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尖——by小红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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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了一会儿,故作轻松打起精神说话,看能不能从这几个人口中套出点什么信息:“上次真不关我的事,你们要是没抓我妹妹,我不可能倒帮警察忙的,我和你们一样,也很讨厌警察,真的!”
“省点儿力气吧姑娘,用不着跟我们说这些,是真是假,你讲给我们老大听。”
秋来迟疑着试探:“……金哥?”
“知道的真不少。”中间有人跟旁边冷笑,“我在这个年纪,还只知道上面指哪儿砍哪儿呢,她一个姑娘,精明得可以捉鬼卖了。”
这话说得许秋来心里咯噔一下,她下意识觉得,对方绝不是单纯要报复,相反,他们对她很了解。
能抓到她不是偶然,他们观察她可能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群人并没有把她带出城外,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后,弯进天际线驳杂的胡同巷里,在七拐八绕斜斜窄窄的巷子穿行了一段之后,车直接开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十分破败,像是租来的,红砖墙粗糙的水泥缝里长了青苔,院子角三三两两落着几根生锈的钢管,地面草砖里冒出几根灰黄的草芽,房檐下嵌着的挡板前挂了一只不知什么品种的鸟儿,灰扑扑张嘴叫。
面包车门被拉开,“怎么着儿,还要人请你下来?”
就是这种感觉。这群亡命徒在强压自己的愤恨,明知道是她带警察抄了T城的老窝,送他们那帮兄弟进去坐大牢,但自始至终像有一条线,阻挡着他们进一步动作,对她保持克制。
许秋来跳下车,跟着这人往院子一路进去。
帘子一掀,她目光落到那八仙炕桌上嗑瓜子斗鸟的人身上,立刻明白,这就是金哥了。
这些年一直在警方通缉名单上,却滑得像条泥鳅,始终没有被捉住的人。
他五十来岁,发色很淡,宽下颌,鼻子生得有些畸形,平凡无奇的长相,只是抬眸时,一双鹰隼似的眼睛,将他与平常人区别开来。
秋来的目光没有躲闪,他盯了两三秒后,才淡淡道:“给人松绑,倒杯茶给她喝。”
身后的绳索悉悉窣窣被解开,许秋来心中却没有因此而变得更轻松。
她按下忐忑的心脏,挺直脊背,目光直视他,声音冷静:“你找我到这里来应该不是为了喝茶,你要做什么?”
“许秋来。”
那人把她的名字在口中掂了两遍,点燃一支烟,终于不再逗鸟,挥挥手,一旁人把鸟笼拎下去,身子终于朝她转过来,吐出烟圈:“你知道你捣毁了我一笔五千万的生意吧?”
许秋来摇头,“如果一定要算,严格意义上说,我只出了三分之一的力,而且是你们先绑走了我妹妹,我没有办法。”
“这就是你花一两个小时为自己想出来的辩护?”
金哥失望地抖了抖烟灰,指着旁边,“你问问他们这里,哪个没有兄弟姊妹,四筒,你弟弟呢?”
那叫四筒的大汉浑浊的眼睛移过来,瓮声瓮气答:“局子里,那天被逮进去了。”
“听见没有,现在你妹妹好端端没事,是我这些弟兄出了事,你说,这些弟兄的时间、自由,你怎么赔?”
“如果我有五千万,赔给你能保命,我肯定给你,但我没钱,你应该知道,我父母双亡,一没亲戚二没朋友,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你当然有,没有我找你来干嘛,你找上山那天,不是还骗老三他们两个,说要给他们一千万。”
许秋来不知他竟连这事儿也知道了,紧咬着口腔内壁,提醒自己面上不要露怯,脊背不动不摇,“我没有钱,我只是想他们放了我妹妹,所以撒了谎。”
“没钱?没钱你哪来的勇气开这种玩笑?”
“我可以劫持基站假装给他们发到账信息。”
金哥似是得到满意的答案,最后吸了一口,把烟头碾碎在痰盂,“这就对了,有本事骗,这就是你入伙的本钱。”
许秋来心猛跳一下,睁大眼睛,“入什么伙?”
