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伯莎——by红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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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莱思一边把餐盘中的食物逐一摆上桌,一边喜气洋洋地开口:“一份炖鱼、一份热腾腾的小羊排,还配了一瓶有些年份的葡萄酒。可见罗切斯特先生还是很关心你的,夫人。”
伯莎定睛一看,可不是吗。
平日里格莱思从厨房拿来的食物再怎么丰盛,也是冷盘冷食。她会端回来后在阁楼里自行加热,味道总是欠点意思。
而今夜的晚餐热气腾腾的,烤小羊排端上桌时甚至还“滋啦啦”冒着油花,更别提一掀开盖子就鲜美扑鼻的炖鱼了。
除此之外,格莱思还拿了软乎乎的白面包、新鲜的肉馅饼,以及一份充当冷盘的鸡肉。
她可吃不了这么多。
“一起吃吧,格莱思,”伯莎开口,“也为你自己倒点酒。”
“这可太不合适了!”格莱思大惊。
“有什么不合适的,”伯莎哭笑不得,“这十年来你一直守着我吃饭,还有什么分别不成?”
然而左说右说,格莱思就是不肯同伯莎一起用餐,最终伯莎只好自己坐下来,端起了酒杯。
“要我说,罗切斯特先生还是放不下英格拉姆小姐,”格莱思又絮叨起来,“夫人你明明已经恢复了健康,罗切斯特先生为什么还不把你介绍给客人?你才是桑菲尔德庄园的女主人!”
可算了吧,伯莎对这死气沉沉的大房子可没兴趣。
她抬眼看向愤愤不平的格莱思:“以后有的是机会。”
格莱思似乎没懂:“夫人你的意思是……?”
伯莎笑道:“难道要我在这阁楼里呆一辈子吗,那恢复了健康也会再次疯掉的。”
“也是。”
这么一想,格莱思就放心下来。
“罗切斯特先生总需要一名神智清醒的妻子,”她开口,“比起夫人你,英格拉姆小姐可差得远了。”
“事实上。”
伯莎端着酒杯,一副肆无忌惮的架势:“我和爱德华正在考虑中止婚姻关系。”
格莱思:“……”
一句话落地,女仆的面孔中流露出既震惊又难以理解的神色。
她当然不能理解。十九世纪的女性心目中不存在“离婚”这个选项。一个女人一旦走进婚姻,她的一切都要永远与自己的丈夫绑定在一起。不论他贫穷还是富有,高尚还是卑劣,发达还是落魄,生生世世不能分开。
即使有娘家强势、性格果断的女性选择和丈夫分居,她也要顶着“某某夫人”的头衔一辈子。
所以格莱思不理解伯莎的话语,也在情理之中。
但伯莎需要一位帮手。
就算有条件离开,她也不能一人离开,饮食起居、来回跑腿,总是需要一个人协助她。比起重新找个仆人,照顾了她十年的格莱思·普尔显然更为合适。
“我的意思是说,”于是伯莎耐着性子解释道,“如果你的雇主从爱德华·罗切斯特换成我,你会愿意吗?当然了,工资可能会低一点,毕竟我现在不会随时随地发疯了。”
话说到这份上,格莱思才明白伯莎的意思——夫人想离开桑菲尔德庄园!
“夫人……”
格莱思目瞪口呆:“你打算和罗切斯特先生分居?”
岂止是分居呢。但伯莎觉得,现在还是别用她要假死脱身这种计划刺激一名维多利亚时代的传统女性为好。
“这十年来我们相互折磨这么久,”伯莎淡淡道,“你觉得他还能毫无戒心地同我躺在同一张床上吗?”
