白命中无莫强求,跟林致然直说了,不用躲她。
  过年回来,钱媛下班看见楼下有个姑娘,长得极像倪芝,上去拍了拍打招呼,原来不是。她人还没走远,就看见林致然下楼,背后捂着那女人眼睛,笑容里是她陌生的温柔。
  钱媛说完,“你别解释,我知道你没毛病,但我最近看见你这张脸,我就有怨气。”
  倪芝心里焦虑论文的事情,反应过来,应该是林致然说的初恋女友,那个和她长得几分相似的姑娘。看来是两人复合了,倪芝感受不到半丝喜悦,亦无嫉妒。
  她理清思绪,“那个是他初恋。”
  她还没说完,就被钱媛打断了,“我知道,林致然说了。可我没权利生气吗,泥人还有三把火,何况我这暴脾气。我真不想看见你。”
  说完钱媛背过身,倪芝苦笑,“对不起。”
  钱媛开口,“我觉得你是得罪了何师太。你先想办法吧。”
  晓晓附议,帮她想办法,“得罪应该不至于,你们又没有私人恩怨。我看何师太这人,轴了吧唧,可能是误会你学术造假了。”
  每字每句,都是倪芝亲手敲上去,虽然都是应付毕业,她也熬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确定自己没有半点抄袭作假。
  最简单直接的,便是联系何沚,问个清楚,看有什么补救措施。
  倪芝没想到,何沚这般躲避。
  最后低了头去问其他老师,所有老师都对何沚人品深信不疑,程序化地跟她说,跟导师好好沟通。
  她还没走远,就听见办公室里议论。
  “现在的女学生,真不要脸,还是要小何收拾,就该这样。”
  “不是造假了就是找了代写。”
  “哪有人专心做学术了,我看呐,我对我学生都手软了。”
  回到宿舍,也是这般议论,隔壁宿舍的吴雯婷更加肆无忌惮。
  直接问她,“采访一下倪女士,找的替写花了多少钱?”
  看倪芝目光发冷,又改成开玩笑语气,“哎哟,开个玩笑嘛,没事的咱们导师可能就是忘了,回头补上不就完了。”
  说得这般轻松,明天就是中期答辩。倪芝奔波几天,竟然连何沚都没有联系上。等洗漱完躺在床上,竟然是无奈多于气愤。她一向事事求个明白,没想到按部就班地做,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砸在头上。

  手机震起来,显然不是何沚的回复。
  倪芝拿起来,提了提声调,尽量显得没这么有气无力,“烟叔。”
  陈烟桥问她,“明天答辩完,需要我帮你搬东西吗?”
  倪芝这才想起来,两人约好了,答辩完搬东西去铁路小区长住。
  倪芝唔一声,“我这儿可能还有些事,再晚两天好吗?”
  陈烟桥这般不愿多嘴的人,都听出来,她这几天不对劲。
  “丫头,”陈烟桥叹气,“遇到什么事了?”
  倪芝沉默一会,语气低下去,“导师不满意我的论文。”
  陈烟桥嗯一声,“最坏结果是什么?”
  倪芝愣了愣,她才发现,陈烟桥问话,也这般一语中的。没问她具体什么原因,没问她可能怎么样,直接问她最坏如何。
  或许是因为他接触过直面地狱的命运。
  “耽误毕业。”
  陈烟桥听了,没什么反应,“多当段时间学生,倒也挺好。”
  倪芝又是沉默,“嗯。”
  陈烟桥反倒笑了,“我相信不是你的问题。”
  倪芝这么多天来,第一回 听见,有人说不是她的问题。
  包括晓晓,都说了让她多回忆回忆,是不是哪个地方没写好,毕竟何沚在灾难社会学这一块颇有建树,是不是无意中犯了什么她的忌讳。
  倪芝挂了电话,心里倒是平静些。
  明天答辩,何沚无论如何也会出席,奔波这几天身心俱疲,明天怎么样都能至少问个缘由,好过这般无头苍蝇。
  次日清晨,倪芝化了个妆,掩盖这几日的疲态,她提前出门想堵何沚。
  没想到失联几日的何沚,主动找了她,约在她办公室谈。
  何沚背着站窗边,这么早,连学院都没几个老师来。
  倪芝敲门,“老师。”
  何沚转过来,她状态比倪芝还不好。难得化了妆,却还是戴着眼镜,遮盖眼圈和浮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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