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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殿——by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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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遇回过头来看着她,乜起的眼里带着危险的成分,“你的意思是,宁愿我把卖命得来的钱交给别人打理,也不愿意自己经手?你究竟是不要我的钱,还是不要我的人?”

  这话说得她小鹿乱撞,月徊蓦然红了脸,“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她手足无措,他恰好可以转过身来抱住她。因一坐一站,脸颊便偎进了她怀里。
  少女的馨香瞬间填满他的世界,他满足地轻叹:“月徊,哥哥这辈子的幸与不幸,全在你身上了。我知道不该纠缠你,盛二叔曾告诫我,让我不要对你动妄念,我也尽力克制过,可惜还是忍不住。这世上的人,有哪个不自私?盛二叔看似大义凛然,说什么不可乱了伦常,如果换个立场,如果我不是太监,如果我才是梁家亲生的,结果又会怎么样?”他哼笑,“不过欺负我是外人,欺负我是个半残……”
  他越是自暴自弃,月徊听着就越心酸。
  他靠在她怀里,原本她还有些难堪,可经他这样以退为进,她反倒滋生出勇敢来,捋捋他的头发说:“您别难过了,您的钱和人我都要了。先收人,回京再管账,一样一样来,成不成?”
  所以她就是个傻大胆。他仰起脸望她,眼神像无辜的孩子,像等着认养的猫儿狗儿。虽然月徊知道他又在扮猪吃老虎,但还是经不得他这样。他问“真的么”,她使劲点头,“放心吧,我不是那么肤浅的女人,只要有财有色,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的眸子闪了闪,眼波便摇曳起来,“那让我瞧瞧你的真心。”
  一个在外呼风唤雨的人,背着下属怎么成了这样!月徊老汉娇羞,扭扭捏捏说:“您这么着,真叫我不习惯。其实您要是训我,我还踏实点儿……”一壁说,一壁左右环顾,见门外没人,便弯下腰,在他额上亲了一下,“我给您盖个章,往后您就是我的人了。”
  像猪肉上盖了“梁记”,好有个出处。
  她主动亲他一下,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可他知道她心里的高墙还没有拆除。以她的懒散,他这头要是不逼迫,她很快就会心安理得继续当她的好妹妹,再也没有要收人的念头了。
  得她亲一下,他的眉眼显见柔和,那双眼睛里星辉璀璨,“还有呢?”
  月徊臊得脚趾头都发烫了,“还……还有……”
  “我昨晚可不只这么对你。”他笑得和善,笑得眼波潋滟水一样柔软,“你再好好想想。”
  看样子是躲不掉了,月徊横下一条心,捧住他的脸先在唇上一亲,然后把舌头探了进去。
  梁遇惊得瞪大了眼,没想到还有这样意外之喜,正要回敬她,她又挪开了,擦了擦嘴唇道:“我看见海沧船上又下了网子,回头要是有虾,我去要一盘儿,咱们在船尾支个烤架,我给您烤虾吃。”
  狂喜来不及消化就没了,他苦笑起来,从昨天起他就攒着劲儿想引她上钩,可惜都是无用功。她心里还拿他当哥哥,即便纠缠了那么多回,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始终不拿他当可以依托终身的人。
  他轻叹了口气,“月徊,要你爱我,那么难么?”
  月徊怔忡地望着他,“我爱您啊。”
  她分不清喜欢和爱,您啊您的,都是尊称。京城是有这个老礼,有时候爷爷和孙子讲道理还用“您”呢,可放到平辈儿间,日常说就透着客气生疏。也许哪天把这个字换了,她的心境就变了。
  他慢慢将菩提绕回腕上,平下心绪站起身道:“我还要看珠池的文献,你先去吧。”
  他转眼就变了态度,月徊惴惴不安,临走再三看他两眼,确定他没生气,这才迈出了舱房。
  一个逆境里长起来的孩子,能糊口就足意儿了,不懂得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思。她跑到外头,海上细雨纷飞着,起了一点风,海面上渺渺茫茫的,因天气不好,出海打渔的渔船都见不着。
  寻常少监们忙碌,鞍前马后伺候梁遇,但在海上时候长了,既没有公文也没有往来的官员需要应付,便难得地闲在起来。
  杨愚鲁相比秦九安,少了点浮躁,多了几分沉稳。他爱喝茶,不像秦九安还到下层去,和千户番役们掷骰子下注,他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船楼东南角的棚子底下泡一壶茶,慢悠悠品茗,看海上无甚奇特的景色。
  月徊出舱的时候,他扬声唤她:“姑娘来坐会儿?”
