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多妩媚——by阮阮阮烟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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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观音懵懵地盯着身前男子看,以为这人是在自称“你的佛”,抬手抚摸了下他乌发浓密的头顶道:“骗人,你不是我的佛……”
“……”,顶着三千烦恼丝的宇文泓道,“……他委托我交给你的”,将那半杯茶也放到她手上,再次哄劝,“吃了吧,吃了就不难受了,佛不会骗你的。”
许是意识迷乱的她,信了他这番说辞,许是她单凭自身,实难抵御身体的燥乱,见有一法子在眼前,便只能试着用了,乖乖就着凉茶将清心定神丸咽下,手捂着心口,等了片刻,再次抬起头来,蹙着眉尖,焦急不解地望着他问:“怎么还是‘砰砰’乱跳呢?”
宇文泓实话道:“药效发挥,是需时间的,等等就好了”,他目光掠看过她抄写的“蝌蚪文”经书,建议道,“要不继续做些能静心的事,转移下注意力,渐渐心就静了。‘’
女子闻言坐在书案前想了须臾,起身走向了室内的螺钿紫檀箜篌。
这架箜篌,是她从萧家带来的,平日无事时,她常弹箜篌清心怡情,长乐苑的一众侍女,闻乐便会聚在门外倾听,而她的两个贴身婢女,大都会跪坐在她的身旁,煮茶焚香,伴她调乐,其中那个不会说话的,好像还通点乐理,有时还会同她一起整理乐谱,甚至也搭手在箜篌长弦上弹拨,与她四手共奏。
宇文泓见萧观音走至箜篌旁坐了,也跟坐了过去,看她纤纤素手搭上箜篌竖弦,弹揉了几下,似始终不得其法,寻不回平日清醒时的弹奏状态,原已稍微平静了些的神色,又因此染上了灼红的焦急,含惊望向他的眸光,盈满了对自己乐艺“退步”的难以置信,“……我不会弹箜篌了……”
宇文泓张口就哄:“你会弹的,你弹得特别好,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她却摇了摇头,“不是的,天下第一的箜篌圣手,是南雍的青夫人。”
自成亲以来,一直百般试探提防妻子的宇文泓,其实并不十分了解他娘子的性情,心里只想着把她哄好,别又着急起来,仍是随口就道:“哎呀,她没你弹的好。”
这一句下来,眼前的女子,立端正了神色,一下子似连身体的不适,都忘了不少,双眸乌亮澄澈,认认真真地望着他,语气是不应质疑的笃定,蕴满了对这位箜篌女圣手的无限敬仰,“青夫人的箜篌技艺,无人可及。”
宇文泓一怔后道:“那行,你第二。”
对箜篌这种乐器,半点不通的宇文泓,真不知这天下箜篌技艺如何排名,他怕她再同他较真起“二、三、四”来,说罢就站起身道:“你平时弹箜篌都有人焚香的,我去给你焚个香,等香飘起来了,这氛围弄起来了,你就能弹得同平时一样了。”
他说着,走至房间另一侧的百宝架前,启开贮香匣,夹取了一小块苏合香饼,加燃红炭,置于室内一只错金银博山薰炉中。
当炭火渐热,灼得缕缕香氛,从炉顶山形镂空缓缓逸出时,清亮的箜篌乐声,在幽静的室内,轻轻响起,宇文泓回头看去,见她十指纤纤,揉触上那二十三道箜篌乐弦。
