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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树与烂柯人——by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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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善开张这段时间,烟.巷和上.善的公众号一直有推送开班情况,又到了发教师专访时候。
  谢别巷过目,总共没几张,就一张合影和这段时间教学拍的黑板前侧影。
  谢别巷说发吧。
  倪芝是在KTV包厢里看见的这条推送。
  自从那天在车里,庞文辉捅破了窗户纸,她还没有直接回应,但这段时间陪庞文辉去了不少应酬。

  庞文辉算得上中年男性中不油腻的,倪芝还以为来源于他父辈打的江山,不需要他再去拓展关系,又或者是他学的工科,只需监督监督研发生产就罢。
  等陪他去了两次,就发现自己全然想错了,他不油腻完全是来自于他个人修养。他说的责任和压力不是夸大,他家企业规模不大,虽有稳定的老客户,也要面对不断涌入的新竞争。
  庞文辉带她应酬,无非是想让她知晓他真实的工作状态,作为家族企业管理者,生活和工作往往没那么界限分明。
  庞文辉以前有联姻的阴影,并不希望自己女人出来长袖善舞,倪芝安静坐着便是。
  倪芝尽管淡妆出席,她外表生来就有种妩媚,这种妩媚和她规规矩矩地陪着庞文辉形成鲜明反差。
  别人都夸庞文辉,对象好看,还这么温顺。看得出来,庞文辉听到这话时候笑容是真心且愉悦的。
  等到了KTV里,倪芝替他们倒了酒,去角落坐着看手机。
  她照例看了看烟.巷公众号,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对于陈烟桥这样低调的人,完全不会有他的消息。
  所以等她翻开最新这条时候,愣在当场。
  照片里的男人,少了些拒人千里的戾气,在一群孩子中间还揽着两个,冷硬的唇角微抿起来。陈烟桥还是那般蓄着扇形的胡子,偏分夹着灰白的头发,穿了身运动服。除了合影,还有他上课时候的照片,他用左手执的笔,刘海又垂了下来,显得文艺忧郁。
  像他在中央大街时候那般,专注而沉浸其中,眼睛里除了笔尖的画,还有说不尽的故事。
  倪芝一字一句地读,没说什么明显的特征,她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
  他对孩子能露出这样的神情,显然是真的喜欢孩子吧,怪不得以前耍了心眼也要余婉湄怀孕。
  其他地方,他和以前一样,总有种沧桑而惆怅的文艺感,如今恐怕更惹女人心疼了。
  倪芝又跟着链接关注了上.善,没仔细想这个名字的用意,看了看介绍,烟.巷旗下的艺术教育学校,地点在成都。
  以前总是猜测,现在知道他是真的回家了。
  心里总归是替他欢喜的,不知为何又涩又痛,好像明白了自己是真的成了他的过客。
  他回归了正常男人的生活,能尽孝父母身边,拾回当年闯下的事业,有兄弟陪伴,或许再接受一个心疼他的女人,生个他一直就想要的孩子,把十年里错失的一切都弥补了。
  而她,是相遇的时间不对罢。
  她帮他放下了余婉湄,可惜她同样能被他轻易放下。
  庞文辉过来拍了拍她,倪芝才恍然,“怎么了?”
  庞文辉指了指屏幕,“我们点的合唱。”
  一起来的老板打趣,“庞老板喊了你好多声了,庞哥你想想,是不是犯了啥错得罪人家了?”
  倪芝露出歉意的目光,“不好意思,可能是有些犯困了。”
  她勉强把一首歌唱完,声音轻飘飘地,庞文辉音量显然是她几倍,好在她音色不错,不至于太难听。
  放下话筒都不知道自己唱了什么,只有老板们客气地鼓掌叫好,刚才那个老板还不放过她,“犯困了要不喝酒提提神?”
  倪芝从善如流,“好。”
  庞文辉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几个老板没想到她真应了,“好酒量。”
  看她接着喝了几杯,开始尴尬起来,“哥哥跟你开玩笑呢,庞哥你劝劝。”
  庞文辉笑了笑,把她酒杯拿下来,“别喝了,你再喝,曾老板都不知道该让几个点了,是不是?”
