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蔻——by不止是颗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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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军昨夜八百里加急传信,着说书先生在灵州境内大肆宣扬引川先生神通,并引出海龙王出世的预谶,宿家这边正遏止这些说书先生危言耸听,四下又流传起了数首海溢预言的童谣,一时间海溢预言街知巷闻,闹得是人心惶惶。
灵州富庶安逸,自有人不信传言风雨不动,可胆小怕事的也多,尤其是没什么身家的,来去避灾也不过换个地呆着,损失不大,是以宿家在灵州压着,却抵不住百姓蠢蠢欲动的离城念想。
两日后,申初时分,灵州泉城忽而地动山摇!地面龟裂出纵横沟壑,伴随着入闷雷般的轰隆作响,无数房屋坍塌倒败,前后不足一刻,往昔繁盛的泉城就变得面无全非,惊惧哭喊不绝于耳。
然这只是噩梦开端,是夜,灵州港海溢,狂风忽作,疾风暴雨,海浪卷起两丈之高,凶猛浪潮瞬息冲垮灵州港坚实护堤,以不可阻挡的奔涌之势席卷吞噬。
灵州沿海十三城,一夜之间,损毁泰半,百姓死伤不可计数。
但这不算是最坏的结果,海溢之前,已有数十万百姓撤至灵西地区或是远避至禹州,逃过一劫。
“灵州海溢?”明檀听到这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
这几日她全副心思都在周静婉的婚事上头,见自家夫君日日早出晚归,只当是为荣州之事力图筹谋,却不晓得灵州竟是海溢了!
那可是她去过的地方啊,如今竟因地动海溢成为大片废墟,她都有些不敢信。
别说她不敢信了,京中百姓议论纷纷,俱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海溢本就是稀罕事,史书记载也多是偏远小地,灵州港海溢,搁从前,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此间带来的后患也是无穷,灵州闭港,海贸暂闭,朝廷失去大笔抽解税收。百姓流离失所,流民四窜,偶有暴动起,生出不少事端。
因灵州境内死伤无数,尸体又难得到及时处理,开春天气回暖,刚被灾难侵袭的灵州又传起了一场时疫,这场时疫甚至随着四窜的流民传入了上京。
多事之秋,江绪连荣州之事都只得暂搁,成日脚不沾地,接连数月少见人影。
明檀也不敢在这种时候给他添麻烦,只好好把控着定北王府,绝不让定北王府也有沾染时疫的可能。
与此同时,她也瞒着江绪略尽绵力,在城外设了药铺,请大夫坐诊,提供大量药材,为京中感染时疫者提供救助。
若说这场海溢带来了什么好处,那大约便是,成康帝不费兵卒,便从宿家手中拿回了灵州。
只是如今的灵州已然千疮百孔,百废待兴,有过海溢之例,此地也绝不能再开海贸,只能将从前的灵州港慢慢转移至如今正在兴建的桐港。
成康帝忙碌之余也不禁感慨,万幸当初听江启之所言,择了桐港另行开港,否则大显海贸,还不知何时才能得以起复。
这场远在千里之外的海溢之灾所带来的后患,从成康七年出正月一直绵延至成康七年的深秋。
时疫绝,灵州稳步重建,朝廷倾全力兴建桐港,力图在最短时间内将其打造为替代灵州的第二港口,昔日藏于崎岖旮旯中的小镇,渐渐露出欣欣向荣的崭新面貌。
这大半年,成康帝因灵州之事忙得近乎喘不过气,期间还在江绪布局下,无形消弭了宿家的垂死反扑。
宿家也是走投无路了,天晓得好端端的怎会真生出什么海溢之事!盘踞扎根的灵州顷刻毁于一旦,还不是毁在成康帝手中,想想也甚为憋屈。
没了灵州,没了海贸,宿家便是一盘不足为惧的散沙,成康帝想要对付,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宿家很有自知之明,自知已经走到绝境,等成康帝解决完海溢后患,就会拿他们来祭灵州百姓亡魂。所以也不等这缩脖子一刀,想来一招先发制人,里应外合出其不意来场宫变。
为此他们还暗中联系上了被成康帝打发回云城已贬为平郡王的平王等人,打算在宫变弑君后,推生母不显,还是孩童的二皇子上位,届时以二皇子年幼为由,着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再以宿太后所出的康亲王为辅政大臣,如此便可将皇权牢牢握在手中。
他们挺敢想,宫变之计也筹谋得挺细致,仔细想来,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
可败就败在了他们遇上的对手是江启之。
江启之的布局,让他们整场背水一战的紧张筹谋最后变成了一场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笑话,甚至还白给陆停送了个护驾有功的大功劳,陆停也不客气,当即便用这功劳为新娶的夫人谋了个诰命。
这大半年忙于海溢之事,成康帝什么事都没办过,盛夏酷暑也是在宫中生生熬着,深秋之时终于能缓歇口气,他兴起,忽然下令,要于京郊皇林,来场秋猎。
第九十七章
秋猎年年都有,然出阁前明檀非皇家女子,又身无诰命,不得参加,去岁与江绪一道南下,回转时又将将错过了这一盛事,所以今次秋猎,明檀是极想去瞧瞧热闹的。
“也好,这些时日你闷在府中,也该出去透透气了。你从前不是做过骑射服么,刚好可以穿上。”书房内,江绪边看西北发回的密报,边随口与明檀说了句。
明檀在心里头翻了个天大的白眼,放下墨锭,强调道:“骑射服已经是去年初夏做的了!”
