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by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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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芝问她,“然后呢?”
何沚说,“昨天钱媛打电话给我,说你回来了,问我是不是还有话跟你说。”
倪芝猜到了,所以笑得敷衍,“嗯,她倒是个多管闲事的主儿。”
倪芝一直在打量何沚,她穿了件深蓝色毛衣套碎花长裙,显得娴静。
说实话,何沚还跟以前一样瘦,只不过脸部饱满些,细看原来是比以前红润些,气色好了脸显得饱满。
倪芝说,“何老师,听说您结婚了,倒是要恭喜了。”
她说完,便后悔自己语气里的讽刺。
“真的别叫我老师了,”何沚的不安更盛,低头扶眼镜, “我对你,实在是不配当老师。”
“叫我师姐吧,你知道的,以前我就是滨大毕业的,才会和小湄一起。”
“算了,”何沚说完就摇头,“我也不想当你什么师姐,我宁愿不认识你,也不认识陈烟桥,当年就不会做出来这种事情。”
何沚把膝盖上的裙子揪成团,抬头诚恳地看倪芝,“对不起,我当年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我今天来,就是想向你道歉,否则我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何沚低头,“就那串钥匙,是我偷偷配的。根本没有那回事,我骗你么,我真的是疯了,我是真的爱他爱了好多年。”
何沚接着说,“还有…我不配当你老师,唉。”
“你现在说,有什么用呢?”
倪芝回想起来,苦笑质问。
意识到自己失控,挺直的腰隐隐作痛,她放松跌回沙发里,“何老师,我没资格原谅您,否则我受的伤害就这么轻描淡写过去了,您还是好好记着吧。”
何沚接着道歉。
说她不该告诉双方家长。
倪芝想了想,“你说完这件事没几天,陈烟桥的爷爷走了。”
何沚震惊,“什么?为什么?”
“脑溢血。”
何沚咬着唇,落下泪来。
事情像走马灯,倪芝被她逼走,去了深圳读研。何沚以为她成功了,她得不到的便毁掉,直到陈烟桥从何沚自以为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住所、店铺、电话,何沚才明白,她所以为的拥有一直都是一厢情愿,陈烟桥甚至招呼都不同她打便离开了。他曾经对她态度好,不过是因为小湄室友的身份,撕开这个标签,陈烟桥一丝情分都没有。
原来,他中间消失的那段时间,竟然是回家处理爷爷丧事。
何沚不敢去想,自己要为老人家的去世负多少责任。
以为她来告诉倪芝真相,还有更残酷的真相等着她。
陈烟桥是真的,恨死她了吧。
倪芝静静看她,何沚捂着脸哭起来,无声无息,就剩瘦削的肩头耸动。
这样冷的天气,穿着毛衣还看得出来她的瘦削。
现在看曾经的威严的导师,缩成一团在对面,倪芝心里一声喟叹。
当年何沚是教授,学术大咖,严肃刻板,掌握着她论文的生死权。倪芝内心再成熟,不过是个没出社会的学生,面对缥缈的未来,父母的压力,年长十岁对象的不安全感。
何沚一只手拿着钥匙,告诉她陈烟桥没告诉她的事情,自己的老师和对象竟然曾经上过床。另一只手里是论文,告诉她她没资格答辩,除非答应分手。
这四年里啊,是何沚卸下了盔甲,她却穿上了盔甲。
如今何沚手无寸铁,像极了当年的她。
当年多恨何沚,如今好像恨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只剩下个脆弱的女人。
何沚还在掩面,倪芝开口,“我和他当年分手,我们自身也有很大问题。我不信任他,他时常不愿意解释。”
何沚摇头,“你别说了,我后悔得要死,就算是公平竞争都好过拿论文逼你,我真的不配当老师,师德败坏。”
“嗯,我得感谢你,”倪芝这回说得真心实意,“学了两个方向,我后来工作挺顺利的。”
何沚不说话。
倪芝不想同她多待了,自顾自说下去,“我还总怨他,还惦记着你室友湄姐。觉得他始终不是完整地属于我。如果没有你,我们迟早也要分手吧。”
何沚声音瓮瓮,“未必吧。”
会吗?
倪芝也不知道,两人没有再讨论下去,没有意义。
何沚说了抱歉,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会。
再出来,何沚尽量柔和地笑了笑,“他后来,找到你了吗?”
倪芝不知道该怎么答,“嗯,但我们没在一起。你怎么知道?“
何沚叹气,“他之前说过要找到你的。”
她还是忍不住问,“他后来离开哈尔滨,去哪儿了?”
“你现在放下了吗?”
何沚疑惑,“嗯?”
倪芝看着她,“我怕你听了难受。”
她简略讲了讲,陈烟桥去她家那边开火锅店,又去北京教画画。
何沚听着又落泪了,她喃喃,“真好,他就是这种人吧。对爱的人爱到骨子里,我不该肖想他啊。”
对于倪芝之前的问题,放下陈烟桥。
“可能吧,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我不知道,”何沚有些迷茫,又抚了抚戒指“我对他,基本上没有相处过,实际上都是我想象出来的。现在和我先生相处,许多矛盾和爱情都在日常生活中,算是放下了吧,我不放下,其实也没什么回忆可以留恋。”
“所以呢,”何沚,“你如果放不下,就别学我了。”
何沚深吸一口气,“去找他吧,世界上会有几个陈烟桥这样的男人呢?”
她说完从包里拿了个盒子,放桌子上。
里面是一串佛珠,颜色很旧了,她很眼熟,陈烟桥以前戴在手腕处遮伤疤的。
倪芝回想一下,怪不得觉得这几次见陈烟桥,他手里空落落的,只不过他们如今身份,她不便再多细看他。
何沚解释,“这是他遗漏在我这儿的。”
倪芝不想再问她,究竟是如何遗漏的了,“给我做什么?”
