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繁华/穿越后继承了一座青楼怎么办——by春溪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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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有人在心里犯嘀咕,觉得昨天那些人莫不是在吹牛逼的时候,第三位选手出场了。观众席一下子热闹起来,纷纷趁着专家评委还不能转身的档口开始热烈讨论这位新选手——
“哇,这人来干什么的?”
“我怎么觉得她像个丫鬟?”
“她脸上怎么一脸斑,这样也敢出来?”
可以说很大一部分观众都是为了凑热闹来的,他们不太懂什么唱腔什么唱词,最先关注的自然只有脸。台上的女孩儿约莫十五六岁,长相一般,脸上还有一点一点的雀斑,不过她看起来很自信,到了台上便信心满满地开腔,给全场表演了一出“报菜名”。
真的是报菜名,也不知她以前是在哪干的,一口官话说得十分流利,几十个菜名报出来丝毫不带停滞,咬字清晰之余还带着股常年混迹市井才有的鲜活逗趣。
那些原本在评议她相貌的小纨绔都被她这一手震住了,人家搞《桃花扇》选角,她来报菜名干嘛?难道菜名报得好,能等同于唱功也很好?虽然她这一口气念那么多菜名的本领听着也挺能唬人的,可怎么听起来就这么不搭?!
令小纨绔们意外的是,江乐正第一个转了过去,接着赵博士也跟着转身。
徐昭明和沈先生两个是“唯心派”,听曲儿只凭自己的喜好来,江乐正和赵博士却是实打实的学院派,他们对《桃花扇》的唱词和唱腔研究得比较透彻。
等小姑娘表演完自己的才艺,徐昭明三人也转了过来。徐昭明积极讲起了串场台词:“江乐正是第一个转过来的,不知道你觉得这位姑娘适合哪一门?”
江乐正没立即回答,而是询问场中的小姑娘:“这位姑娘姓什么?”
小姑娘说道:“我姓丁,叫丁灵,不过大家都叫我丁丁。”
江乐正说道:“丁姑娘喜欢哪一门?”
丁灵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丑门吧。”她报名前和人了解了一番,很清楚自己的长相不适合进生门旦门之类的,倒是丑门这个据说机会很多,比如演出底层角色什么的,这不就是她本色演出吗?她以前在酒楼帮忙端茶倒水,就有不少人夸她声音响亮、口齿伶俐,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有机会的!
江乐正和赵博士对视一眼,点头说道:“我们也觉得你适合丑门。”没等丁灵喜出望外,他又让丁灵先介绍一下自己。
丁灵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的来历:“我其实不是伎籍的,我和我哥都是我娘养大的,前年我娘生了场大病,身体越发不好了,这两年我哥一直在抄书帮补家用,我也出来找些杂活干帮补一下家用。”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听说这次选角要是入选了,有可能拿到一笔奖励,还可以学唱戏,我就想报名来试试。”
赵博士说道:“你娘和你哥知道你来参加选角的事吗?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会反对你来参选吗?”
丁灵一顿,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她出来干杂活都是瞒着娘和兄长的,这次跑来秦淮河畔参加选角更不可能让他们知道。要是他们知道的话,估计会把她抓回去禁止她再出门。
丁灵咬了咬唇,认真说道:“我不想一直当我娘和我哥的负担!”她的目光坚定起来,“我觉得靠唱戏吃饭又不丢人!如果入选了,我会和他们说清楚的。”
丁灵过来前打听过的,千金楼从不做腌臜生意,也没闹出过什么逼良为娼的龌龊事,三个当家待人都很好很和气。听人说,连韩府君都很喜欢《桃花扇》的!那她为什么不可以学唱《桃花扇》?她是真的很想在这次选角活动中脱颖而出,拿下太平书坊许诺的丰厚赏金。
盛景意看着立在台上的小姑娘,眼睛越发炙亮。
一门艺术想要发扬光大,最不该做的一件事就是脱离群众,没有根的艺术是长久不了的。
也不是说非要让它变得老少咸宜,只是一味地走阳春白雪路线,路只会越走越窄,只有让更多人参与进来、让更多的人认可它的存在,才能让它始终焕发勃勃生机,而不是一小撮人聚在那里孤芳自赏。
《古今词曲》里记载过一千多种折子戏,这些折子戏里题材丰富多样,有重唱功的,也有重武功的;有阳春白雪的,也有下里巴人的;有讲述官家小姐追求自由与爱情的,也有讲述底层小人物挣扎求存的。
这些折子戏既可以在皇宫戏台上开唱,也可以在乡村戏台上演出,在那莽莽岁月长河之中,应当曾有不少人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为戏中人欢喜为戏中人落泪,仿佛体验了另一种人生。
因此要是能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盛景意是乐见其成的。她固然可以拿出更多经过千锤万练的故事和唱词来丰富这个行当,可还是得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输入进来,才能保证昆曲能够真正盛行开!
