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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殿——by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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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徊会意,立刻转过身去,嘴里喃喃感慨着:“有时候啊,我觉得您比我更像姑娘。您不知道,我多羡慕您这样的精致人儿,我也想端着,有人和我说话的时候,我也斜着眼睛瞧人,可惜我这脸,长得不像那种冷美人模样。”她一面说,一面叹气抚抚自己的颊,手感丰盈,有点显胖。其实不是真胖,她自小就是这种长相,哪怕在运河边上讨生活,脸盘子小了一圈,看上去也是嘟嘟的。
  她在那里长吁短叹的时候,梁遇依她所言把姜片贴在了肚脐上,等盖好衣裳,方让她转过身来。
  打眼瞧她,她愁眉苦脸,他淡淡笑了笑,“面如满月,是有福气的长相。”
  所以哥哥就是会说话,心里那点不称意,也因他一句开解缓和了许多。
  月徊取过边上折扇给他打扇子,“再忍一忍,马上就会好起来的。”扒着躺椅的扶手又看了他两眼,“您说,咱们为什么一点儿都不像?”
  梁遇心头趔趄了下,茫然望着舱:“兴许……咱们真不是亲生的。”
  月徊被他这么一说,彻底沉默了。
  这个问题,其实早在宫里时候他就不止一次提起过,头一回问她要是没有哥哥了会怎么样,第二回是正月十五那天,忽然就不让她管他叫哥哥了。这是第三回,头两回要是玩笑的话,那第三回就让她真正有了不好的预感。也许是骆承良办事不力,随意拉个人来凑数?还是他早听说了她的那条嗓子,有意认亲拉拢她,好让她死心塌地为他效力?
  “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月徊连扇子也不打了,脑袋往前探了探,“我不是梁家的孩子?您说的叙州,还有爹娘的遭遇,都是假的?”
  梁遇曾不止一次设想过和她谈起身世时,她会有怎样的反应,脑子里演绎得再多,真到了这节骨眼儿上,却还是犹豫不前。
  如果真找错了人,那一切的痛苦就不存在了。如今是十四年的养育之恩在,自小和月徊的情谊也在……他重又闭上了眼,“我不舒服,别说了。”
  可这话题是他发起的,眼下叫停的也是他,月徊站起身道:“梁掌印,您是不是看上了我的绝活儿,才将错就错认下我的?原来我是您的棋子!”这么一说,苦情的成分立刻增加了,不由挤出了两滴眼泪,“您怎么能这么欺骗我的感情呐,我可是拿您当亲哥哥来着。”
  梁遇直倒气,“月徊,我正晕船呢。”
  月徊心想你要是真这么恶毒,那就别怪我趁你病要你命了。
  “您今天得给我句准话,我不能糊里糊涂认了祖宗。您说,我到底是不是梁家人,不是我就下船,游也游回岸上去。”
  梁遇招架不住,盖着眼睛反驳:“我多早晚说你不是梁家人了!”
  不是梁家人的是他啊,该游回岸上的也是他。他简直有些灰心,这件事一直这么悬着终不是办法,待他好一些了,找个合适的机会,还是向她说明白的好。至于她会是什么想法儿,便不由他做主了。到时候听天由命,她要是想离开,他也没有道理挽留她。
  只不是现在,现在自己的情况,实在没那力气应付她。他粗喘了两口气道:“我渴,你给我端杯水来。”
  虽然他老是阴阳怪气说些她参不透的话,但也不能眼看着他渴死。月徊一面倒水,一面自言自语着:“我的心眼儿真是太好了,有人这么算计我,我还伺候他呢。再瞧瞧有些人,面儿上心疼妹妹,其实心里不定憋着什么坏。”
  她指桑骂槐,梁遇觉得好笑。撑身坐起来,也不知是那醋茶的功效,还是姜片真对治疗晕船有用,这会儿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天旋地转了。只是生姜贴在肉皮儿上,时候一长就泛起火辣辣的疼来。探手要去摸,月徊说时候不到前功尽弃,他只得收回手继续忍耐。
  水喝完了,月徊问:“您好些没有呀?”
  他点了点头,“过会儿让他们进来议事。”
  月徊不大赞同,“还是好利索了再说吧,在我面前丢脸我不笑话您,在那些千户面前丢脸,往后威望可扫地喽。”说罢继续拿扇轻摇,“哥哥,咱们这就往大沽口去了,您说上南苑接人的船会走内陆呢,还是也走咱们这条航道?”