“你给回他吧,或者自己留着当念想,放在我这里不合适。”
“好。”
两人说完所有的话,何沚起身。
好像都不愿意说再见,因为以后不会见了罢。
何沚只是转身出门前,冲她微微点了个头。
倪芝勾唇笑了笑,是她潋滟的那种笑意。
何沚脑海里回想起她和陈烟桥最后一次见面,她办公室里,他吻了她。
陈烟桥轻蔑地问她是不是初吻,问她,“为什么骗她?”
“你欠她个解释,你记住。有朝一日我找到她,希望你别再说谎。”
何沚关上门时候,背靠着门,泪水似断线的珠子一样流淌。
她不是放下了啊。
陈烟桥,不管他多恨她。
这是她有生之年,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预收==两本预收都挺想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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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他,在大世界批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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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出大金链子和拉链边缘的几根腹毛,其实还挺瘦挺白。
头顶悬着一块随时要掉下来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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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他,“你这店里就没有一手的吗?”
他放了手里捣鼓的手机和螺丝批。
把拉链随手上下拉了几下,开口更低了。
“有啊,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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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林春芳开麦直播前,找不到自己晾干的丝袜了,就在阳台上隔着防盗网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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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春芳咬牙切齿,“我是说,不用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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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古旧的砖瓦, 松软的积雪,冷清的香火。
倪芝时隔四年, 重新进了当年和陈烟桥一起来放生蓬莱的寺庙。
蓬莱倒是比人更坎坷, 几经易主,余婉湄, 陈烟桥,何沚。兜兜转转,最后陈烟桥带回成都去, 父母照养。
所以倪芝不为蓬莱而来,却顺着记忆中的路,走到有暖气的室内水池。
四年过去,里面还是那样,自有一番生态。
看过窗外不知多少次落雪和放霁, 已经接近一月底了。
倪芝恢复得基本无碍, 只走得仍比正常人缓慢。
她走到沙弥面前, 开口,“小师傅。”
沙弥作揖。
倪芝拿出那个装佛珠的盒子打开,“我想问问, 这串佛珠,是不是在这儿请的?我想请一个一模一样。”
沙弥捧起来看, 摇头, 说磨损得厉害,原本有行小字早就辨别不清楚了。
沙弥还给倪芝,问倪芝是否还需要请佛珠。
倪芝双手合十, “麻烦了。”
沙弥一路领她去请佛珠的地方。
倪芝想了想,“那我请两个吧,可以替别人请么?”
“可以。”
“施主求什么?”
还能求什么,她只记得陈烟桥跟她说过的话。
“平安喜乐,两个都是。”
倪芝落笔写名字。
写完陈烟桥的名字和生辰,那个沙弥低头仔细看了看,念了几遍,“陈烟桥。”
“怎么了?”
“眼熟,这位施主名字别致,我应当是见过。”
倪芝点头,“他以前在这里供过往生牌。”
“哦,”沙弥一副恍然模样,“我知道了。”
他去翻了翻簿子,找到陈烟桥的那一条记录,“他供的往生牌,两年多前到十年期了,我联系不上。”
沙弥仔细看了看簿子上的记录,写的亡妻和有些犹豫,“施主是他的……?”
倪芝没多说,“朋友。”
“我替他续上吧,可以吗?两块往生牌,都再续十年吧。”
沙弥又是一声佛号,“施主是积了大功德。”
他去后院找了许久,很和善地笑了笑,说还好他留着,想着陈施主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不会想他们擅自处理。
功德是大功德,倪芝没想到寺院走一趟,倒是破财了,不知能换她多少心安。
想起来以前陈烟桥还告诉她,给未出世就死去的孩子取名陈鱼儿,是词牌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他也会有放下执念的一天,可惜总在和她的离别后。
钱媛建议她,想不清楚,就去以前有陈烟桥痕迹的地方走走转转。
走到中央大街上,冬日的阳光倦懒,游人如梭,街头作画的人似乎换了一茬。
倪芝以前就不熟悉他们,只记得那几个,有些人似乎还有些隐约的印象,目光停留片刻,他们便开口揽活。
倪芝摆手离开。
到附街街口回望,阳光停留在谁的画笔尖,晃了她的眼。
没有陈烟桥的影子啊。
她要走之前,想了想,沿着记忆走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店前。
还好,招牌青锈纹身店还在。
当年就是在这里啊,陈烟桥明明待她冷淡至极,却来看她,隔着帘子跟她说了几句话。那时候,她早喜欢他了,他也一样吧。
倪芝站在店外瞥了眼,没人。走到店门口,听到里面对话。
有婴儿的啼哭声,莎莎姐哄她的哼唧声,还有骂棒球帽的声音,“哎哟,让你把奶粉别冲那么烫,她又嗷嗷哭,你听了能好受啊?”
“我知道我知道了,来我抱抱。”
“你抱个屁啊,整天咯人扒拉的,起开起开。”
“宝贝儿,别这么大火啊。老公不抱她,抱你好不。”
“滚。”
这声滚已经带着笑意了。
倪芝不自觉地抿唇笑了。
漫无目的地闲逛,好像走到哪里都是往事。
到傍晚时分,倪芝又站在老灶门前。
上次回来,是跟钱媛她们吃饭,她还瘸着,没来得及仔细看。
她隐约记得几年前回来,不是这般模样。
那时候,小红仓买还在。
附近还有家麻将馆,她在那儿看见了何旭来和宋雅莉,如今她环顾四周,似乎没了麻将馆的影子,时隔已久,她早不记得究竟是哪家店铺换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