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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树与烂柯人——by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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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媛没听出来她开玩笑,虎了吧唧地瞪眼,“那你工作就黄了,哎,你今年找了个啥工作?还是咨询公司?要我说啊,读那些书都没用,还不如销售来钱快。”
  倪芝报了她拿offer的公司,钱媛如同被噎住一样,就算她再不了解行情,算得上二线互联网公司里不错的。
  钱媛有点酸,“咳,看来你这一年没白学。”
  倪芝摇头,“没有,可能是校招了两回,成油条了。”
  “得了吧,看你嘚瑟,我卖房卖得好好地跟你说,我下回要成我们区的销售冠军。不过你进去是啥岗位啊?”
  “用户研究。”
  这回换导师还算是因祸得福,不是何沚的方向不好,李副院长平时和企业合作多,重实际应用多于学术,他们做的项目就能当作简历里漂亮的一笔。
  剩下的答辩,无波无澜地过去了。
  滨大一贯是导师回避制,除了李副院长,其他所有的教授都作为评委。不知道何沚是不是出于愧疚心理,答辩没为难她,给她打的分数也极高。底下人都议论纷纷,说何师太怎么回事,又有人扒出来倪芝曾经是从何沚手下换走的。猜测倪芝以前并不是得罪导师,而是另有隐情。
  事到如今,两人其实没什么说话的必要,没想到何沚还是在走廊里单独叫住她。
  倪芝比她高小半个头,这会儿已经是毕业生心态,看何沚不过是个瘦小又可怜的女人罢了。她到现在仍噩梦连连,陈烟桥对女人来说不亚于毒药,越有瘾越受伤,恐怕何沚这般灭绝七情六欲,便是因为当年的事情。
  何沚看她的眼神里,仍流露出些许未知的惶恐和探究,自从去年陈烟桥戳穿了她的谎言,何沚便开始惶恐。可她手段尽出,已经再无力做些什么拆散他们。
  两个女人都知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说话尤为客气。
  倪芝恭敬地叫了声,“老师”。
  何沚苦笑,“我知道我不配,以后也不是了。我想问问你,这一年怎么样?”
  “是问我吗?”倪芝语气通透,“你想知道,我跟他怎么样吧?”
  她说完这句话,何沚的喉咙如被人扼住瞬间说不出话一般,死死地用指甲掐自己。
  倪芝说得很轻巧,“我跟他没联系,没见过面,以后也不打算再见。”
  何沚面部表情仍如临大敌,倪芝笑了笑,用一年前何沚说的话还给她,“信不信由你。”
  何沚松开了指甲,虎口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我信。”
  倪芝点头示意,转身,“再见。”
  “再见。”
  从学校西门出去,顺着那条路一直走,许多老旧的店经久不衰丝毫无恙,似乎扩大了门店。有些店面看着极眼生,倪芝回想了好一阵,似乎以前常去的浴池已经换作了一家健身房,新开的串店记不清原本是什么了,有的店换了新的装潢和招牌样式。原来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她记忆模糊,也足以让许多人的生意和生活发生改变。
  想起来以前的时候,她时常一个人在学校周围走着,碰见什么有意思的店面,兴致来了便进去逛逛。说来奇怪,当时进老灶是这般平常心态,真正进去了又是另一番她比平常更执着的心态。
  一间间店鳞次栉比,挨个打量,到后来转了个弯到沿铁道的那一条街,也是老灶火锅的那条街,她闭上眼睛都能知道那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店面在什么位置。
  倪芝站在街口犹豫半晌,耳边响起钱媛说的话,“他把店兑给大伟了,以后就离开哈尔滨了。”她又迈出去步子,看向老旧的铁道一路缓缓延伸。到了夏季,铁道那般锈迹,在阳光下反不出一丝光亮,却有野花野草在石头缝隙间生存,随风摇摆。
  一列火车驶过,火车铃在远处急促地响,分明是绵长的晦暗的一面移动墙壁,挡住了景色,却带来一阵压抑穿底而来的风。倪芝沐浴在这样的阳光和微风轻拂中,只觉得这些场景好似都是很远久的记忆了。
  她什么都不想,亦步亦趋地走着。
  到老灶门前,倪芝愣了愣。
  虽然门店还是那般破旧朴素,却多了个招牌,现在不过是下午时分,店里似乎有三两桌客人在吃着,营业时间也不一样了罢。
  里面似乎有个胖胖的身影从厨房出来,自觉看不见她,还是下意识往旁边去了些,在一个门廊的阴影下站着。
  倪芝没留意这是间什么店,直到她的小腿被磕了一下,先是有些重量硬物,旋即是软乎乎的面团儿般的触感揪着她,伴随着啼哭声和细碎的铃铛声。
  倪芝低头看,原来是个坐在学步车里的孩童,没留意到台阶冲下来,好在她站在台阶下挡了一番,水汪汪的眼睛里写满了委屈,长得倒是漂亮,可惜父母显然懒得搭理,脑袋上的两个朝天揪,一个已经歪得不像话了。
  她把歪倒在她腿上的学步车扶起来,重新放在台阶上,这竟然是家麻将馆,以前从未见过,里面乌烟瘴气麻将声哗哗不断,不知是谁这般心大将孩子放在麻将馆门前。
  还未等倪芝犹豫要不要蹲下来哄一哄,有个女人急匆匆地外面斜冲过来,满脸焦急地扑学步车前面。
  “不哭不哭,妈妈在这儿啊。”
  一边头也不抬,忙里抽闲跟倪芝说了声谢谢。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长都有,这女人看着风韵犹存,打扮上心,却对自家孩子这般不管不顾。
  这女人还未哄上两句,就三两下把孩子从学步车里抱起来,对着里面喝,“何旭来你个王八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回家关个火。我让你看着宁宁,你他妈又死哪儿去了?”