许是因为丁灵的坚定打动了众人,不少原本议论过她长相的小纨绔竟都朝她举起了绿牌,表示自己觉得她不错。
唱戏本就不是坏事嘛,多学一门本事有什么不好?只有迂腐之人才会觉得这事上不得台面!
小纨绔们没盛景意想得那么长远,只觉得这小姑娘还不错,连她脸上的雀斑瞧久了都有点可爱!
赵博士几人听了丁灵的保证,也都觉得可以让丁灵试试看,便让她到丑门登记去。
丁灵高兴不已,迈步走进丑门,成为第一个冲着丑门来、也是第一个被选入丑门的参选者。
接着四五位参选者表现都还不错,至少听着不会叫人犯困,几扇门都陆续收到了新人。
盛景意专心给她们画速写像,她脑子转得快,深挖她们身上的特质、构思适合她们的新造型,特别出色的甚至还挑选出贴合她们形象和特长的折子戏记在旁边。
哪怕她们不适合参演《桃花扇》,也可以把一些经典折子戏拿给她们排演!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盛景意正记录得津津有味,旁边的立夏却喝多了茶水,和盛景意说了一声后便去如厕去了。
盛景意也没在意,仍是关注楼下的情况。过了一会,她察觉有人在对面坐下,抬头看去,却见回来的竟不是立夏,而是穆钧。
盛景意心中警觉,抬眸问道:“立夏呢?”
“我刚看她睡着了,许是累了吧。”穆钧淡淡地道。
今天看到那个小丫鬟当起了盛景意的跟屁虫,他便知道盛景意的三个娘想起来还有男女之防这回事了。他本不甚在意,可刚才见那小丫鬟蹦蹦跳跳往回走,不知怎地就神使鬼差地叫人让她“睡一会”。
等他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也只能亲自出来和盛景意解释一下。
盛景意瞪着他。
难怪都说长得好看的人不能信,瞧瞧这人睁着眼说瞎话都不带喘气的。
盛景意说道:“她一会最好能醒来。”
穆钧笑道:“会的。”
第49章
盛景意看着笑得一脸无害的穆钧,更不放心了,她用镇纸把摊在案几上的稿纸压好,起身去寻立夏。
穆钧薄唇微抿,没起身跟去,而是转头看向楼下热闹的观众席。
《桃花扇》刚出来的时候他以为是小打小闹,纯粹是因为千金楼缺人才捣腾出来的新花样,没想到现在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虽说年长些的人拉不下脸和这些小年轻抢票,来的都是些年纪小的少年郎,可粗粗扫去,便能发现金陵城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都有人来凑这个热闹!
到场的人即便不是出身高门大户,那也是国子监学生之类的读书人,可以说是把金陵城将来说得上话的一批人都一网打尽了。
更何况以上次花朝节闹的那阵仗,金陵城现在说得上话的那批人未必就不关心《桃花扇》的选角。
昨天晚上,定国公府那位徐小公子还留下一批狐朋狗友,和盛景意关在雅间里不知在谋划些什么,反正他们走的时候都一脸兴奋,想来也是被哄上了千金楼这艘船,想在金陵城中搅风搅雨。
这种轻轻松松聚集起那么多人的手段,着实让穆钧有也意外,也让穆钧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座小小的千金楼,而不是单纯地把它当成藏身之处。
另一边,盛景意很快找到立夏。
立夏看起来没什么异常,正趴在两个蒲团上睡得香甜。
盛景意往左右看了眼,没看见别人,心里还是不太踏实。
没办法,这种自己家进了一堆外人,还没办法把人赶出去的感觉着实不太好。
这种情况连不能报官都不行,因为她还摸不清穆家兄弟的底细,更不知道杨二娘她们到底知不知情,说不准报官还会牵连到她三个娘头上。
确定立夏没问题,盛景意带上门回到了外头。
见穆钧这么个长腿长脚的少年坐在那张杌子上往下看,一副对外面很好奇的样子,她心里憋着的火消了大半。
她和这家伙生什么气?