  “话不能乱说啊兄弟。”
  倪芝坐了一会儿,“失陪一下,去个洗手间。”
  女人在这时候,顾着脸上的妆,连洗个脸清醒的权利都没有。
  她去前台借了个座机,照着烟.巷工作室的电话拨过去,前台接的声音温柔地问她请问找谁,是商业合作还是个人客户?
  “我找陈……”倪芝用手撑着头,只觉得头有千斤重,靠着前台桌子把裙子顶得曲线毕露,路过的人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
  她几乎要把陈烟桥三个字脱口而出。
  KTV的背景声由嘈杂转抒情,似乎刚才的音乐高.潮结束,换了个有年代感的开头。
  倪芝的手指绕了几圈电话线,话到嘴边换了个词儿。
  “我找谢别巷。”
  前台仍然保持礼貌而客气,问她具体是什么需求,如果商业合作根据不同需求有不同的同事对接。
  “私事,”倪芝顿了顿,“我之前把他电话删了。”
  前台都是年轻妹子,接电话那个捂着电话跟旁边的妹子八卦。
  “那你就给她接呗,咱们老板风流倜傥,搞不好真是桃花债。”
  “不好吧?”
  “怕啥,老板多好说话,不会骂你的。你一会儿转接了我们来偷听。”
  谢别巷接起来时候,没自报门户说烟.巷工作室,因为打到他这儿的电话,肯定是前台过滤过了。
  他夹着电话,还在看文件,那边半天没人讲话。
  他说话总是自带三分风流气,“哪位,什么事儿?”
  倪芝语塞,她不知道说什么,问他陈烟桥是不是回烟.巷了?回了又如何,不回又如何。
  刚才全然是头脑发热,现在听了谢别巷熟悉的声音,她喉咙被扼住了一样问不出来。
  谢别巷疑惑,喂了半天,要挂时候看了眼区号,瞳孔一缩。
  再细听那边,虽然无人应答,似乎有背景声。
  “街头那一对和我们好像,
  分开拥抱就各奔一方。”
  谢别巷试探着问,“淼淼,是你吗?”
  倪芝撑着下巴的手慢慢滑上去,捂住她那双上挑而迷离的眼睛。
  谢别巷那边的呼吸声变得急促,“冯淼,你敢挂试试,你他妈是不是要弄死我。我已经离婚了你怎么就不相信?”
  “淼淼,别挂,我求你了。”
  “我…想你。”
  倪芝还是挂了电话,前台小哥疑惑地看她一眼,以为电话故障了,“有问题?”
  目光碰上倪芝充斥着血丝的双眼,小哥吓一跳,“美女,你没事儿吧?”
  倪芝摇头,指着电话声音喑哑,“谢了。”
  屏幕里滚动着歌曲的字幕。
  “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样,
  最后一次相信地久天长。”
  原来谁都不曾忘记,可惜当时之事成过往云烟。
  如今大家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就像她还会有一时冲动,挂了电话吹吹冷风抽支烟,就能巧笑嫣兮地回庞文辉身边,扮演他的贤内助。
  那天庞文辉跟他们推杯换盏最后,合作的双方都争取到心理预期的利益,皆大欢喜。
  庞文辉若无其事地送她回到家,倪芝感激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冯淼还在玩着那款和肖清当年玩的游戏,界面是熟悉的中国武侠风,她已经不叫三水娘娘了,身边也没有三清道长。可冯淼这一年来,这款游戏始终占据着她下班以后为数不多的休闲时光,不知道她到底是热爱,还是打发时间,还是睹物思人。
  倪芝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冯淼死了几回,摔了鼠标哂笑,“操,老娘当时就不该选个奶,没队友啥都玩不了。”
  “那你还玩?”
