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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树与烂柯人——by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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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请倪芝坐下来,何沚开门见山,“找你谈谈论文的事情。”
  倪芝看出来她想直接说,嗯了一声。
  两个人隔着两三米站着,在晨曦中打量对方。
  何沚走到桌子前,拿了几份文件,推到桌角。
  “前几天我说你没交,我的问题。我打了几份申请,替你延期到二次答辩,说有个案例有研究意义,是我想你更新。”
  倪芝来之前,想了许多,学术造假,和访谈对象在一起,或者是代写风波,她都可以解释。
  何沚这般理性客观地承认了,是她的问题。
  倪芝伸手拿桌角的文件,何沚按住了,“我有条件。”
  倪芝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似乎开场到现在,她都是有备而来,就为了这个条件。
  她静静地凝视着何沚,又看不透她为哪般。任谁都想不到,明明最为正直的学究,竟然是说得出这般话,又对她论文动手脚。
  倪芝的眸子里有一丝怒意。
  何沚何尝不在打量她,她自然是做好心理准备。
  “和陈烟桥分手。”
  办公室里静得,一根针落地上都能听见。
  倪芝想自己已经不用去看申请书了,毫无疑问,内容会如何沚所说。只要她同意,就能顺利二次答辩,褒奖她的案例有研究价值,丝毫不会给其他老师留下坏印象。
  因为何沚指名道姓,点了陈烟桥。
  倪芝苦笑了笑,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何沚请吃饭去老灶火锅,又多给了钱。她原本还以为,是何沚曾经也访谈过他。同陈烟桥在一起,从未听他提起过,他的话里生活里无半丝何沚的踪迹。
  她看何沚的目光变了,“我说不呢?”
  何沚以前,从未仔细打量过自己学生的长相,都是认个大概罢了。
  今天两人对视,才叹息,原来陈烟桥喜欢这个类型。年轻却有风情,那双上挑的眼睛,勾人又盛气凌人,唇色潋滟。忽然也就明白了,当年他送给余婉湄的口红,为何是那般颜色,他分明就是喜欢人间绝色,风情万种。
  和自己完全是两个类型,古板无趣,眉眼间丝毫无攻击性。
  何沚避了避她的目光,坐下来,转椅转了半圈。
  “我想你误会了。”
  何沚讽刺地笑了笑,“陈烟桥没同你提起过我吧?我想,他也不敢。我还要感激你,让我知道,当年他还让小湄怀孕了,一尸两命。”
  倪芝震惊。
  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湄姐室友?”
  开学时候听见的那些传闻,说何沚对于地震有伤心往事,滨大本硕博连读,她非要研究小众的灾难社会学领域,一切的一切都说通了。
  何沚心里叹她心思细腻,她一贯同人打交道少,今天这般先声夺人也早就思索好了,不敢同她对视。
  “分手,我让你二次答辩。”
  倪芝丝毫不退,“就算你是湄姐室友,十年过去,无权干涉他的选择和人生吧?”
  “何教授,”倪芝顿了顿,“我一贯尊重你,也感动你为湄姐做的事,我如果有有这般好友,值得过命。但你用这种事情,威胁我,控制他,你又不是当事人,没权利替湄姐做主张吧。”
  何沚轻笑,“我威胁你?我在帮你。”
  “这件事情,陈烟桥隐瞒了所有人,不知为何跟你说了,恐怕是搏同情吧。你不了解他,我们认识十年,我比你清楚。他对每个女人都这般,选择性地流露出故事。”
  何沚撑了凳子,站起来,仿佛在说她自己,又好似灵魂已经割裂了,不停提醒自己,就是为余婉湄出气。
  “哪个女人能受得了,浑身故事满是伤痕的男人,唯独对你诉衷肠呢?”
  “哪个女人不愿意为他舒展眉头而飞蛾扑火呢?”
  “你想想,你认识他有一段时间了吧,他身边女人少吗?觉得自己幸甚至哉?当了圣母?”
  何沚看着窗外,逆着光,倒是字字句句诛心。
  她没等倪芝回答,“你来之前,我已经把你访谈录里的内容,当年真相,跟小湄父母说了,我想他们有权利知道。”
  倪芝语塞,“你……”
  想起来江边日出那天早上,陈烟桥扶着铁索。
  “你是不敢告诉她父母吗?”
