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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树与烂柯人——by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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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伤了手以后,颓废了一段时间,刀捡不起来,后来好歹把笔捡了起来。精细的根本做不到,只能画画基本的素描,再后来慢慢练了左手,谈何容易,也就比右手稍微稳些,原本的风骨全无,就像另一个人的笔法。
  他还未画完就觉得别扭,左看右看都不是滋味儿。
  余婉湄的面容细节,他竟已经记不清了。她有颗小小的痣,到底是在眼下多远的位置?
  他上一次画余婉湄,已是几年前了,他总是不想直面她,连照片也没勇气看。
  他的审美,已经入了中年,他自己都是一副胡子拉碴的模样,再画余婉湄的少女姿态,全凭十年前的记忆和想象。
  原本的少女之姿,偏偏带有一丝与之不符的烟火气息。
  说实话,他有意无意地想象过很多次余婉湄成熟以后的模样,温婉、贤惠、性感、强势,每次都戛然而止不敢再想,因为她永远停留在少女模样。
  陈烟桥揉了揉眉心,又活动了一下握笔久了有些颤动的右手。
  把画纸揉作一团。
  一不留神儿,那纸团儿滴溜溜滚着,居然滚成了一个球,快速地朝台子边缘去了,碰了壁。
  是姿势漂亮的一杆,可惜球没进洞。
  倪芝自己没多遗憾,原本旁边跟二大爷一样坐着的黄毛台球厅小弟,蹭地一下站起来,从边儿上拿了个杆儿,用背杆姿势就给戳进去了,得意洋洋地看她,“要不要哥陪你玩会儿?”
  这家地下室的台球厅,或许是生意不好,四五张台子,只有倪芝一个人,里面的隔间门没关,还能听见哗哗打麻将的声音,刚才走出来一个啤酒肚的男人交待了黄毛小弟两句又进去了,可以看出,台球厅老板也在里面打麻将。
  倪芝问他:“收费吗?”
  黄毛小弟:“开什么玩笑,不收费啊。”
  “可我就瞎玩儿的。”
  “没关系,哥陪你瞎玩,反正你一个人玩儿不是无聊嘛。”
  “行。”
  倪芝就半蹲下去,从槽里捡了已经下去了的球。黄毛看她捡,也在对面捡球,“重新开啊?”
  倪芝点了点头“剩下的都不大能弄进去了。”
  黄毛:“早说啊,哥能啊。”
  台球厅的门被推开,地下室地势低,风立马就送进来。
  倪芝正半趴在台子上,专心致志地找一个好的角度一杆进洞。春寒未过,她仍穿着有些厚度的打底袜,可呢子短裤被她这动作撑得紧绷绷的,曲线毕露。
  “倪芝。”
  低沉的嗓音在嘈杂的充斥着麻将聊天打屁的馆子里,瞬间被湮没了。
  倪芝听见了,却不急着回头,眯着眼睛,稳稳地把杆子送了出去,蓝白相间球轨迹是对的,可惜后继无力,止步于洞口前几厘米。
  黄毛笑她,“白送我的啊?”
  却见倪芝已经放下杆子,仰着头看门口。
  台球厅是地下室,但台阶做得不好,下来时候要弯一下腰才能进来,陈烟桥就站在需要弯腰的地方,稍微下了一条腿,另一条腿还在上一节台阶上。
  他为了不顶着天花板,只能别扭地勾着身子低着头。
  陈烟桥目光往下扫视,里屋乌烟瘴气,整间台球厅里,就倪芝一个女人。
  “走吧。”
  倪芝伸手轻拍了拍桌沿,“下来玩儿一会儿呗,我台子才开不久,不能浪费。”
  黄毛这才想起来,“哎这不是……”他又不记得到底是个什么哥,只能改口,“这不是大哥嘛?咱们对面的,我们上次聚餐还去大哥店里吃火锅呢。”
  “陈烟桥。”
  “哦对,桥哥,桥哥名字一听就是文化人,贼带劲儿。”
  黄毛也极力邀请,“桥哥,下来玩玩呗。”
  倪芝忍不住轻笑一声。
  她自田野回来,就穷得恨不得裤兜里揣钢镚儿。今天同钱媛几人出来打牙祭,她还是咬着牙提议了无名火锅店,各个吃的酣畅淋漓。
  走之前,她起身去结账,夹带了一张附落款的纸条儿放在柜台,就陈烟桥眼皮子底下。
  倪芝假装看不见陈烟桥的一脸不耐,转过身提溜着杆子擦枪粉。
  余光里陈烟桥极慢地下台阶,他两步只能下一层台阶,不怪得他先前站得那么别扭,也不愿意走下来。
  她把擦好枪粉的杆子递给他。
  “咱俩玩一把?”
