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by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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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
两人沉默片刻,都看出来对方的欲言又止。
冯淼往她床上丢了打火机和烟,“晚安。”
“晚安。”
倪芝最终没有点燃,闭上眼睛试图重新入睡。
仍旧是那家空荡荡的黑黢黢没有一丝光线的店面,门口的旺铺出售清晰映在脑海里,连那串电话号码都是。原来她还清晰地记得他的电话。
可惜她以前号码早就停机了,想打个电话问问他究竟回家没有,克制住了这样的想法。
他除了回家,还能去哪儿。
倪芝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她明明是期盼他有正常生活的,回归他缺失的岁月轨道。所以在公园长椅上,倪芝让陈烟桥答应她,关了这间店回家。他那时候没回答她,如今用实际行动答应她了。
可她的心随着这间店的关闭,被剜去了一块。其实她刚知道这间店是陈烟桥开的,于她无损失,可回想起这分开的三年多,他原来在他们吃过的焖面店上开了火锅店,便总觉得好似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这回大概是陈烟桥觉得等待不会有结果吧,彻底死心了。
倪芝反复劝自己该替他喜悦。
却怎么都欢喜不起来。
只希望梦里都是假的,他回家最好不过。
没过两天,庞文辉周末突然有点事,好像是工厂里的检测出了问题。
因为原本订好的温泉没去成,庞文辉大为抱歉。
庞父庞母照样让倪芝来家里吃饭,他们也替庞文辉解释。倪芝说了,真的没关系,工作第一,以后多的是时间。
庞母欣慰,直说倪芝懂事。
吃过饭倪芝到客厅陪庞蓓蓓,看她画画。庞母切了水果过来,大家一起吃。
倪芝这些年少同人讲话,好似都在庞家补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到了,她发觉自己并不厌恶。
在这个家里四个人,她没觉得自己是外人。
庞母同她闲聊,说最近给庞蓓蓓换了个美术班。之前那个培训学校,太过于敛财。让孩子画了画,家长来拍卖。
现在换了个附近小区里的小课堂,说那里接触的孩子活泼些,让庞蓓蓓该体验一下各种生活水平。
庞母说这话,是极会为人处事的,让倪芝觉得她那天听进去了她的建议。
倪芝接过话茬随意说了几句。
庞蓓蓓换了左手抓蜡笔涂画。
原本画面上还有些规章,左手下去完全换了番模样。
庞蓓蓓沮丧,“小婶婶,你说我为什么不会用左手,我们老师用左手画得特别好看。”
倪芝拿水果的手顿住,“你们老师用左手?”
“是呀。”
庞母没在意倪芝的愣神,“有的人就是左撇子,这是天生的。左手比右手好用,你看电视上好些打乒乓球的运动员都是左撇子。”
庞蓓蓓还是不解,“可我们老师左右手都可以画画呀。”
庞母点头,“大部分左撇子都是天生的。看来我和你爷爷给你换得老师不错,有的人为了熟能生巧,尤其是从事技艺工作的,会锻炼两只手。你想啊蓓蓓,如果你左手都画得特别好,右手是不是更好。”
庞蓓蓓想了想,“嗯嗯。”
庞母接着说,“当然,还有的人是迫于无奈,可能是右手残疾。新闻里报道过有的孩子触碰电线杆失去了双手,用脚完成日常生活里的所有事情。”
庞蓓蓓啊一声,有些吓着。
庞家的教育确实有过人之处,庞母借着这个机会教育庞蓓蓓,“所以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蓓蓓,你要记住,以后遇见奇怪的人和事,不能露出轻视或者过于好奇的表情,要保持礼貌和尊重别人隐私。如果有人带头嘲讽,你不可以跟着起哄。”