格莱思回答不上来。
仔细想来也是,留在桑菲尔德庄园又有什么好的?罗切斯特先生的风流债不少,即使伯莎夫人恢复清醒,也没展现出多少温情。而夫人的娘家有钱得很,何必在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受气。
况且,不是哪个夫人都像伯莎一样,即使是想走,还要带走她的“看护人”。
这么一想,格莱思有些感动。
“我早已没什么亲人,”格莱思说,“在哪儿不是一样呢?跟你走就是了,夫人。”
伯莎闻言很是高兴。
她碰了碰葡萄酒的酒瓶:“为了庆祝我们重见天日,今夜你也得好好喝一杯!”
截至目前来看,伯莎的一切计划都非常顺利,只消一把火,她就能立刻远离这里。这多简单啊!想到这儿伯莎甚至都忍不住开始盘算三万英镑究竟该怎么花了。
然而事实总不会那么顺遂如愿。
昨夜的葡萄酒确实不错,就是后劲略足。这让伯莎美美地睡了一觉,一睁开眼时,阁楼上狭窄的窗户已然大亮。
她刚刚换好衣服,格莱思就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伯莎梳理头发的手蓦然一顿:“怎么了?”
“今天、今天清晨莉娅发现,”格莱思磕磕巴巴地说,“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死在了自己的客房里!连村子里的牧师和城镇的治安官都来了!”
“……”
糟了。
伯莎心底一突。
出了人命还行?!
作为一名新闻记者兼悬疑题材爱好者,伯莎非常了解下面可能会发生什么。
要知道这么一出事,治安官总是会带人来搜查线索的。这样罗切斯特把发疯妻子藏在阁楼上的秘密迟早会暴露——那么之前伯莎袭击兄长、纵火未遂的事情,很有可能被一并提及。
而身为一名屡次伤人未遂的“疯子”,伯莎将会是头号嫌疑人!
不行。
始终躲在阁楼里无疑是坐以待毙,十九世纪的科学技术条件可不会还她清白。
伯莎得在暴露前把握住事态发展的主动权。
她心念电转,当下就有了计较:她需要一名帮手,能够自由行走在外界,完成她一切请求的协助者。显然格莱思·普尔并不能胜任,女仆在意识到出现杀人案后连话都说不清了。
这名帮手必须头脑清醒且意志力坚定,更重要的是不在乎世俗的目光不为恐惧所束缚。在整个桑菲尔德庄园里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少之又少。
除了罗切斯特,就只有简·爱小姐了。
第5章 阁楼上的疯女人05
上午时分简·爱小姐听闻女仆转述,今日希尔顿先生与罗切斯特先生发生了争执。
“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让客人们知道阁楼上的事情?”莉娅不禁抱怨道。
“什么?客人知道了?!”
“是呀,希尔顿先生非得要罗切斯特先生打开阁楼检查不可,说杀人凶手肯定藏在里面,”莉娅心有余悸,“要是罗切斯特先生不打开阁楼,那就是他心里有鬼。”
“那罗切斯特先生什么反应?”
“总是看样子,他是不准备打开阁楼的……嘘,小点声,有人在听。”
女仆们中断对话,简·爱小姐才低了低头,转身离开。在她将要踏出厨房房门时,女仆格莱思·普尔迎面走了进来。
简·爱的步伐一顿。
一个月前,简·爱小姐在燃烧的卧室中救下了罗切斯特先生,他说火就是格莱思·普尔放的。那么……
谋害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的会不会也是她?
这个念头刚刚在简·爱的脑海中形成,女仆格莱思突然抬头迎上了她的目光。
“简·爱小姐。”格莱思客客气气地招呼道。
“……上午好。”
“上午好。”
说完格莱思神秘地前跨三步,将一张纸条塞进了简·爱的手心里。
直至匆忙返回自己的卧室,简·爱才得以打开那张纸条。
[原谅格莱思的莽撞,小姐。是我请求她将这张字条送到你手上,请晚饭之后到阁楼来,切记避开其他人,特别是到访的客人。我有生死攸关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助。]——纸条上这么写道。
上面没有署名,简·爱也不认识拥有这般凌厉字迹的人,只能依稀推测这样的手笔出自一位女士。
一位女士?