  “他们已经够苦了。”
  “你也苦。”
  “然后呢?说了以后,他们要是原谅了我,我就放过自己。”
  “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何沚认识陈烟桥多年,她清楚陈烟桥选择隐瞒的原因。
  “他肯定跟你说,他是想自己一力承当。”
  倪芝承认,“是。”
  何沚终于转过来,眼眶似乎有些红,在隐隐压着。
  “那你不妨去问问他,小湄父母是不是愿意他一力承当,根本就是个推卸责任的懦夫。”
  倪芝一时间信息量有些大,她相信陈烟桥的愧疚和对她感情不作伪,可何沚说的话,句句落她心头。
  “我问个问题,我分手,你能获得什么好处?”
  何沚把指甲抠进肉里,咬了咬唇,开口时候隐隐不屑,“替小湄不值,他干了这样的事,活该替小湄守一辈子。”
  看倪芝不说话,何沚扬了下巴,目光看向申请书。
  “你考虑一下,同意就签字,我交给学院。”
 
 
第73章 苦丁
  窗外的日落了, 最后一点光,趁着最后一丝劲儿鱼跃, 斜漏进烟灰缸。
  里面已经堆了不知道多少个烟头。
  陈烟桥眼睛里都是血丝, 他不过是经历了支离破碎的一天。
  不知道他家和余婉湄家里,经历了怎样支离破碎的几日。
  那天清晨, 何沚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得欲言又止。
  “我给小湄父母打了个电话。”
  “嗯。”
  “你做好心理准备,他们可能最近会跟你联系一下。”
  陈烟桥清楚, 何沚这么多年,每逢节假日,还有跟余父余母联系的习惯。
  不知道她这番话和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或许是觉得时间久了,想替他赎赎罪, 劝劝他们。
  陈烟桥没多想, 除了他自己, 没人能代替他赎罪。
  果然没等到余父余母电话。
  过了两天,是余婉央的电话。
  声音冷静,“我就是通知你一件事, 我爸托你的福,心脏刚做完手术。”
  陈烟桥心脏一紧, “发生什么事?”
  余婉央深吸一口气, “没什么。”
  陈烟桥皱眉,“何沚跟你父母说了什么?”
  余婉央突然轻笑起来,“姐夫。”喊得他毛骨悚然, “我爸本来是要去收拾你,他现在不能动怒,我也就给你说说,免得你那么冤枉。”
  “我姐,当年怀孕了吧。就因为那你想她毕业回家陪你创业,你时间算得倒好,七月毕业正好回家养胎。你这样的男权,用吵架冷暴力逼她低头,很得意吧?”
  陈烟桥听完电话,愣着坐了许久。
  第一反应是打电话回家问问,没人接。
  他有心问何沚,又一头乱麻。
  直到谢别巷打过来。
  质问他搞什么名堂,说他就在医院,刚看完余婉央。余婉央出了车祸,偏偏撞到脑袋,视力模糊。
  余父听完陈烟桥做的混账事情,同余母痛哭一场,左思右想打电话骂他一通丝毫不解气,出门去了陈家。罪不及陈爷爷,余父说得很明白,人死不能复生,但这口气必须替女儿出了。让陈烟桥回来,挨一通打,再去余婉湄坟头磕几个头。
  原本以为他十年不回家,是赎罪,现在看来,多躲罪的。
  结果余父悲愤交加,在陈家闹时候,这些年心脏不好,直接进了医院。
  余母哭哭啼啼电话里跟余婉央说。
  余婉央开车着急,心神不宁,才出了车祸。
  余婉央伤得不重,脑袋上外伤缝了几针。但伤到视神经,看东西模模糊糊,还要再拍ct检查。
  她跟编辑说了,推迟交漫画稿。她就把手机给余母,自己躺病床上。
  谢别巷早就催余婉央,想给她磨磨路子,别一出来就给漫画限制死了。余婉央这姑娘,对他那点儿心思很明显,可惜她性子傲,只有上回让她逮住机会,搅得他和冯淼。平时左拖右拖,谢别巷打过去,余母替她接了电话,说她出了点事。
  谢别巷就觉得不妥了,开车去了绵阳的医院。
  好在余父余母只十几年前见过他一面,没认出来。余婉央早些年,该恨的,都恨完了。对谢别巷没出什么气,让他说些好话,便心软,说了整件事。
  谢别巷混蛋事做多了,其实余婉湄当年要不是地震意外丧生,就算是陈烟桥耍了点儿心眼儿怀孕了,毕业回来结婚生子,美事一桩。
  只可惜,他自己有了孩子就明白那种护犊情深,就算余婉湄早去了,也去不了余父心里,女儿当年受委屈他什么都做不了,还过十年知情的一腔怒意。