庞蓓蓓这个年龄,正是好奇心正浓的时候,庞母没有说那些敷衍孩子的话,有问必答。一老一少还在一问一答地讨论,没有理会倪芝一直不言不语。
倪芝看着庞蓓蓓那铺了一桌的蜡笔,满脑子想起来的,都是陈烟桥的右手腕蜈蚣一样狰狞的伤疤。他做什么需要用力地活,用的都是左手。第一面见他便是左手在握铲炒火锅底料,左手抱她,左手拎水壶。
他说过,他伤了手以后,颓废了一段时间,刀捡不起来,后来把笔捡了起来。精细的根本做不到,只能画画基本的素描,再后来慢慢练了左手。
陈烟桥不爱卖惨,偏偏他越隐瞒越惹她心疼。他偶尔心情好了逗她,说得故作轻松,倪芝能听得出来他心里有多苦。
“放心,我这双手,早就毁了。”
“以前学雕刻时候,在系里我有个外号,上帝之手。”
倪芝有心想问问庞蓓蓓,她们老师姓什么,可她无论问什么庞母都会多心。
倪芝犹豫几秒最终作罢,起身道,“伯母,那我今天就早点回去了。”
庞母挽留,“反正今天文辉不在,你在家里住呗,我和你叔叔能给你们做饭。”
倪芝笑笑,“不用了,我想起来还有个数据要做。明天我再来家里蹭饭。”
“行,那你回去当心点,到家里说一声。”
“好。”
倪芝坐地铁回去,冯淼并不在家,冯淼回来这几天睡得黑白颠倒。除了那天给倪芝扔了一盒烟,两人没来及说几句话。
周末又不知所踪。
倪芝自然无数据可做,她反复想,应该又是她多想吧,用左手作画的人,正如庞母所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怎么会正好是陈烟桥呢。
以前她说想陪陈烟桥回成都,劝他重拾旧业时候,他总会拿伤痛来堵倪芝的话,“丫头,要是十年前,我肯定不止给你雕个口红。”
“想把你雕成维纳斯。”
那天在公园里,他没有半句辩驳,又关了店,还能去哪儿呢,总不至于来北京吧。
倪芝没想到,一语成谶这个词是这般用的。
到她生日这天,庞文辉周末没陪她过,今天说一下班就接她回家吃饭,吃完饭两人再出去约会,后续项目他来安排。
倪芝下班前的半个小时就已经收拾好东西了,只等打卡走人。
结果接到HR的电话,说警察找她。就在他们公司所在片区的派出所,她有个朋友要她去领一下。
倪芝蹙眉,是谁?
HR小哥也很困惑,说他问了,人家说保护隐私没说。而且居然没有倪芝的联系电话,反而打电话到公司里问是不是公司里是不是有这么个人。
倪芝道谢,正好跟HR请了事假。
倪芝匆匆下楼打车,她没同庞文辉说。
去派出所的一路上都在心神不宁。
见到陈烟桥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理准备,倪芝格外平静,眼皮都没掀一下。
陈烟桥瞥了她一眼,垂下目光。
他最近似乎瘦了,显得眼窝深邃,鼻梁高挺,阴影分明。
民警疑狐起来,视线反复在他俩身上徘徊。
陈烟桥是在路边乱摆摊被群众举报了,胡子拉碴的,身份证还是四川的地址。倪芝一副白领丽人的打扮,她今天过生日,难得化了妆卷了头发,穿了长裙和风衣。
连压抑的派出所里都亮堂了几分。
再配上她上挑狭长的眼眸,含笑时候是媚态横生,冷漠时候是睥睨蔑视的气场。
民警担心是陈烟桥从哪里听来倪芝的名字,随意攀附。
问倪芝,“你确定认识他?”
倪芝还是不看他,像在背资料,“陈烟桥,19XX年X月X日生,四川绵阳人。”
民警低头又看了眼,确实和陈烟桥的身份证信息吻合。
“怎么认识的?”
陈烟桥开口,“这个不需要回答吧。”
看陈烟桥没有被铐起来,只是坐那儿,倪芝倒是松了口气。
“他犯了什么事?”
“在XX路摆画摊,违规乱摆卖。我们已经没收了他的东西,就是要对他教育一下,下次不能再摆了。因为他是外地人,就让他朋友来接一下。”
倪芝问,“这不是城管管么?”