难道阁楼上真的住着一名鬼魂吗?所以格莱思·普尔并不是请来做绣活的女工,而是一名看守?
理智告诉简·爱,她不应该去赴约。英格拉姆小姐已经死了,万一阁楼上住着杀人凶手,她也逃不掉。
可是……
简·爱盯着这张纸条许久。
她始终觉得,亲手写下求助的人不会伤害自己。英格拉姆小姐死在卧室里,想要简·爱死,何必大费周折把她骗到阁楼,留下一张字条,这不是徒增破绽吗。
就像是简·爱小姐的直觉救下了火中的罗切斯特先生一样,这一回,她仍然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晚饭过后,因为谋杀案的发生,客人们无心聚会便纷纷去休息了。趁着这个时机,简·爱偷偷溜出房间,走向了桑菲尔德庄园的三楼。
在此之前,她从没来过这里。
格莱思·普尔早早就在阁楼门前等待了,看到简·爱到来,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欠了欠身,而后打开了门。
那一刻简·爱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在耳边“砰砰”作响。
里面藏着的会是什么呢?
她年仅十岁的学生阿黛勒曾经开玩笑般说过,阁楼里住着的是一名吸血鬼;艾希顿先生则和罗切斯特于今早争执,说阁楼里藏着的其实是个发疯的女人。不论是哪个猜测,听起来都很像是一名杀人凶手。
跟随着格莱思走进阁楼,简·爱紧张的不得了。封闭的环境越发暗淡,直至格莱思推来了第二扇门。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阁楼,总算是有了些壁炉点起来的光芒。
“啊,客人来了,”黑暗中传来了一道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既沙哑又慵懒,“格莱思,去帮我们看一下门吧。”
“是。”
领路的格莱思应了一声,而后退回到第二扇门外。
“简·爱小姐,千万别紧张,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你。”
“你……你是谁?”
那个女人失笑出声:“你稍稍靠近一些就能看到了,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简·爱犹豫了片刻,终于迈开了步子。
她走向室内唯一的光源,不过向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坐在壁炉边的人影。
是个女人,但既不是吸血鬼的模样,也没有任何发疯的迹象。
在此之前,简·爱从未见过这位女士。她斜靠在沙发上,身形高挑、体态挺拔,穿着红色衣裙,一头墨般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猛一看起来端庄又高贵。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在荧荧火光下,简·爱看到的是一张极其姣好,近乎完美无缺的面庞。
即使是人人都夸赞其外貌的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在这位女士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希望我的唐突邀请没有惊吓到你,小姐,”靠在沙发上的女士用暗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坐吧,格莱思煮了热茶,就在你左手边,请自取。”
那一瞬间,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原来之前的传言都是有迹可循的,桑菲尔德庄园的阁楼上确实住着人,一名神秘的女人。
原来罗切斯特先生隐瞒纵火未遂的事情,也确实是为了包庇某人,不是格莱思·普尔,而是面前这位美貌且慵懒的女士。
简·爱说不清此时她应该报以怎样的心情:妒忌、震惊,还是惊慌恐惧?她只知道此时此刻袭上心头的,是好奇。
“女士,”走进阁楼后,简·爱第一次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
回应她的是陌生女人的低笑声。
“坐吧,小姐,”她回答,“叫我伯莎就行。”
简·爱在观察伯莎,伯莎同样在观察着简·爱。
乖巧坐下来的简·爱小姐,个头娇小、肤色苍白,看起来有些寡淡,但那双透亮的眼睛却藏不住探究和好奇。
谁说简·爱长得丑来着?伯莎心想,分明是个小家碧玉清秀可人的女孩——伯莎没记错的话,简·爱在此时不过十八岁,对她来说当然是女孩。
面对桑菲尔德庄园中的秘密,这名年仅十八岁的姑娘没有表现出畏惧,她很好奇,却也很克制,当伯莎的视线扫过来时,简·爱的头颅始终微微垂着,好与其错开目光,把所有情绪巧妙地隐藏在了火光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