  她又在记挂小四,梁遇不耐烦,“这得看掌事的怎么安排行程。”
  哥哥语气不好,月徊也不捅那灰窝子,心里只是期盼着能在海上遇见小四。他一去好几个月,从没单独出过门的孩子,不知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东厂的番子又是些眼睛生在头顶上的,万一哥哥悄悄嘱咐他们给小四小鞋穿,那可怎么办!
  梁遇呢,毕竟是练家子,对于身体的掌控显然要比一般人强得多。使上土法子再休息半日,到了将入夜的时候,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在躺椅上睁开眼时,月徊还趴在扶手上,美其名曰照顾哥哥,也没亏待自己。扇子早不知落在哪里了,睡的时候比他还长,紧紧靠着他的胳膊,鼻息咻咻如幼兽。
  十八岁了,可在他眼里仍是一团孩子气。他的记忆总不时倒退到她六岁那年,依稀相似的眉眼,闹起脾气来眼睛没红鼻子先红,莫名让人生出许多不舍来。
  他抬起手,极轻地捋捋她的头发,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人间疾苦后,他以为自己已经丧失了缱绻的情怀,老天爷留下个月徊,就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她的头发,她的脸颊,无一处不让他欢喜。他含着一点笑,悄悄捻了捻她的耳垂,她的耳垂很大,将来必不会再过苦日子了……
  忽然她动了下,直起身揉了揉眼睛,“我是不是该扎耳朵眼儿了?”
  她总能一下子岔出去十万八千里,梁遇正要答她,夕阳余晖在门上照出一个人影来,门外响起杨愚鲁的嗓音,轻声细语道:“老祖宗,用膳的时候到了……”
  他一天没吃东西,却也不觉得饿,扬声让那些千户进来议事,一面吩咐月徊:“先回自己舱里,晚饭有人给你送过去。”
  月徊哦了声,老实退回了自己的屋子。他的抚触还留在耳垂上,她抬手摸了摸,暗道摸我像摸狗似的,虽然高高在上但也充满怜爱,假的摸不出那种情怀来。
  关于亲与不亲,实在是个两难的选择。月徊私心作祟起来,觉得不是亲的没那么糟糕,但照着过日子来说,好不容易找到的根,断了可惜,她不想变回没爹没娘的浮萍。
  侧耳听隔壁,那头嘈嘈切切只管商议剿灭乱党的部署。月徊喜欢哥哥大庭广众下不怒自威,正儿八经的模样,当初没认亲的时候,梁遇大名就如雷贯耳,她虽觉得他是当朝的大奸贼,也不能否认他一手遮天的能耐。
  那些千户们,在外可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啊,早前她在市井里混饭辙,酒楼茶馆儿里来个百户就呼呼喝喝不可一世。千户是更大的大官,爱踹人就踹人,爱拔刀就拔刀,谁敢说半个不字。可到了梁遇面前,一个个俯首帖耳,都成了寻常人家的小儿子,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
  那头梁遇把派往两广分头行事的人手定下,站起身道:“出了大沽口,调一艘海沧船先走……”话说了一半,脸上神色一僵,只觉一件异物从脐上滚落,停留在亵裤里,位置不尴不尬,十分难缠。
  可惜不便去摸,他只得假装闲适地将手扣在鸾带上,缓缓踱步,直到踱得背对众人,才悄悄抖了抖,一面操着淡然口吻说:“目下两广皆有红罗党分布,倘或不能把他们赶到一处,就需逐个击破。”
  那片姜终于从裤管里落下来,随着他的步子落到舱板上。他抬起描金皂靴一脚踩住它,虽然回头时发现众人都在看着他,他也仍旧从容不迫,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万海楼率两队锦衣卫赶赴广西,到了那里和三档头汇合。咱家知道那位叶总督难缠,且留着他,等咱家亲自收拾。”
  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实在令人惊叹。众人嘴上应是,注意力全在督主脚底那片姜上。这是晕船了啊,需要拿姜强压,督主竟连身边的人都没知会,和月徊姑娘合计合计就治完了,实在不简单。
  梁遇知道他们在琢磨什么,寒声道:“怎么?对咱家的安排有异议?”
  众人回过神来,忙说不敢。千户万海楼响亮地应了声“标下领命”,从他身旁绕过,却行退了出去。
  梁遇负着手,傲然看着他们一个个从眼皮子底下溜走,等人都散尽了,方长出一口气,弯腰把姜片捡了起来。
  先前被姜覆盖的地方有点不适,他见左右没人,抬起鸾带隔衣蹭了下。没想到蹭过之后刺痒加剧,忙掩门解下了腰带,疑心那片肉皮儿被灼伤了。
  原以为躲在舱里背人抓挠,就不会有人知道,岂料墙板上小窗又拉开了,月徊的脑袋再次从后面探出来,t脸笑着问:“哥哥您痒痒了吧?我这儿有解毒膏,我来给您抹抹吧!”