  陈烟桥皱着眉,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
  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边等回电,一边查最近的机票。
  等接通了,陈母果然在医院。
  “你爷爷前段时间身体就不好,做完白内障手术好像就吓着了,所以我们开年了都一直在老家陪着他。今天他也就有点高血压,我们回成都了,带他打打通血管的针。”
  “唉,早知道老余会发神经,之前就带你爷爷回成都住了就好了。”
  陈烟桥愧疚不已,想了半天却说不出来别的。
  “对不起。”
  “儿子,妈相信你没干这样的事儿。再说以前自由恋爱,生死在天,妈看你都难受,觉得是欠了他们家一个女儿,我们家这些年也跟少了个儿子一样啊。”
  所以他两头欠,谁都还不起。
  陈母安慰他不用担心,也不用急着回来。
  陈烟桥看了眼机票,还是订了个张两天后的,老灶火锅需要招个人手帮忙,他缓两天免得立刻回去刺激双方。
  原想等倪芝毕业了,带她回去,自己彻底认个错。
  现在这般也好,只不过要先找何沚问个明白。
  何沚约了个地址,是个公寓。
  陈烟桥觉得不妥,何沚又说了,有东西给他看。
  他出门时候,已经是夜幕初上。
  快要开春时节的风,今年似乎格外凉,好似有吹不化的冰雪,层层叠叠,经年不败。
  何沚的公寓是新小区,有电梯,暖气如春。
  何沚休了两周的假期,两天后是二次答辩,倪芝到现在没给她答复。
  知道陈烟桥来,茶沏了又凉,再沏一壶。
  她叹气,没想到今年陈烟桥才找上她,倪芝倒跟他挺配,一样又倔又硬。
  抿了一口苦丁,她不更是么,只不过舌根尝得出甘甜,她心里不会再尝出了。
  陈烟桥以为,是何沚翻出了当年的日记,又或者是体检报告。
  没想到是一沓论文,没装订,散开的,摊在桌上,随着她带着点力度拍他面前,散开像白扇子。
  陈烟桥瞳孔一缩,封面名字,社会学01班倪芝。
  他放下茶杯,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何沚替他甄满茶,“你看看呗,我给你折了重点。”
  陈烟桥随便翻了翻,他是知道的,倪芝早跟他说过访谈。他被她磨得,或许也借她之口,排解些罪孽感。
  折角的地方,很显然,是匿名的他。
  所以说,何沚对于这件事,是从倪芝的论文里看明白的,以她对他和余婉湄的了解,不难对上号。
  陈烟桥觉出来刚才的茶苦。
  是命运苦,他不知何沚得知真相,不知余父动手术,不知余婉央出车祸,不知他爷爷进医院。前几日倪芝说的,论文出了问题,他不知的还加上一条,不知倪芝受了什么罪。

  整件事情因他而起,他却所有的,都是最后一个知情人。
  像被无形的大掌拨弄嘲讽,明明瞒了十年,一朝被爆出来,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他是个旁观者,什么都做不了。
  陈烟桥后槽牙紧了紧,嘴里愈发苦,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了根儿烟。
  放回手里捏着,看向何沚,还是刚才一样的问题。
  “什么意思?”
  何沚又沏了一壶。
  “一般来说,问两次一样的问题,是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嗯,”陈烟桥没否认,“有。”
  他支离破碎了一天,到晚上,才摸清楚来龙去脉。
  陈烟桥直截了当,“让我分手,是吗?”
  何沚了然,“她跟你说了是吧?”
  来找她麻烦的。
  陈烟桥看她看得眼神冰冷,“没听懂么,让我分手。她什么都没说。”
  倒是何沚愣了神,看陈烟桥那个表现,以为倪芝全然没讲过。双方信息不对称,她能娓娓道来,占着谈话的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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