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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殿——by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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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妃说“不对、不对”,这两个字几乎要变成她的口头禅,思量再三,站住了脚吩咐:“去司礼监找梁遇,就说我有请。”
  索嬷嬷不知她要做什么,她是主子,一向又主意大,待要问明她的打算,底下人已经奉命传话去了。
  至于梁遇,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长袖善舞,左右逢源。那张俊雅的脸上带着笑,进来后趋身上前行了一礼,“大沽口外一别,今儿才来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一切安好?”
  贵妃点了点头,“托厂臣的福,一切都好。不知太医院报司礼监没有,昨儿胡院使替我诊出了喜脉。”
  梁遇听了长揖,“臣昨儿巡查完厂卫衙门回来,底下人已经通禀了。没想到还连了个巧宗,皇后娘娘也有了好信儿,臣给娘娘道喜,这回宫里可说是双喜临门了。”
  “可是……”贵妃神色一黯,哀致道,“皇上不知什么缘故,似乎对我遇喜这事儿并不十分看重。厂臣是朝廷股肱,素来也照应我们南苑王府,我如今彷徨得很,又不好问别人,只好请厂臣为我指点迷津……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得皇上不高兴了?还是我遇喜冲撞了皇后娘娘,皇上这才对我不闻不问?”
  梁遇掖着手,斟酌道:“娘娘多虑了,帝王家子嗣绵延是好事儿,皇上怎么会不高兴呢。想是因为这程子边境有鞑靼人扰攘,加上圣躬也违和,因此慢待了娘娘这头,娘娘千万别胡思乱想,保重身子为宜。”
  贵妃听罢哂笑了一声,“厂臣不是为了宽我的心,有意敷衍我吧?”
  梁遇说不敢,“娘娘眼下当静养,最忌多思多虑,想得太多了对凤体不好,也累及小殿下。”
  贵妃便沉默下来,半晌才长叹了口气道:“厂臣,我离乡背井进宫,不说独占圣宠,只愿皇上别因琐事与我心生芥蒂,就是我的福泽了。我在南苑的时候曾听阿玛提起厂臣,说京城内外,大邺上下,没有什么事儿能瞒过厂臣耳目,我料也必定如此。既这么,请厂臣无论是看着大局,还是瞧着私交,一定替我周全,在皇上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又是大局又是私交,大局自然指社稷安定,私交呢,里头没南苑王什么事儿,说的是小四。梁遇在官场上日久,这点小机锋还是听得出来的,她要拉小四出来做垫背,那些所谓的情啊爱,到最后不过是用来挟制人情的手段而已。
  他还是含糊周旋,“娘娘放心,皇上只是近日事多,待得了闲,一定会来瞧娘娘的。”
  贵妃不满意他的答复,咄咄问:“皇后禁足的令儿,可是已经撤销了?”
  梁遇哦了声道:“皇后娘娘遇喜,原本就要闭门养胎,所以禁足不禁足的,没有什么差别。”
  贵妃听出他全是场面话,脸上顿时不是颜色了。隐忍再三,忍得心头哆嗦,最后错牙笑起来,“打搅厂臣有时候了,厂臣公务繁忙,我就不耽搁你办差了。你且去吧……哦,得了空儿,请月徊姑娘上我这儿来坐坐。厂臣是知道的,我入宫后圣眷不衰,四处树敌,也没个说知心话的人。月徊姑娘这头没有争宠的牵扯,请她来我宫里走动走动,兴许我们能交个朋友也未可知。”
  梁遇自然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拿小四来要挟他,他和小四隔着一层,起不了太大作用。但要是拿小四和月徊商量,月徊就得急得上吊抹脖子。打蛇打在七寸上,贵妃深谙此道,之所以没有一气儿找月徊,是免于走弯路,先给他提个醒儿。要是他这头无动于衷,那她下一步就会惊动月徊,毕竟月徊一哭二闹,比她自己磨嘴皮子强千百倍。
  梁遇笑了笑,“月徊这两日要出宫回提督府,恐怕也没有机会来见娘娘。娘娘且宽宽心,皇上那头臣自然替娘娘周全。不过皇后遇喜是头等大事,倘或皇上更向着坤宁宫,那也是应当应分的,娘娘要平常心,看开些为好。”
  他行个礼,慢慢退出前殿,贵妃坐在南炕上,不由感到泄气。
  一切都与她设想的不一样啊,皇后是她的煞星,是老天爷派来挡她道儿的。至于皇帝,她也看清了,耽于享乐薄情寡义。她没怀身孕的时候能陪着他风流,他还愿意常来承乾宫;一旦她怀了身孕,没法子和他做那事了,他就辗转物色下家,最终弃她于不顾了。
  也罢,既然不爱,又何必在乎他来不来。她修养了一阵子,皇帝临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有太多的时间静下来,时候一长便开始狠狠想念西洲,揣测他得知自己当了爹,会是怎样一番心情。
  “嬷嬷,我想见见西洲。”她走在御花园里,隔墙朝神武门方向眺望,“我已经有三个月没见着他了。”
  索嬷嬷因她的突发奇想忧心不已,“主子,咱们这是在宫里啊。”左右看了看,压声道,“宫里不比西海子,您不能起这个念头……”
  “东厂不是常进司礼监回差事么。”她没等嬷嬷说完就自顾自道,“北横街往东有个梵华楼,从司礼监出来上那儿去,不过十来丈远。”
  索嬷嬷吓得魂儿都快飞了,杀鸡抹脖子道:“我的主子,您想什么呢!这可是犯忌讳的,您不要命了?”