起先还有几分醉中的茫然滞涩,但渐渐,醉意不再凝堵她的指下乐音,而是让逐渐流畅起来的箜篌乐声,比之平日,更加无拘无束,随心无羁,如道道行云流水,从她指尖自在流出,萦绕得一室清音绕梁,恍若置身在深山林涧之中,上有明月相照,耳听清泉石流。
清越空灵的琳琅仙音中,宇文泓托捧着薰炉,走回盘坐,将那只薰着苏合的香炉,放在箜篌一旁。
既为夫妻,同居一室,他之前自然是有听她弹过箜篌,但往往都是她在一边自在轻弹,而他在另一边,手中刻削着木雕,心中盘算着诸事,只当耳边有声在响,从没真正认真听过,这还是成亲以来,头一次心无旁骛地倾听,在这世人皆眠的幽静春夜里,与她同醒,相对而坐,似这世间,只有他们二人,潺如清泉的箜篌乐音,便是整个天地,流淌萦绕在他们身边。
他看着她,而她似已完全沉醉于十指下的乐音,注意不到身前不远坐了一人,也注意不到任何其他,眼中所见、心中所念,都唯有身前箜篌而已,将烈药醇酒的余性,尽付于十指之下,纵情弹拨拂揉。
袅袅苏合香气,自博山炉镂空山峦缓缓逸升,渐缭绕萦散,有如仙雾,箜篌檀木上绘饰的飞天云花等纹,似都在这香气仙雾里,变得鲜活,眼前若有云气飘流、香花纷落,飞天在琳琅仙乐中,翩然起舞,飘曳霓裳,而他,眸光越透过婀娜曼舞与浮流香云,在这清幽的春夜里,无声地落在她的身上,自相见以来第一次,不带任何暗中审视。
他凝看着她,明明近在咫尺,却如隔云端,看不分明,心神因此恍惚迷离之时,忽见她素手一拂乐弦,一阵转调的清泠箜篌之声,似琼玉碎击、雪山泉流,铮然响起,令他心神忽地一凛,脊背跟着一酥,似有一股电流,紧贴着脊椎,随之而下。
这股细密的酥麻感,终于消退干净时,服过清心定神丸的她,也在这一曲清越的箜篌乐中,以酣畅淋漓的弹奏,将大半身心燥乱消耗殆尽,心里的“尘埃”,清了不少,但令人迷糊昏沉的酒意,还似袅逸的苏合香气,丝缕般地缠绕着她。
宇文泓看萧观音双手无力地从乐弦处慢慢落下,人慵软地靠上箜篌,似就要这般依抱着箜篌睡了,开口劝道:“盥洗上榻睡吧。”
无人理他,宇文泓唤了几声“娘子”都得不来丝毫回应,静了静,微提高声调,唤嚷了一声:“萧观音!”
她对这样的唤法有了反应,睁开倦沉的双眸,轻轻地道:“没有人这般唤我……”盛满醉意的眸子,蕴满疑惑,她看向他问,“……你是谁?”
宇文泓默了默道:“你的夫君。”
她闻言轻笑,像听到了一句极荒诞的玩笑话,“我没有夫君”,她看着他,唇际是浅浅的笑意,“我没有成亲,也不会成亲的”,双眸依旧是柔静地望着他,一眼看穿了他的“谎言”,也并不责备,只想知道他为何如此“诓”她。
宇文泓这些年来每日每夜都在诓人,但此时此刻,还真真没有,只这唯一没有的一次,对面女子,却认定他是在扯谎……
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宇文泓沉默片刻,望着她道:“你成亲了。”
或因他讲实话的神色太过真实,对面浅浅笑着的女子,渐敛了面上笑意,转为惊诧,人也震惊地坐直身体,在晕醉中艰难地思考许久,乌眸因惊圆睁,懵怔如小鹿地看着他问:“……我……真的成亲了?”
宇文泓点头,而晕醉的萧观音,眼前有些朦朦胧胧,心里头完全迷迷糊糊,关于成亲,一时只想到哥哥希望她嫁给玉郎表哥一事,望着对面的“夫君”,惊疑地唤道:“……玉……玉郎表哥……”
宇文泓眼角一抽,又听她关切问道:“玉郎表哥,你的脸怎么伤成这样了?”