 
 
  第69章 
 
  梁遇变了脸色, 作势要打她,气恼地说:“关上!往后不得我允许,不准开这扇窗!”
  既然不让开, 那要这窗户有何用呢。其实月徊一直没想明白, 为什么两个舱房要有这么个窗户连着,她扒在窗口说:“像过仙桥似的, 是为了让咱们睡下能聊天吗?”
  她张嘴就没好话, 过仙桥是墓葬形制, 两个墓穴间有小窗相连,便于夫妻合葬后灵魂往来。虽然寓意很不好,但些微牵扯了一点不可言说的心事,梁遇便没有责怪她。
  “这小窗原本是作情报往来之用的, 以前的福船不让带女人,谁想到你会把脑袋伸过来。”他嘴里说着, 被祸害的那一处痒得厉害。痒还不同于痛, 是世上顶难熬的一种折磨, 实在忍不住了,便问:“你那个解毒膏……能治么?”
  月徊说当然,“这是民间的药,对湿痒有奇效,不单能止痒, 还能防蚊虫叮咬。咱们不是要上两广吗, 那儿天热,我多带些,以备不时之需。您既然不让我给您抹, 那您自个儿来吧!”她说着,试图把一个□□桶似的玩意儿从那小窗里塞过来, 可事实证明,她带的那桶药比她的脑袋更大,想渡过去有困难。
  梁遇简直想不通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寻常药不就是个掌心大的罐子吗,她买药拿桶装。
  “您这是唯恐药卖断了货?”

  月徊说不是,“咱们一行这么多人,一人抠一点儿,怕还不够用呢。”
  可见带姑娘出门就有这宗好,她的未雨绸缪全在男人想不到的细微处,虽然摸不准她的路数,但不可否认,必要的时候很解燃眉之急。
  药桶塞不过来,月徊爽快地拿手指头一剜,递了过去,“来,露出您的肚脐眼儿,我给您抹。”
  这像什么话,梁遇这么好面子的人,绝做不出这种事来。
  他一手压着衣襟,气闷地说:“你还嫌我丢人丢得不够?才刚那块姜掉下来,那么些人,哪个没瞧见?”
  窗户这头的月徊很无辜,“这个怎么能怪我呢,我只管给您治晕船,您要见人的时候怎么不把它取出来?分明是自己忘了,我可不背您这口黑锅。”
  他被她堵住了话头,生着闷气在地心转了两圈。
  月徊的手还搭在窗口上,“您到底抹不抹?我可告诉您,今晚上不擦药,至多红肿上铜钱大一块,明儿可了不得,碗大一块,您自己看着办吧。”
  要是没记错,梁遇由来是个极爱惜自己的人。她还残留着一点旧日的记忆,印象中他洗毛笔的时候从不拿手捏笔尖,不留神蹭到了一点墨迹都能让他大惊小怪半天,这会儿要是知道不擦药得扩张得那样,还不得急坏了!
  所以啊,要说他们不是亲兄妹,实在不可信,毕竟她也没有全忘,她对这个哥哥有印象。可这样的印象又催生出另一种伤感来,他把身体发肤看得那么重,临了为进宫报仇毁了自己,想起这个,就觉得他的喜怒无常都是可以被包涵的。
  果然梁遇犹豫了,但也绝不会挺着个肚子把肚脐眼送过去。最后伸出手指蘸了她指尖的药,踅身避开她的视线自己涂抹。那药并不名贵,狗皮膏一样的颜色,涂上肚脐就黑了一圈,他甚至要怀疑是不是这丫头成心坑他了。不过再品品,药效确实不错,擦上即刻就止了痒。他正要夸一夸民间也有良药,却听月徊说:“您留神别蹭着衣裳,得把衣襟支棱起来。”
  梁掌印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自己被她愚弄了,再也不想让她看热闹,回手关上了那扇小窗,恨声道:“不许再开了,要是不听话,我明儿就让人把窗户钉死。”
  气得月徊在隔壁抱怨好人没好报,“就该让您肚脐上脱层皮,要不您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忌讳我开窗户……我还忌讳您偷看我洗澡呢!”
  姑娘的尊严要誓死捍卫,于是扯过一块桌布来,“咚”地一声拿剪子钉在了窗框上。好在这木板真材实料,要是不经事点儿,一剪子下去,只怕墙板都要被她凿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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