  倪芝以为自己听岔了,仔细一瞧确实是宋雅莉。她稍微胖了些,打扮得还算干净时髦,只是比起来一年多前被包养时候的气质来说,朴素不少,还有些颓然,只依稀可见俏丽和精致的影子。
  何旭来慢悠悠叼着烟出来,在她腰上一搂,“我这不是抽根烟又怕熏着她吗?”
  宋雅莉气得把他嘴里的烟夺过来一扔,“干你娘的抽个屁啊,你再抽我就带宁宁回我妈那儿。”
  “别啊,媳妇儿,你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宋雅莉絮叨他几句,身心疲惫,何旭来还是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别的就算了,孩子交给他实在是不放心。
  他还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宋雅莉疑惑,“你有没有听我讲话,瞎看什么呢?”
  何旭来收回目光,“没什么,看了个人有点儿眼熟,我又想不起来了。”
  倪芝已经走远了,何旭来只看她背影自然没有想起来是谁。
  她无意去知晓,当年说好的用抚恤金给宋雅莉开美甲店打量,是如何发展成今天这般模样的,也不好奇他们同何家二老如何了。她如今似乎对许多事情,失去了原本的热忱。世界该是什么模样,由她自己认知,始终过于浅薄。
  等到该离开的那天,钱媛自动自觉问她是不是该出发了。倪芝其实早就收拾好行李了,坐在窗边反复颠着手里的钥匙。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又带上了这串何沚给她的钥匙,似乎总觉得陈烟桥欠她个答案。
  倪芝下定决心,“再给我一个小时罢。”
  钱媛无奈,“来得及嘛?”
  “嗯,我不托运。”
  “不是,你上哪儿去啊?”
  倪芝没回答她,钱媛猜到是和陈烟桥有关,不再催她,“我等你。”
  不像前几天在桥南街时候的徘徊踟蹰,在老灶火锅门前都要犹豫许久,或许是只为求答案而来,倪芝径直去了铁路小区。
  进了单元门倒是幽静不少,冬日寒冷而夏日清凉。
  站在熟悉的门口,那道门显然许久无人问津,门口的脚踏垫上蒙得一层尘,出入平安四个字的金箔早已看不出颜色,铁门上的灰尘连个指印都没有。
  钥匙很轻易滑进去了,锁眼很涩,几乎难以转动。倪芝又左右转了几圈,最后吧嗒一声,铁门已经弹开了一条缝隙。
  里面还有扇木门,倪芝握着钥匙,没再动弹。
  虽然是早就知道的结果,不知道时总是存有一丝很渺茫的希望,就像这扇门,一旦开了,数不尽的魑魅魍魉便要从黑暗中涌出来,吃你的心。
  楼上又开始喧嚣起来,吵吵嚷嚷地,同楼下一片无人问津截然相反。
  何旭来扯着嗓子喊,“我操你妈凭什么逮捕我,老子啥也没干。”
  “请你配合我们工作,调查你违规聚众赌博很久了,拘留问话。”
  似乎是几个人押着,杂乱地在扭动中往楼下走。
  倪芝松了口气,给自己一个台阶,三两下把铁门关了重新上锁,早他们一步先下楼去。
 
 
第82章 吊炉鸭脖
  “芝姐, 你这看什么呢?”