这家伙估计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和人正常相处过,没人会教他什么是相互尊重。
事实上这时代大部分男人也不会学这个,他们年少时婚姻大事有父母决定,成婚后家宅事务有妻子操持,只需要关心自己的前程便好。
都说环境影响人,眼前这家伙连门都没出过,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像现在这样躲在书架后头听听外面的热闹都算是出来透气了,心性怕是扭曲得不轻。
面对这种人,能不招惹最好就别招惹。
盛景意坐回原位,看向底下新出来的参选者,飞快记录着对方的特征。
其实她记性还不错,不赶着画出来也不会忘,不过她不想和穆钧说话,还是沉迷工作比较快乐。
穆钧用余光偷看盛景意,见盛景意含着怒气进屋、含着怒气出来,本以为盛景意会朝他发难,不想盛景意转眼间又沉静下来,再一次专注地记录起楼下的演出。
不知怎地,穆钧心里空落落的。
有时候不理不睬比指着鼻子骂还叫人难受,就像是调皮捣蛋的孩子干了坏事本来等着挨骂,结果发现家长根本不理会自己,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你在生气吗?”穆钧忍不住主动开口。
盛景意转头看穆钧。
少年长长的眼睫轻轻扇了扇,那好看的脸蛋竟显出几分难掩的脆弱与不安来,瞧着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要不是盛景意从小也擅长利用自己的弱势博取别人的同情,怕真要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伤害了眼前这个堪称美丽的少年。
这招不新鲜了,她自己都用腻了,别想来套路她!
盛景意放下手里抓着的炭笔,定定地看着穆钧:“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会让人生气?”
“我就是想出来看看。”穆钧说着,眼睫又轻轻颤了颤,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我下次不会了。”
盛景意深吸一口气,压根不想和这家伙飙演技。
她以前演戏都是有目的的,她一般是想争取什么才会在人前示弱,毕竟弱者更容易获得同情和帮助。
这种做法虽然有点卑劣,她那是没有办法才靠这样的手段来争取机会。
穆钧这家伙图什么呢?
难道是看到《桃花扇》这条产业链逐步铺开了,他也想掺一脚?这倒不是没可能的,这兄弟俩躲在这鱼龙混杂的秦淮河畔,估计是在暗中谋划着要干票大的!
面对这块估计很难甩掉的牛皮糖,盛景意有点无奈,只能说:“下次你要出来和我们说一声就好,难道立夏在你就不能出来了?”
穆钧“嗯”了一声,一脸的乖巧。
盛景意笑眯眯地说道:“上次我和你说的口罩,你可以缝自己一个试试看,这样就算有陌生人在场你也不会犯病了。”折腾别人算什么事,自己见不得人就自己把脸捂起来!
穆钧抿着唇。
他听出来了,她在骂他有病!
盛景意才不管穆钧高不高兴,下一位选手已经出场了。
这选手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挽着妇人发髻,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眼泪里浸过似的,透着股难言的悲苦来。
她一开腔,盛景意立刻坐直了身子,这嗓子太妙了,天生带着股缠绵凄婉,配着琴声听来如泣如诉。
盛景意翻开报名表看了眼,发现这是个官伎,叫施向晚,应当是取自“向晚意不适”一句,人如其名,整个人都透着种“只是近黄昏”的哀婉。
识货的显然不止盛景意一个,观众席那群闹腾的小纨绔忽然都安分下来了,安静聆听起这凄恻的歌声。
在观众席奇异的静默之中,徐昭明几人齐齐转身,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让观众席一下子安静下来。
等看见施向晚一身妇人打扮,几人都惊讶了一下。因为他们虽然没限制年龄,但这几天来报名的大多都是一二十岁的姑娘,鲜少有这种年过三十的人来报名,她的丈夫愿意让她来参选吗?
在施向晚自我介绍之后,江乐正问出了评委们心里的疑惑:“看起来你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