  贵妃漠然说:“皇上有了别的乐子,南苑也不管我了,我就见他一面,说两句话,有什么要紧?”
  她自小是王妃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说她老成,有时候也孩子心性,光图自己高兴。她的人生处处花团锦簇,在家时得宠,进宫后门庭也没冷落过,这回皇帝连着有七八日没上承乾宫来,她松散过后,反倒无所事事起来。
  人啊,有时候就是这样,来了嫌他,不来又怅然若失。心头烈火翻滚过几遍,说一千道一万,幸好她还有那个在乎她的人。这个人深深埋藏在心底,不提倒还好,一提便思之若狂。她想见他,这就要见,心情之急迫,简直一刻都等不了了。
 
 
  第101章 
 
  索嬷嬷央求了她再三, “主子,您不能……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宫里处处都有眼睛,又在司礼监眼皮子底下, 万一闹出来, 不单是您自己,还得连累王府, 您千万要三思!”
  跟来的人其实也行监督之职, 索嬷嬷先是南苑人, 后才是她的乳娘。
  贵妃看看她,她都快哭了,贵妃失笑,“嬷嬷, 你怎么怕成这样?”
  怎么能不怕,索嬷嬷暗暗想, 遇喜前的一切没有凭证, 过去就过去了;遇喜之后要是有个差池, 那毁起来可彻彻底底。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安安生生把孩子生下来。只要孩子落地,她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了,旁的都是后话, 大可以后再说。
  可惜她终究年轻, 性子又骄纵,难免想一出是一出。加上眼下皇帝冷落她,她心里越没底, 就越是思念那个心上人。
  齐大非偶,年轻时候不在乎, 待得牵扯深了,才知道一个无权无势的男人庇护不了她半分。傅西洲不是梁遇,倘或他有梁遇那样本事,凭她怎么去闹,身边的人都不必忧心。既然挑中的那个人除了少年侠气什么都没有,那么得了一个孩子,就不能再有其他奢望了。
  “主子,咱们回去吧。”索嬷嬷道,“外头起风了,没的受寒。”

  贵妃却不挪步,视线向东挪,挪向司礼监方向,“那个梁月徊,如今当真不在宫里了么?”
  这紫禁城太大了,只要不想遇上一个人,这辈子都可以遇不上。索嬷嬷垂手道:“主子,千万不要自寻烦恼。”
  贵妃没辙,脚下慢慢蹉着步子,边走边道:“过不了几日就是冬至了,冬至皇上要往圜丘祭天地……”
  天儿一日凉似一日,早晨起了厚厚的雾,皇帝遇了凉风就犯老毛病,身上烧起来,又咳又喘,卧在床上直倒气儿。
  人在生病的时候,尤其怀念以前的日子,也想念以前的人。月徊如今在羊房夹道照顾大皇子,这天一早就见毕云从夹道那头过来,远远儿喊了她一声,含笑上前道:“长远不见啦,姑娘这程子好?”
  月徊还是见人就笑的模样,揣着手说:“托福,我好得很呐。您今儿怎么有空上这儿来瞧我呀?”
  毕云道:“我是奉了主子的令,请姑娘过乾清宫叙叙话。主子每到天凉就犯症候,才刚吃了药,想起姑娘来了。”
  月徊念旧,听说皇帝违和,就觉得是该过去瞧瞧。
  于是让毕云等一等,进围房吩咐奶嬷儿好好看顾大皇子,自己换了身衣裳重整仪容,这才跟着毕云往乾清宫去。
  从羊房夹道到这皇城中枢,得走好长的道儿,放眼远望,天也灰地也灰,不知怎么,总有股子愁云惨雾的意思。
  月徊问毕云:“太医瞧过了?还开以前的方子?”