她略近前来,嗓音忧急不解,“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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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血红
伤花了脸的“玉郎表哥”, 一言不发,萧观音迷迷糊糊地望他脸上左一道右一脸的细伤痕, 望他在灯光下朦朦胧胧的一张脸, 神思因醉交缠不清, 搅如一堆难解的乱麻, 心里头乱哄哄的。
……一时想的是哥哥经常在言笑中有意撮合她和玉郎表哥,一时好像将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哥哥几是苦口婆心地劝她及早与玉郎表哥定亲,一时又好像海棠花开,玉郎表哥身着浅绿朝服, 腰束银带九銙,在一树淡红如霞的花树之下, 与她幽会, 她……行径很是大胆,一步步含笑近前,几要将玉郎表哥, 逼到背靠海棠树干了……
醉得晕乎的萧观音, 越想越是混乱,渐也口不择言, 一时十分关心地问身前男子, 脸是怎么伤的、身上可还有伤、痛不痛、可曾上药云云,一时又忧心忡忡,虽不解为何自己与表哥日常相见,要这般忧心, 但还是在晕醉中,道出了心底潜藏着的忧心之语,深深地望着身前男子,言辞恳切。
“玉郎表哥,这般幽会,是很危险的,万一被人发现了,被揭开在世人面前,你会有麻烦的,甚至……是有性命之忧……我不希望你身陷在危险之中,我希望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室内的“玉郎表哥”宇文泓,前几日听她在睡梦之中,那般眉尖若蹙地呢喃出“玉郎表哥”四字,嗓音忧缠,如这称呼的主人身上,绕系有她无尽的绵绵忧思,就有些怀疑,是不是戏台上常唱、俗世也常有的表哥表妹青梅之情,她那忧思,背后其实绕系有无尽情丝。
此时,他又听醉中的她,展露“真心”,认为自己既成了亲,夫君就是那“玉郎表哥”,言辞中还说到什么“幽会”,暗想难道不得不与情郎分离、与他成亲的萧观音,在婚后,还时不时与那“玉郎表哥”幽会不成?反正他是成日“玩失踪”的,她作为妻子,若有心与别的男子在外幽会,连设法躲避丈夫都不用,十分方便……
这样想着,宇文泓看萧观音的眸光,不由微微深了,他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不知作为一个亲自送助情之酒、差点让自己妻子与别的男子苟合的丈夫,对待这种事,应该抱以何种态度,只有一点,心中是十分清楚。
——平日看来温淑雅静的萧观音,私下竟有与情郎幽会这等大胆出格之举,她果然如他先前所想的一般,看似是日光下的一汪清水,一望见底,透澈无暇,实则却是日光熠熠、波光晃眼,叫人看不分明。
他宇文泓,已算是会识人,但这枕边之人,他成亲以来,与她日夜相处许久,却依然看不透她,就拿“有心上人”和“外出幽会”这两件事来说,若不是她自己梦喃和醉酒,不慎泄露,他半点都没能觉察出来,可见她平日藏得多好,藏得多深,在她温淑雅静的表象下,还藏有什么呢……
……也许她本人,并未与母妃有何勾连之举,但,或许是她表象之下藏着的某些事情,叫母妃相中,将她选为了他的妻子,等着她与那件事,淬成一柄带毒的尖刀,插|入他的胸膛……
灯光下,宇文泓凝视深思的眸光,越发深了,而被深望着的萧观音本人,不知这一会儿功夫,她的夫君宇文泓心里转过多少弯弯绕绕,也不知自己在夫君那里,已是一个表里不一、深不可测、不可小觑之人,只是因醉,仍以为身前的年轻男子,乃是她的玉郎表哥,对他脸上的伤,十分关心,对他的幽会之举,又很是忧虑。
于是,灿光流滟的灯树旁,在宇文泓眼中看来,他的妻子,眸光万分关切地深望着她的情郎,微启红唇,轻轻道出的一句,真切出自肺腑,似缠系了无数斩不断的情思,萦有对情郎全心全意的关心,和对今世缘分浅薄的幽叹,简单十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玉郎表哥,你要好好的啊!”
宇文泓抖了抖嘴角道:“我……很好。”
她听他这样回答,似感宽慰,扶着身边箜篌,颤颤地站起身来道:“我去找药给你涂伤。”
宇文泓看她身子娇软、脚步虚浮,颤行几步,如风拂花枝,不知何时就要跌了,起身扶住她道:“不涂了,上榻歇息去吧。”
她一双朦胧星眸,不放心地看着他脸上的伤,宇文泓道:“无妨,你玉郎表哥我,就爱大花脸。”
就这么半劝半揽地,将她带到了帷帐之旁,宇文泓给她摘了两只绣鞋,除了外穿的素纱大袖衫,把人送到了榻上,盖上了一床海棠春被,看她今夜也是被酒药折腾累了,人一沾榻,没一会儿,就阖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