  “这不是老年人了,需要活动活动手脚,免得痴呆。”
  倪芝终究没有说出来,她曾拨了个电话给谢别巷,和听见谢别巷说的那番动情话语。
  和庞文辉稳定地约会了几次,就入冬了。
  北京的冬天,除了雾霾,都比哈尔滨好捱多了。
  只可惜雪景不如意,故宫的网红照片看了许多,始终没空去看。
  倪母电话里问了她几次,说又要过年了,跟小庞进展如何。听她那意思,如果再没进展,等过了年,倪芝就要面对密集的相亲了。
  倪芝说不需要。
  她挑了一天气氛正好,在车里同庞文辉正式确定了关系。
  倪芝一鼓作气,说了自己的故事。
  她说她曾经有个很爱的人,是在一场地震中认识的。很小的地震,但她乌龙地被烫伤了腿,跑到宿舍楼下,有个男生帮她浇了冷水,又背她去校医院,还陪她打了一晚上吊针,就成了她对象。
  因为他学美术的,那满柜子的烟.巷工作室出品,就来源于他的品味。
  她没说怎么分开的。
  倪芝发觉,故作深情远比想象中容易。
  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配合上她被人窥探的细节,再表达出往事不可追的遗憾。
  庞文辉同样宽容地接受了她的“过去”,这般想来,或许庞文辉掩了曾他对逝去未婚妻的爱,又或者还有没说的前尘往事。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在微醺的暖气下达成共识,在相处的这一年里,双方都认可了对方的人品性情条件,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庞文辉的吻克制地落在她额头。
  “晚安,”他笑了,“希望我怎么喊你?”
  倪芝不说话,那双眼睛却会说话一样看着他,自有一番风情。
  庞文辉挨个逗她,“小芝?夫人?”
  倪芝嗔怪,“不能轮着喊么?”
  如果在恋爱开始的时候,就设下了防线,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高的心理预期和痛苦呢?
  到过年时候,两人一起回家。
  倪芝两年来头一次回家,自然是坐庞文辉的车,这回体会到其中的好处,不必自己抢火车票,买了一个又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用处的加速包。
  行李更收拾得随意,连箱子都不必整理,拎了几个整理袋丢后备箱了事。
  知道回家过年,倪芝把烟.巷旗舰店的商品直接订回家收货。
  谢别巷给陈烟桥打电话,“你之前让我留意的收货地址,我们淘宝小妹看见了,有订单。前几天才下的单,买的就是你新出的那盏台灯。”
  陈烟桥原以为又是一年,杳无音讯,正犹豫着哪天回家过年。
  听谢别巷说的话,他愣住了,打计算器的手也停住了。旁边服务员小哥有些紧张,以为他之前收款算错账了,“桥哥,咋了这?”
  陈烟桥站在熟悉的位置,隔着生锈的小区栅栏,凋零枯萎的藤蔓,和簌簌落下的雪沫。等到的是倪芝从车上下来,有个男人替她撑着车门护着头。
  她穿了身酒红色的大衣,和以前一样越是艳丽的颜色越衬她肤色,穿着再臃肿的大衣,都能看出来高挑和身姿盈盈。
  像极了铁路小区前她站着等他,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是衰败景致里的唯一亮色。
  又像他晦暗岁月里的一朵玫瑰,可惜已经开在别人手心里。
  她挽着那个男人的胳膊,两人从后备箱拎着几袋东西。
  那些东西,陈烟桥隔着老远都能明白,是他买过的上门几件套,烟酒茶补品。
  那人肯定不会像他这样,上个七楼都要停歇几回,捂着颤抖的小腿和生疼的膝盖,还要擦去额头冒出的汗珠。
  倪芝似心有感应,往他所在的南门岗亭瞥,什么都没有看见。
  陈烟桥站在那棵被环卫大爷搁了无数次扫把的树后,走得急了磕到膝盖,又是冷汗涔涔。
  想起来谢别巷第三遍问他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两年过去,如果这次倪芝回来,已经结婚,甚至有孩子了呢?你还等吗?”
  陈烟桥当然想过,他时常抑制不住地想那些让他痛苦的画面。
  倘若倪芝一直不分手,直接结婚了,他付出的这些年岁只会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随着火锅店的闭店烂在褪色的角落里。
  倪芝不会知道,曾经有这么个人,为她等了那些年。就在她附近开个火锅店,日复一日,想她便雕刻作画,打烊后就去她楼下驻足,眺望那扇不会亮灯的窗户。
  陈烟桥苦笑着回答谢别巷,“我不知道到那天我会如何。”
  他想了想,“我还能等,便等她十年罢。免得以后见到她,她要怪我,说我对她不如对小湄好。”
  回想他的这半生情路坎坷,或许是少年时候太顺风顺水,辜负太多情感。总要失去了才觉得痛苦,相比让他守了十年赎罪的余婉湄,倪芝对他而言,已经是可以望得见得月光。
  如今种种,皆是当年种的因果。
  不需要那扇窗里的灯,亦能照亮通往她家楼下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歌单《如果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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