  月徊嗳了声,在他对面落座,看他托起琵琶袖,执起茶壶给她斟茶。
  月徊不懂茶,对她来说喝茶除了解渴,没有其他功能。她抿了一口,淡了呱唧,不过挺香,为了找点儿话说,便问他:“少监在掌印跟前几年了?”
  杨愚鲁算了算,“老祖宗还是少监的时候,我给他做司房,差不多有五六年光景了。当初老祖宗身边也有红人儿,派到山西去的骆承良就是,我在人堆儿里头是资质最平庸的一个,好在老祖宗不嫌弃,才有了我的今日。”
  月徊点点头,“您又勤恳又踏实,如今他最信得过的就数您了。”
  杨愚鲁笑着说过奖,“老祖宗知人善任,尽心办差的人,他都愿意抬举。不过我瞧着,他老人家这程子好像有心事,这心事且不是咱们能解的,最后怕还要劳烦姑娘。”
  那些爬上高位的太监都是人精儿,月徊知道敷衍也没用,他们心里明镜似的,便托着腮帮子向他打探,“掌印早前,有过亲近的女人没有?”
  杨愚鲁摇头,“汪轸时候,衙门的公务就已经扔给老祖宗了,那会儿老祖宗又年轻,光是应付差事就得夜以继日,哪儿来的工夫找女人。连现在的提督府,都是咱们催了好几回才着手建的,一个不想盖房的人,没有成家的心思。”
  月徊哦了声,捧着茶盏道:“我听说连秦少监都有人了,您呢?您有伴儿么?”
  杨愚鲁倒也坦诚,颔首道:“有的,只不在宫里,外头私宅养了一个,凑合着搭伙过日子。其实咱们这号人,原不该生这种心思,可太监也是人么,也有受委屈遭白眼的时候。在宫里做奴才,到家有个知冷暖的人,哪怕说两句窝心话,也能解了一天的乏。都说男女之情,无非那个……”他赧然笑了笑,“咱们那宗上头欠缺,对情的要求反比寻常人更高,所以和太监作伴不容易。姑娘既然和老祖宗指腹为婚过,自然比外人好千百倍,两下里体谅,不为难的。”
  月徊听了他的话恍然大悟,怪道梁遇人前骄纵人后别扭,原来就是缺人心疼。她自觉已经很爱戴他了,可光是爱戴还不够,那人得宠着。
 
 
  第80章 
 
  不过梁遇这人不好相与是真的, 月徊说:“我回来这么长时候,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咱们说投其所好才能拉拢人心嘛,我瞧他什么也不缺, 什么也不上心, 连昨儿看上那个多余姑娘都是假的。”
  杨愚鲁琢磨了下道:“老祖宗这些年,确实独来独往惯了, 连他近身伺候的人, 在回了私宅之后也不让跟在身边。不瞒姑娘说, 早前咱们当差一直战战兢兢,生怕什么地方疏漏了,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又要吃挂落儿。这程子因您回来了, 老祖宗高兴到了心缝儿里,逢人也有个笑模样了。”
  梁遇不是有个诨名叫“太岁”吗, 其实早年没有上位之前, 底下人悄悄管他叫“夜猫子”。不光是他常半夜巡视的缘故, 更因为这人不将就,要是叫他盯上,那就倒了大霉,要遭殃了。
  大邺的司礼监,高宗时期开始创建, 起初也不过是个寻常内侍衙门, 专管皇帝出警入跸事宜。汪轸掌权那会儿,尚且和御马监分庭抗礼,直到梁遇接管, 因着他是皇帝大伴,这才彻底将这个衙门推向了全盛。
  一位了不起的开山鼻祖, 见天和你嬉皮笑脸,那是绝不能够的。加上他的长相原就让人生出距离感,一旦大权在握,愈发不可攀摘。
  人活着,谁还没点儿脾气呢,不过小人物的脾气最后都被驯化,大人物的脾气万古长青,屹立不倒罢了。
  杨愚鲁含蓄地冲月徊笑了笑,“姑娘用不着琢磨老祖宗的喜好,琢磨也琢磨不透。横竖只要顺着他的意儿,万事都答应,就不会触了逆鳞。咱们越往南,天儿越热了,人一热就犯毛躁,我和几位千户先前还犯嘀咕,就怕老祖宗经不得南边的气候,到时候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月徊忽然有了种重任在肩的责任感,“您几位还指着我呢?”