  毕云嗳了声,“就算换方子,也是稍许几味药,到底都求稳妥,谁也不敢拿龙体涉险。”
  是啊,皇帝有个好歹,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月徊早前为他不平,想着是不是能从民间找大夫进来瞧病,无奈连他自己也不愿意尝试,这分好心也只能作罢。后来她和哥哥南下,途中听说他咳血,他还没及弱冠,咳血不是好事儿,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也担忧。加上大婚后六宫充盈,皇帝年少气盛不节制,身子骨也就一里一里亏下来了。
  可这事儿没法劝,就连哥哥也不能因这个让他保重龙体,月徊就更不合适了。因此进了东暖阁也得绕开了说,在宫里时候一长,那份热血慢慢消退了,她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也像那些太医似的,一切只求稳妥。细想起来皇帝真是孤家寡人,身边亲近的人,最终都会渐行渐远,明哲保身。
  不过这暖阁里头香熏得过浓,实在有些呛人,这个她还是可以照应的。迈进门槛后,头一件事就是把南窗推开一道缝,再上皇帝龙床上放下半幅帐幔,轻声唤他:“皇上,奴婢来了。”
  皇帝合眼打盹儿,听见她的声音才睁开眼,抿唇笑了笑,“你来了?”
  他咳得嗓子发哑,因发着热的缘故,脸上潮红不退,但眼睛明亮。
  月徊见一旁矮几上的食盒里放着炖盅,便道:“您还没进膳?饿着肚子可不成,我喂您吧。”
  她要去取炖盅,皇帝却说不必,一面含笑说:“你下去,别离朕这么近,没的过了病气。”
  他这么一说,月徊心头顿时酸楚。他是什么人呢,九五之尊,人间帝王,别说跟前的人过了病气,就算立时要你死,都不带含糊的。可他却怕自己祸害了她,那么小心翼翼,这话换了平常人说,倒也没什么稀奇,可换成他说,就没来由地叫人难受起来。
  月徊说没事儿,“我就在跟前陪您说话。”
  皇帝微微别开了脸,仿佛是怕自己呼出的气会牵连到她,“还是走远些吧,回头还要照应殿下呢。”
  月徊有些尴尬,嗔着:“我只当您是心疼我,原来是我想岔啦?”
  皇帝听她抱怨,赧然一笑,喃喃道:“都一样,你和大殿下一样……都别靠近朕。”
  毕云上前来,搬着杌子放在脚踏前,和声说:“姑娘就坐这儿吧,远了怕听不清主子说话。”
  月徊颔首坐下了,这会儿气氛有点悲凉,她便引着皇帝说起大皇子,“大殿下明儿就满五个月啦,已经会认人了,看见我就笑,甭提多好玩儿。我原想带他来见您的,可惜今儿有雾,怕他路上着了凉。等明儿吧,挑中晌的时候过来,拿斗篷盖严了,进不了风的。”
  皇帝听她说那些带孩子的细节,一字一句都透着关心,他仰在枕上,含笑说:“大殿下的命比朕好,自小有你这么护着。”
  月徊摆了摆手,“我也不懂那些门道,全是奶妈子喂养,我就在边上凑凑趣儿。”
  “可你不知道,你这一凑趣儿,大殿下能得多少实惠。”他轻喘了下道,“那些奴才,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手有多黑,你没见过,朕见过。后来幸得大伴来了,朕才慢慢活出了人样儿。朕父子,多有福分才遇见你们兄妹……月徊……”
  他看她的眼神带着眷恋,这时候不像皇帝,就是那个险些和她凑成一对儿的少年。
  月徊嗳了声,往前挪了挪,“您今儿怎么了?是不是身上难受得厉害,才说这一车丧气话?”
  他摇头,“虱多不痒,难受得过了,就感觉不到了。朕不过想找人说说话,大伴这程子得替朕料理内阁积压下来的题本,太忙了……朕就想起你来。要是你不跟着南下,一直在朕身边……”
  月徊说不能够,“您忘了长公主闹那事儿了,我出去是避风头的。”
  皇帝沉默了下又道:“其实那风头,也不是非避不可。朕松口,是因为皇后进了宫,大伴又不在,朕怕你吃暗亏……早知道不让你去多好,就不会错过,弄得如今……想留你也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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