“你害我们跟耗子一样东躲西藏,大家当然得找新营生。”那名叫四筒的大汉代替金哥开口:“你爹是谁我们都知道,你学的什么专业,什么水平,我们也都一清二楚,劫持网站干博彩赚够这五千万,之前的账一笔勾销。”
果然,这群人了解她!
许秋来在过来的路上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他们的目的是拉她入伙,她的资料并不难查,在这时候否认推辞,只会激怒对方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扭头松了松肩颈开口:“没有设备,没有人手,没有服务器,我一个光杆司令怎么可能做得了?”
“什么都没有会叫你来?”
金哥手一挥,四筒带他穿过中堂,打开厚重的大锁,门一推,属于机房的暖气骤然扑面而来。
帘子拉开,里面就是一个新洞天。
几十平的屋子里并着摆了两排电脑桌,地上是乱七八糟交错的网线,路由器油绿的灯光起伏,里面至少六七个人在作业。
他们头发和键盘一样油腻,被四筒出声叫了,才有个人回头起身,给她介绍情况。
许秋来低估了这群人,他们竟然还在境外架了服务器,跨国勾结境外赌博集团,以侵入控制那些网站权限为手段,劫持流量,为境外赌博网站发展会员,信息再贩卖谋取暴利,犯罪产业链完整。他们不缺设备,分工清晰,连打手都有了。
“他们没你技术高,分红没你多,你想还清五千万快得很,等这笔账清了,是走是留随便你,日子总过得比现在滋润。”四筒明明恨她,但还是不留余力开口相劝。
那个金哥,对他们的约束力很高,这个组织纪律是十分严明的。许秋来观察完一圈,四筒又问:“想好了吗?”
“想好了。”
她能不想好吗?她想不好,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院子还是两说。
四筒将她重新带回中堂。
金哥这次叫人给她搬了座,重新换了纸杯和茶水。
“答案呢?”
“我入伙。”
金哥抬手缓慢拍了两个,笑起来,“聪明人。”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许秋来规规矩矩把手放在膝盖上:“我还是个学生,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有能力,而且会和你们合作,而不是出了门就去再找一次警察?”
金哥却笑了笑,“你不会。”
“你为什么能确定?”她执意追问。
“你比你父亲有胆色,心眼也比他多得多,他就是为人太耿直了,才活不下去。你不是一直想报仇吗?我给你这个机会。”
此话一出,许秋来猛地抬头,眼神几乎成为一道利剑,钉在金哥身上:“你认识我父亲?你知道些什么?”
“当然认识,几年前我出狱前和你父亲蹲一间号子,也算是有过一起坐牢的情分,他怎么死的,我全程看在眼睛里。”
“你撒谎!”许秋来眼睛瞬间红了,“我查过监狱的记录,我爸爸那天晚上身体不舒服,住的明明是单间。”
“放狗屁,怎么跟金哥说话!”
她语气如此不恭敬,自然引来旁人不满,有人抬手就要教训她,被上首的人止住。
“我没有必要骗你,他是被隔开了,就隔在我们对面。”
金哥这会儿开始用怀柔政策,放缓面庞,缓缓开口,“当天下午两点放风还活蹦乱跳,晚上狱医带着针筒进去一趟,出来就说人不行了,当时隔着两三尺宽的窗户,五六双眼睛盯着看,五六双耳朵听见了他在凄厉地喊,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许秋来只觉得胸中燃起一股滔天大火,要将所有的情绪与愤怒燃烧殆尽,理智告诉她不能排除金哥想要控制她故意编造谎言,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这世上又有几人还知道她父亲的死因?又怎可能如此清晰地将当时的场景还原说给她听?
原来她父亲是这么死的。
和她猜测的差别不大,但更惨烈。她的手心都攥出了青筋,用力到几乎要将牙齿根磨断。
事实上,直到刚刚,许秋来打的注意还是出了门就报警把这伙人一窝端。她若是靠违法赚钱,早一百次都赚得满盆满钵,凭什么要等这伙人来威胁,给他们占便宜,还滩他们浑水。
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对方既然提出邀请,手里就一定握着能让她心甘情愿听话的东西。
她强忍住就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待到风干后终于抬头,冷声开口:“你觉得,我可以拿什么报仇?”