  杨愚鲁算得世事洞明的,他说:“姑娘不是为着咱们,是为着老祖宗。他老人家也不容易,腥风血雨闯过来,多少回险象环生,撑到今儿实属命大。如今二十六了,底下二十郎当岁的司房都张罗找伴儿了……”
  月徊抬了抬手,示意他别说了,“反正你们全觉得我对他有非分之想,那天夜里我拍门的经过,你们也瞧见了。”她唉了声,站起来摸摸额头,“我知道您的意思,就是让我脸皮再厚点儿,对他再放肆点儿,掌印面儿上正派,其实心里喜欢,是不是?”
  杨愚鲁算是服了,这位姑娘是真敢说话,说起来一针见血,毫不藏着掖着。
  就得要这份果敢,杨愚鲁冲她竖起了大拇哥,“姑娘您真局器!”说罢给她斟茶,“来,再喝一杯。”
  月徊摆摆手,“不喝了,灌一肚子水,回头吃不下海鲜。”
  她信步踱开了,隔一会儿,海沧船上吆喝起来,离了十来丈远都能听见,分明是又捕了一大网。那些拿刀的厂卫们,骨子里也有贪玩儿的天性,很多时候并不单是为了吃,更多是为享受捕捞的过程。
  月徊趴在船舷上瞧,扯着嗓门喊:“大档头,给我留点儿好的。”
  冯坦当风扬了扬胳膊,表示没说的。
  然后为了传递海味儿,两船几乎船舷贴着船舷。福船比海沧船高很多,最后是从福船上放下吊篮,才吊上来满满一大篮的活鱼活虾。
  那虾是真大,放在手掌上比一比,头尾超出一大截。月徊还从里头发现个稀罕巴物,软绵绵鸡蛋一样的东西,拿手一y,y出了一只八爪鱼,那个光滑的蛋形,原来是它的脑袋。
  八爪鱼的触手之灵活,简直如同落地生根,在月徊还没来得及撒手的时候,无数大大小小的吸盘缠上来,吓得她顿时鸡猫子鬼叫。
  那一嗓子,惊动了舱房里的梁遇。梁掌印这会儿顾不得脏,不由分说上去救驾,拽着八爪鱼的脑袋就往下y。那爪子上的吸盘吸着皮肉,硬被撕扯下来时,像烈日下晒裂的豆荚劈啪作响。最后鱼拽下来了,脑袋也拽掉了,里头墨囊溅了满手。梁遇大张着五指无所适从,月徊还要撸起袖子让他看,“快瞧我这一身鸡皮疙瘩!”
  闻讯赶来的少监们见了,知道大事不妙,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老祖宗,小的命人备水,您擦洗擦洗,换了这身衣裳吧。”
  月徊也老大的不好意思,“您别上火,我来伺候您。”
  梁遇已经气得没辙了,又不好在外人面前责备她,只是蹙眉问她:“你招惹那鱼干什么?”
  月徊说:“吃它。”
  “后来呢?是它吃了你,还是你吃了它?”他无可奈何,这么些年从没弄得这么狼狈过,一手一身的墨汁子,还带着一股隐隐的腥味儿,熏得他直犯恶心。
  少监和近身的司房们如临大敌似的把他迎进舱房,打水的,侍奉他更衣的,好一通忙活。他把手按进水里,胰子打了一遍又一遍,可那墨汁子浸入了指甲缝儿,想洗净不容易。
  于是眉拧得愈发紧了,边上的人又不好上手给他擦洗,最后还是月徊捞起了袖子,一把抓住他,嬉皮笑脸地说:“我来我来,要慢慢地搓洗,像您这么着急,皮都该蹭破了。”
  少监和司房们都松了口气,因为老祖宗脸上神色分明和缓了不少,这位月徊姑娘真是治病的神药,只要她一出马,大伙儿立刻就有救了。
  都是识趣的人儿,这会子戳在眼前不方便,舱房里众人都退了出去,月徊心里还惦记着杨愚鲁的话,打算好好疼一疼哥哥。
  “您坐。”她拿眼睛示意他,手上说是搓洗,其实像在抚摸,“瞧瞧这肉皮儿多嫩,不能下劲儿,要是搓坏了可怎么办!就得这么轻轻地……”边说边瞅他,“您就说,受用不受用?”
  梁遇起先面色不善,经她这么撩拨,脸上隐隐显出尴尬之色来。抽了下手,没能挣脱,便也由她去了,只是嘴里还在教训着:“几时能改了这亲自上手的毛病?那是个八爪鱼,逮了就逮了,要是条蛇,你也这么冒失?”
  月徊不敢顶嘴,一径诺诺称是,“我记住教训了,这不是着急吗,想拿它给您烤着吃。人说吃哪儿补哪儿,您肩上受了伤,它胳膊多,吃了能补您的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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