  “我要是赢了,你就答应我访谈,”倪芝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水平特次,添个彩头玩得高兴。”
  陈烟桥今天格外不修边幅,胡子几乎连扇形都难以分辨了,周围全是乱糟糟的胡渣,快长成连鬓须了。显得他精神头不足,目光涣散难测。
  他看了她半晌,还是接过了杆子。
  作者有话要说:  拆分的章节不影响
 
 
第10章 冰糖葫芦
  自大伟回来,店子里就没那么忙乎了,再加上最近生意不如冬天好。
  每天忙过了那一阵子以后,陈烟桥就当起甩手掌柜。
  人坐在柜台前,算算账,算完了就随意往后一靠,把腿支起来,拿大厚本子画几笔,外面人也看不见他在干什么。
  不知何时,陈烟桥就察觉到被目光焦灼在身,扫视一圈,就看见她坐在一群姑娘中间,目光却是灼灼地望着柜台的方向。
  倪芝在几人中话不多,与追问他时的牙尖嘴利、喋喋不休完全不一样。
  更像个听众,饶有兴致地听着她两个朋友耍嘴皮子,正是钱媛和王薇清,说话飞快嘴皮子也不见秃噜,活生生像东北二人转,就差一块儿红帕子。
  陈烟桥又草草勾了两笔,就搁下了笔。
  他的手机已经用了好些年,连开个浏览器都卡半天,屏幕也花。
  他耐心地一条一条看新闻,经常划个三四次才翻动一下,他也不急。
  大伟忙乎完了,认出来倪芝。
  东北男人就爱撩饬小姑娘,这个撩,不一定是暧昧的色情的,撩饬更多时候代表逗弄和友好。有事没事见到小姑娘就喜欢贫几句,东北的小姑娘各个都有老娘们儿的潜质,被撩饬也少见尴尬羞涩,嘴里狠话接二连三地飚,类似“你是不是虎”“滚犊子”“一边儿去”一类的,都算程度轻了。
  大伟热情地把一桌子姑娘都认了老妹儿,端了盘子菜出来。
  “哥哥友情赠送盘儿菜,黄喉,知道是啥不?”
  王薇清翻他个白眼:“谁不知道啊,猪喉管呗。”
  大伟得意洋洋:“哎,你看,这就错了。”
  “那你说是个啥子?”
  “大血管呐,就心管儿知道不,放火锅里涮一下就吃,嘎嘣脆。”
  “糊弄谁呢你,这跟撸串时候心管不一样啊。”
  “信不信由你,你们啥也不喝,干吃不齁嗓子啊?”

  钱媛这才想起来,“哈啤,来四罐儿。”
  大伟啧一声,“可以啊老妹儿,不过收钱的啊。”
  倪芝接话,“那拿三罐儿吧,我不要了,最近穷。”
  大伟屁颠屁颠去拿。
  倪芝语气平淡,脸上不见赧然。
  倪芝最近确实是囊中羞涩,她原本就不富裕,花钱随性,每个月几乎攒不下多少。本科时候,还在做家教,到了研究生怕同时忙论文和找工作误人子弟,是以入不敷出。
  饶是这样,走的时候,倪芝主动起身去柜台结账。
  陈烟桥过了许久才看见,不知谁趁乱在柜面上丢了张纸条。
  他把纸条随手扔在抽屉里,还是同往常一样,待店子里人都空了,才慢悠悠地打扫卫生,挨个儿把板凳儿倒放在桌子上。
  走之前锁抽屉,把零散的钱拢了拢,大票子揣口袋里,小票子分分类。
  中间夹了张纸条儿,字迹丑得跟狗爬一样。
  他又抽出来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看到了对面掉了半拉儿字的月(胖)哥桌球棋牌。
  这姑娘比他想象中还执著。
  陈烟桥原本伸出左手接的杆子,察觉到倪芝收回目光时,视线在他右手手腕上一扫而过。
  佛珠下掩盖的蜈蚣状疤痕,在顶头垂直的射灯下并不显眼,被阴影笼住了。
  他不知自己何时露出的破绽,让她大费周章约他至此。
  已经伸出去的左手顺势撑住了台面,换右手去接杆儿。
  听见她说的,“添彩头玩一把,赢了就访谈。”
  陈烟桥点头,“可以,那你输了呢?”