“因为接到群众报警电话,我们就去了。”
“哦,”倪芝点头,语气里丝毫没有一丝感谢,“谢谢。”
又陷入了沉默。
民警极少见这种情况,大部分喊了亲戚朋友来,要不是焦急关切,要不是破口大骂怎么犯事了。只有这两人,完全跟不认识一样,看都不看对方一眼。更奇怪的是,让陈烟桥提供一个朋友的电话,他都说不出来,只说了倪芝的工作单位,让派出所直接打电话去。
民警咳一声,“这位女士,我们已经对陈先生批评教育过了。这样,你出示身份证,我们需要登记。另外,再需要向你再核实一下他在北京的工作和住址,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离开了。”
倪芝哪知道陈烟桥跑到北京来多久了,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工作,又住哪里。
她看了一眼陈烟桥,他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就接了庞文辉的电话,说已经到她公司楼下一会儿了,如果是加班让她不着急,还是老地方等。
倪芝沉默一会儿,“我临时有点事,冯淼开车跟人剐蹭了一下,要我帮忙。”
庞文辉没怨她不早说,“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倪芝抱歉,“帮我和伯父伯母,还有蓓蓓说不好意思,别让他们等了。”
庞蓓蓓早就告诉她了,给她订了蛋糕一家人庆祝。
庞文辉了解倪芝,“好,你自己小心。”
倪芝挂了电话,知道自己在民警面前说谎不合时宜。
“抱歉,不想让家人担心。”
“理解。”
“我再打个电话。”
民警做了个轻便的手势,看倪芝拨了个电话,给她刚才口中说的伯父伯母。
她再挂了电话,刚才沉默的陈烟桥抢着开口。
“她不知道我住址和工作,”陈烟桥抬眼,“我可以给我房东电话,打电话跟他核实,但我不好意思请他过来。”
倪芝刚才说了两次抱歉,一次是和那个男人的家人,一次是和民警。
唯独没有和那个男人说。
说明在她心里,已经不拿那个人当作外人了。
他才是外人。
倪芝重新优雅地坐下来,她搁在桌上的双手随意交叠,指甲是漂亮的翡翠□□眼,像极光一样舞蹈在她指尖。
“我确实不知道他这些信息,不知道他来北京了。”
“但我,”倪芝说,“认识他很久了。”
第92章 烤红薯
“你究竟来北京做什么?”
出了派出所, 天色已经暗下来。四面八方的秋风瑟瑟,如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让人心头发凉。
倪芝把手揣进风衣口袋里, 她如今也会穿裸粉色的风衣, 陈烟桥当然不知道这是近年兴起的好嫁风,只感觉她娴静许多。
她朝她的过去发问, 没得到回应。
倪芝讽刺地勾唇,“你不答就算了。”
她说,“今天是意外, 我当没见过你。”
倪芝把顺着丝滑面料往下滑的链条扶回肩上,路边伸手拦车。
“别。”
她身侧传来一声男人的叹气声。
果然她心里还没数到三秒,纤细的胳膊已经被陈烟桥箍住。
陈烟桥此时此刻,再顾不上从派出所出来的狼狈和自尊全无之感,向她低头。
“我当然是找你。”
倪芝当然不信他在警察面前的鬼话, 什么来了北京一个月, 是为了找份美术相关的工作。结果工作没找到, 已经要交不起房租了,迫于无奈街头卖画。
陈烟桥这人,估计在北京确实是没什么正经工作的, 查也查不出来。他从学校毕业至今都在给自己打工,无论是创业烟.巷还是开老灶火锅店, 他这经历根本没法在就业市场看, 更何况他手腕有伤,实力是大打折扣的。
所以他说他被迫街头卖画,再配上他那副沧桑吊诡的模样, 和他鬓、须、发都少白头,与身份证上的实际年龄相去甚远,警察都信了,只当他是众多无奈北漂中的一员,批评他批评得点到为止。
倪芝知道烟.巷在北京有工作室,他既然没去,多半是打算故技重施,再开一间火锅店。
她一想便头疼,“你找我,就是街头摆卖?再请我去了一趟局子里。”
陈烟桥那么高的个子,被她说得佝偻低头,掺白的刘海在风中被拂得无依无靠。
“对不起,”他声音低下去,快被风吹散了,“我想着你过生日。”
倪芝语塞。
陈烟桥穿得极单薄,不透风的皮夹克都被吹得掀起一角,还是黑色的皮夹克,竟然穿了这么些年也不烂。记得以前袖口就已经磨光了皮。
倪芝低头看去,这件袖口只磨得轻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