“那便做新的。”
“用夫君送的过时一年多的雪缎吗?”
江绪无言,半晌,他默道:“王妃不是要节俭?”
“那这次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江绪将密报重新封好,抬头看她,颇有几分洗耳恭听的意思。
明檀挪着小碎步,蹭到他怀里坐下,又搂住他的脖颈,看着他眼睛道:“这次南律的五皇子与六公主不是要来么。”
“与你何干?”江绪的目光不避不让。
明檀与他对视了会儿,见他毫无心虚之意,目光又自上而下流连,停在他胸口,还伸出根食指,边在他胸口一下下戳着,边语带威胁慢条斯理道:“你说与我何干?”
江绪在这种事上反应总是不够敏锐,好半晌,他在明檀一口一个“南律公主”中,终于明白过来了――
“无稽之谈。”
“既有此传言,总归不会是空穴来风。”明檀又环得紧了些,不依不饶道。
江绪默了默,一时也无从相驳。
这传言原是从南北商贩口中传至京师的,说是那永乐公主翟念慈去南律和亲后,南律顾着大显,对她也算礼遇有加,可后来也不知怎的,她竟与南律王后所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六公主在一场宴会上发生了争执。
而这争执,竟是为大显的定北王殿下――
传言说,定北王殿下舞象之年曾随使团出使南律,那时南律六公主才十来岁,其父还未上位,在宴上,她对定北王殿下一见倾心。
待南律新王登基,欲与大显结亲以固两国之好,南律六公主便去她父王跟前撒娇卖嗔,想让父王去求这门婚事,只不过她不知,她心心念念的定北王殿下已迎娶王妃。
听闻得知此事,六公主狠闹了一场,蛮不讲理地让她父王修国书,让大显皇帝命令定北王休妻,南律王险些被她气晕过去。
且不说大显皇帝命不命令得动定北王,人家王妃家世煊赫,其父在大显手握重兵,大显皇帝又岂会发了昏干此等蠢事?这国书修过去是嫌南律日子过得忒舒坦了些是么?
好不容易按下这话头安生了几日,六公主竟又说,只要能嫁给定北王殿下,做妾也无不可。
她也许是无不可,可南律王还要脸!
她乃王后所出,是南律最为尊贵的公主,上赶着给大显王爷做妾算怎么回事?
为防这爱女再整出什么奇思妙想,南律王火急火燎遣派使臣向大显求娶公主,总算是绝了她这念头。
只不过南律六公主心有不甘,竟将此事怪在了前去和亲永乐公主身上,觉得若非这永乐公主先一步嫁到了南律,她就能如愿当上定北王侧妃了,是以在南律宫中,她时常寻永乐公主麻烦。
可永乐公主也不是什么好性儿,忍了几回,某回宴会饮了酒,便与她当众争执起来,还让她认清自个儿,少在那成天白日做梦!
……
其实这传言去岁便有,个中细节原委都传得有鼻子有眼,明檀觉得很有那么几分可信。然南律距京千里万里,她倒也管不上那么远,且夫君受欢迎,她也面上有光,姑娘家小小的虚荣心嘛……
只不过这远在南律时是一回事,而今随使团进京朝贡,还要参加秋猎,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绪见自家小王妃摆明了是不想放过他,默了半晌,还是问道:“你待如何?”