  他语气笃定,似稳操胜券,倪芝一瞬间有点惊疑,也不敢在面上显露。
  细细分辨之下,又疑心是他也同自己一样,不露于色。
  所谓博弈心理,要得就是气吞万里如虎,她只当他唱空城计,笑了笑,“你说了算。”
  黄毛不嫌事儿大,“怎么着,你们还有彩头呢?桥哥,你欺负女人我就看不下去了啊。”
  陈烟桥换了左手持杆,同黄毛对视一眼,“这回不算欺负了吧。”
  黄毛:“哥,我给你鼓掌,纯爷们儿,没谁了。”
  倪芝还想制止他,他左手发力,带着佛珠的右手只放在桌上架杆,已经一杆子又狠又快把三角形的球阵打散了。
  清脆的碰撞声把她的话堵嘴边儿上了。
  绝无可能第一次用左手出杆的人就如此娴熟,不滑杆儿都不错了。
  陈烟桥俯低了身子,侧面的头发掉下来,长得都挡住了眼睛。
  他头发偏长,在头上随便分了分,说不上是三七还是四六,分与两侧。
  台球馆偏白的灯光,照得一清二楚,他发质粗糙毛躁,还夹着几根儿半白的头发。
  他接下来几个球,都出杆又狠又快,头发遮得眼睛一片阴影,只看他眯着眼睛,也不怎么瞄准,有时候腰都懒得弯,随便就是一杆子。
  虽然准头不足,但是台球本来就是一个大力出奇迹的运动。
  遇见球离洞不远的情况,他更是右手都懒得架杆儿,直接把杆子反过来用,左手反握,用粗的那头去怼球。
  倪芝水平连三脚猫都算不上,心思又不在这上,还比不上他。
  黄毛看出点门道儿,“哥,你是不是左撇子啊?”
  陈烟桥面无表情:“要不我换手?”
  倪芝还未插上话,黄毛又说:“别,我知道了,你深藏不露啊,左手都这水平,换右手还不把美女虐哭了。留点儿面儿。”
  他自己点了烟,又上前给陈烟桥也递了根儿烟,殷勤地点上。
  “这招泡妞儿太强了,我以后也得练练左手。”
  陈烟桥也不辩解,一边叼着烟,一边又出了几杆儿。
  台上已经剩下不多了,陈烟桥看了她一眼,“还打吗?”
  倪芝转身把杆子插回架子上。
  陈烟桥出杆儿时候那股子面无表情的狠劲儿,又让她想起来,他烧纸时候他硬拽她的睚眦必报。
  见好就收。
  陈烟桥刚摸了裤兜,黄毛就识相地按住了他。
  “桥哥,多大点儿事儿,别给了,下次我们来吃火锅打折。”
  陈烟桥拍了拍他的肩,“必须来啊。”
  走了一路,陈烟桥半字未提。
  倪芝主动开了口,“我输了,你什么要求?”
  陈烟桥说:“没要求。”
  倪芝强调:“愿赌服输。”
  陈烟桥随手一指,“给我买个冰糖葫芦。”
  他们已经走到学校小门儿附近,这个点儿了,还是熙熙攘攘的,小吃摊儿前站着各色的人,望眼欲穿地等着冒烟的锅子。
  只有卖冰糖葫芦的,前面冷冷清清,别家摊子都有小车,冰糖葫芦就是一个穿袄子的中年男人,也不吆喝。拿了个红色的塑料板凳,坐在那儿,举着刺猬一样的糖葫芦杆子。
  上面还插了个红色的牌子“老道外糖葫芦”。
  哈尔滨的糖葫芦花样众多,尤其在中央大街和道外的,款式各色各样,黄瓜大辣椒茄子辣条子,花样层出不穷,夺人眼球。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
  不过多数是冬天才有的卖,挂个火红的灯笼,看着就有氛围。
  “都有什么的?”
  “山楂、沙果,都是3块钱。”
  “来两个。”
  “拿好嘞。”
  倪芝原本以为陈烟桥同糖葫芦老板认识,结果不是,他只站在一边,仿佛想买糖葫芦的人是倪芝。
  他接过来也不吃,就那么提溜着。
  “就这样?”
  陈烟桥替她推开小门儿,“我还跟小丫头片子较真儿?”
  小门儿里面,已经是校园了,离宿舍只有几步之遥。
  陈烟桥待她进去,松了手,一边儿拍了拍手上的铁锈,“就送到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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