“我可以告诉你那晚所有目击者的名单和住址,你别想着自己神通广大,自己也能打听,没有我的首肯,他们没人敢替你出庭作证。”
紧接着,他挥挥手,招人拿了个本子过来,上面赫然印着曾羁押许父的监狱名字,是一本三年前,监狱药房的取药记录。
“当晚来的狱医姓宋,医疗记录他已经销毁了,这本还没来得及,我在里面花了不少烟才叫人偷到手的。”
“等你钱赚够了,东西,我给你。”
许秋来沿着日期用最快的速度翻到事发当天那一页,果然有个叫宋景的狱医,取了大剂量的胰岛素。
她父亲根本没有糖尿病,这么大剂量的胰岛素静推注射,低血糖休克,不猝死才怪!
金哥当年只打算把东西偷到手换个保外就医的机会,也或者,出狱后换笔钱使。
可他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一双识人的眼睛是必不可少的,搞清楚来龙去脉、幕后主使,约莫了解齐进为人后,东西便也不愿动了,他不想有命赚没命花。
他那时可没料到,这本取药记录居然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第95章
出了院门,金哥的人在后面远远跟着,许秋来只当作不知道。
即便她清楚地记得来时的路,但还是假装不认识,在错综复杂的小巷无头苍蝇似的撞来撞去,放松人警惕,顺便熟悉地形。
胡同太大,许多地方巷子窄到车辆无法通行,许多墙面画着斑驳的漆画,胡同后便是一片连着公园的内海。
她直到绕出来,才在巷口找了个小超市,掏一块零钱放在柜台上,开始给陆离打电话。
电话那端一响,陆离秒接,才听许秋来的声音,他几乎语无伦次,“你在哪儿?有没有受伤?我过来找你——”
许秋来打断他,“你别担心,我没事,我过来找你。”
“我过来!”陆离话说出口才发现语气太强硬,太不冷静,放缓声音重说一遍:“我过来。”
两分钟时间,他根据打来的固定电话确定她在地图上的定位,“你现在往前走五百米,穿过两个路口,在那家银行里等我,那边人流量大,安全,我二十分钟就能到。”
“你……你报警了吗?”
“报了。”
她沉默两秒,“把案件撤销了吧,我没事。”
许秋来不知道这短短的两个小时内发生了什么。
陆离挨了他人生中第一个来自父亲的巴掌。
他接起电话的时候还在工作,没有听见秋来的声音,只来得及听到有男人在电话那端说了句话。
离话筒很远,但那声音,他永生永世不会记错。正是当年绑架他、把他手脚塞进柜子里不能动弹,一度成为陆离人生最难以磨灭阴影的那个人。
他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定位许秋来的手机号码,只是赶到案发现场,许秋来已经不见了,只从草坪里找到了她的手机。
陆离不敢想象秋来一个女孩子,别人会怎么对待她,他甚至想,与其是秋来被绑,那还不如再绑他一次,至少对方会顾忌着赎金,拿到钱之前不会危及他性命。
或者,他去,他可以把秋来换回来。
这种想法才出口,便被随行人员报告给了陆父,陆父甩下待开的会议,气狠狠用最快的速度冲过来,直接给了他一耳光。
老爷子去世后,他这些年都竭力忍耐、纵容儿子的任性,再没有这么震怒过。
尽管手落下去他便后悔了。
人过中年,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独生子的性命更重要,陆离的健康是没有筹码可以估量的,他可以允许儿子用青春玩闹、恋爱,但绝不允许他彻底昏掉头脑,居然妄想用自己的性命作抵冒险,只为了换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知道你这个念头有多年轻莽撞,有多愚蠢吗?”
他直到这一刻,才真正重视起这个出现在陆离生活中的女孩子。
“所以这就是你放弃我妈的理由?”
巴掌带着耳鸣的晕响落下来的时刻,陆离竟没有什么感觉,他下巴扭正,最后面无表情看了父亲一眼,便头也不回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