  倪芝没发觉后面何时站了个人,单手扶着她椅背, 凑近看她电脑屏幕。听这声音, 是新来的校招生陈唯熙,倪芝是他成长导师。当初公司要求他们这些工作两三年的员工, 每人选个一对一辅导的校招生,别人都是看了简历和自我介绍视频精挑细选,好选个学校好讲话投机的, 师徒俩其乐融融。只有倪芝单瞥了眼名单,选了个姓陈的男生。

  原本以为男生会沉默少事,没想到他格外聒噪。因为本科毕业就出来工作,足足比倪芝小了五岁。陈唯熙在进来的不到一个月里迅速自认为熟起来,并且对她的一切充满好奇。
  倪芝后悔归后悔, 可惜没法退货。
  她把页面关掉, “没看什么。”
  陈唯熙丝毫没有感受到她的冷落, 就着她刚刚关掉的烟.巷工作室官网尬聊。
  “芝姐,你真的文艺满分哎,你喜欢画展吗?我上学时候特喜欢去, 下回一起去呗。”
  倪芝冷冷清清,“不喜欢。”
  “你刚刚看的……”
  “弹窗。”
  倪芝从抽屉里拿了包长白山, 两人对视一眼, 陈唯熙让开她跟前儿。看倪芝碎花雪纺飘飘腰如细柳,走到这排座位的尽头,推开门是片公共露天阳台, 她倚着栏杆点了烟。
  工作了两年,都是996的紧张节奏,倪芝自然是瘦了,肩腰腿都骨感不少。随着时间流逝,她的噩梦频率渐低,有时候梦醒反倒要想想,梦中的男人在她记忆中长相已经模糊了,剩下斑驳的鬓发和扇形的胡须,跪下来前一步分明是跛的。
  等她回到室内,不由自主地低咳几声,不知道抽烟多了,还是工作劳累小病小痛的咳嗽拖久了成咽炎。
  她桌面上放了盒念慈菴,便签条写着少抽烟多吃糖,落款唯熙。
  倪芝扔抽屉里,现在的男孩儿跟几年前真不一样,大约是偶像剧看多了,活泛得厉害。
  临近中午,同事们伸个懒腰闲聊几句。刚到十月,已经有同事在说现在抢过年期间,去国外度假的机票极为划算,几人又聊起来签证预约。
  倪芝前年春节自己一个人去了摩洛哥散心,回来觉得索然无味。其实大学时候跟沈柯时候最快乐的时候便是旅游,攒了个把月去穷游一番,去片荒漠就想象到了撒哈拉,现在真去了才觉得过期乏味。这便是金钱宽裕时候,没了陪伴的人,没了出游的时间,没了那份简单的快活。
  说起来沈柯,倪芝自从用那把钥匙开了陈烟桥的门,想明白许多。毕业以后到北京,约沈柯两次他说工作忙,后来有一次竟然意外碰见沈柯身边有女人作伴。沈柯有些尴尬,他说是他妈介绍的,只想先相处一下。倪芝了然,他这句话的意思,显然是试用一番,没想到相处得不错。
  沈柯叹气,小芝,没有人能一直等着。
  倪芝摇头说没什么,她本意也不是吊着沈柯。这么一想倒是好事,如果是为了找个人作伴,不必找曾经深爱过的人。因为知道深爱是什么模样,只会徒增两人的尴尬。
  至于那句没人能一直等着,怎么没有,不过是轮不到她头上。余婉湄的影子不就伴随了陈烟桥十年之久,恐怕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今天小组领导不在,同事们的讨论愈演愈烈,最后不满足于倪芝这个角落的安静,非要话题里捎带上她,“你今年过年还不回家?”
  倪芝在北京工作两年都未回过家,其实倪父倪母给她的自由度颇高,也就找工作时候嚷嚷让她尽量近些,以及在陈烟桥的问题上高度戒备,现在戒备早已过去了。
  倪芝说,“今年应该回吧。”
  有同事啧啧,“是该回,我要是你我恨不得一个月回一次,在家有人做饭多舒服。”
  他们都奇怪她离家这般近,却不愿意回家。
  倪芝倒不是刻意不回。前年春节旅游散心,去年春节要回家前,倪父倪母口径一致,说不如陪她在北京过年。她没什么意见,正好带他们尽尽地主之谊,四处转转。他们那几天语气试探,旁敲侧击,真到他们说见在北京的老朋友时候,印证了倪芝的猜想,果然是给她介绍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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