明檀等的就是他这句:“那人家想和夫君做一样的骑射服嘛,那种一眼望去,就知道我是夫君王妃的骑射服。”
“你与本王一道,谁不知你是本王王妃。”
“我不管,我就要做,夫君不做就是不爱我。”明檀缠着他,小声撒娇道。
“……”
大庭广众之下穿一样的骑射服,且以她做衣裳的眼光,必然是华丽非常,江绪委实是觉得不必。
然夜色沉沉,小王妃以色相诱,此局仍是以定北王败北终了。
-
数日后,京郊皇林秋猎。作为近半年来京中举办的第一场盛会,自是百官齐聚,热闹非常。
江绪与明檀到猎场时,大多数人已经到了,见一双璧人着一黑一白两套绣样一致的骑射服入场,众人目光都不由落在了两人身上。
明檀在这种大场合素来是行走的礼仪范本,她端庄娴静,亦光彩照人,一行一进既不刻板,也不轻佻,大显贵女风姿在她身上似乎得到最为标准的诠释。
直到向成康帝章皇后行过礼请过安,在座位上坐定,明檀才似是不经意般,略往南律使臣的方向扫了眼。
很好,虽然她这一瞥并没有精准认出哪位是南律六公主,但她已经感受到了南律使臣方向极为热烈的目光。
如她所想,南律六公主正怔怔盯着她。
其实上京城里那些个有关南律的传言,多半是真的,这六公主,的确在数年前江绪出使南律时,对他一见倾心。
这回南律朝贡,她也是闹着磨着,拿此回到大显见了定北王殿下她就乖乖回去与钦定的驸马成亲为条件,才让南律王松了口,允她与使臣一道出发。
她与皇兄来大显已有四五日了,可她被皇兄拘着,不能四下乱跑,接风宫宴定北王殿下也未参加,是以到今日,她才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定北王殿下。
数年不见,定北王殿下还是如从前一般,长身玉立,英朗不凡,可似乎又脱了以前她最迷恋的少年之气。
他不再是数年前出使南律时那位冷若冰霜、眉眼间充满戾气的少年战神了,如今他成熟了许多,身上多了份深不可测的沉静,身边还多了位令人移不开眼的王妃。
他的王妃可真好看,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似的,就连笑的弧度都是那么赏心悦目,她在南律,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姑娘……
不,不对,这是她的情敌!
不过就是长得有些好看罢了!
想到这,六公主忙偷偷调整了下坐姿,背脊也悄然挺直。
不多时,人到齐了,成康帝照例忆了番灵州遭难以来朝廷上下的种种艰辛,又说了番如今拨云见日的开场鼓舞之词,顺带提了嘴今次入京进贡的友邦南律,随即宣布,秋猎开始。
江绪穿着骑射服,是来正经围猎的,然明檀穿着骑射服,是来秀恩爱的,根本就没打算上马。目送江绪入了密林,她便去找白敏敏与周静婉了。
周静婉如今是殿前副都指挥使陆停的夫人,虽因灵州之难,本要十里红妆大肆操办的婚仪低调从简了些,然陆殿帅爱妻重妻,救驾之功都被他拿来换了夫人的一品诰命,京中女眷无不艳羡。
白敏敏与章怀玉的婚事也定下来了,这婚,章皇后本是要让成康帝赐的,也显得尊贵体面,可也是因着灵州之难,皇亲外戚都不宜高调嫁娶,故只平国公府与昌国公府自行议了亲。
章皇后就这么一个胞弟,赐婚省了,这婚事可不能再简,于是成婚之期便定在了今年冬,算算日子,也不过一两月了。
白敏敏既非皇亲也无诰命,本是不得参加,此番也是章皇后特允,才来凑这秋猎热闹的。
“章怀玉说要射只狐狸,剥狐狸皮给我做毛毯,我瞧他那骑射水平,能射只兔子给我做围脖就不错了,也不晓得他对自个儿为何就这般没数!”白敏敏没好气道。
“你呀!”周静婉点了点她的额,“章世子哪就像你说的那般不堪了。”
白敏敏捧脸叹了口气:“反正定北王殿下和陆殿帅身手好,总是能射一大堆猎物,到时候分点给我也就行了。”
明檀没从她嘴里听过两句章怀玉的好话,也不由为其抱不平道:“你也太小瞧你未来夫君了,章世子虽瞧着玩世不恭――”
白敏敏:“实际也玩世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