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现场直播——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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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穗抿了抿唇角,讽刺地笑了出来。
“他发现我难过,还是会走到我身边安慰我。会朝我笑,会抱着我的腿,给我送吃的。我万万没想到,这个家里面,真的会关心我的,居然是他。”
董轩轩总是跟个蜜蜂一样在她身边转来转去。顶着一张可爱的脸不停傻笑。他叫自己丁妈妈,说她长得好看,还说他母亲人也很好,他有一点点想回家。
他母亲哪里好?他母亲跟她一样是个不负责任的人罢了。
就因为他母亲的无常,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不要做让人伤心的事,要讨好那些失格的大人。见到他沈穗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早熟。
贺决云问:“那你为什么还要……”
“我其实不讨厌他,我只是恨丁陶。丁陶喜欢这个儿子,我就刻意挑他最难受的话说。”沈穗两手捂着脸,声音哽咽地几乎听不清楚,“丁陶不接我的电话。希华早熟,他以为他是成熟,所以我会跟他说,让他转告他爸爸,也希望他能帮我劝一劝。我会跟他抱怨,我冲动的时候特别口不择言,我以为他不会当真的。”
沈穗神色恍惚:“那时候,希华问过我好几次,是不是董轩轩消失,我们家就可以恢复正常了。我都说是。我说你爸现在把心放在他的身上,你不可以把他当弟弟。然后……”
贺决云见她说不下去,主动将后半段补充完整道:“然后没多久他就死了。”
沈穗点头。
沈穗永远记得,她和丁陶闻讯赶到河边时,丁希华站在岸上,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场景。
他紧皱着眉头,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困惑。与他同龄的几个孩子已经慌了神,连语言都表述不清楚,几个女孩子更是哭得快要晕厥。
沈穗看着丁希华,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明白,是自己的儿子杀了董轩轩。
那一刻,她感受到全身被无比的冰凉所包裹,努力张开嘴,竟哑然失声。
她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意识到自己都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可是她不敢说出来。
沈穗说:“董轩轩很听他的话,他当时把人带到一个相对隐蔽的位置,但还是被附近一个来钓鱼的村民看见了。”
“丁陶没有办法,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了,他只能保。他让律师出面,买通了那个村民。因为希华未满十四岁,就算说出来也不用承担刑事责任,何况那个人根本就没有证据。所以,村民收下钱就走了。”
当时丁希华牵着她的手,问她:“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他的冷漠跟迷茫,让沈穗感到有些可怕。这个少年根本不清楚什么是杀人,什么是死亡。身为成年人的她知道,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向丁希华解释这件事。
她抓着丁希华的肩膀,告诉他,他要装作很伤心的样子,他要学得跟他同学一样张皇无措,他要扮演好一个正常人,从此将这件事情永远埋在心里,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丁希华问她:“我不是正常人吗?”
沈穗那时候已经快要疯了,她觉得自己也是半个凶手,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是董轩轩的脸。她不相信为什么丁希华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本来就没什么抗压力,声音不受控制,脱口而出地回答了他:“你不是啊!”
丁希华是什么反应她已经忘记了,应该是很失望,很难过。他听她的话,悲伤地送走了董轩轩,从此再也没有提过。他跟董轩轩一样,学会了看眼色,讨好人。
“我希望,我们都能忘掉这些事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沈穗的目光没有焦距,“可是好难啊,不行。我对他的戒备,他察觉到了。”
所以丁希华才会在房间里摆放那么多的照片,因为他正常的家庭,从此只存在在照片里。
明明,明明他的本意是为了挽回,他听从了母亲给他的建议。
沈穗软软地伏在桌上,轻声道:“我不敢再跟他说那些话,甚至不敢跟他随便说话。还好,他后来就经常住校了。我好不容易走出来,本来都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了……没想到又开始了。”
贺决云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摇头道:“他从你们身上,学到了最糟糕的东西。”
憎恨、恶毒、谎言、冷漠、自私、不负责任……
他就像被母亲利用,然后无情抛弃一样,失去了原本还可以维系的家庭,也失去了融入这个世界的机会。
也许他就是在这件事情里明白,亲自杀人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玩弄人心更为快乐。他能从别人痛苦与沉迷中得到对自己少年时期的补偿。
贺决云低头确认了一遍时间,发现董轩轩的死亡时间,就在丁陶阻挡救护车通行,致洪俊妻子错失抢救时机的前两天。
丁陶丧子,听见救护车上的司机在喊孕妇急救,突然起了卑劣的心理,所以没有让行,又促成了一起新的悲剧。
贺决云放下文件,五味杂陈道:“沈穗,你这样,真的没资格做一个母亲。”
沈穗啜泣:“我知道我错,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改。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丁陶呢?你又杀了他。”贺决云说,“你是真的想要悔过吗?还是永远都在找借口逃避。”
沈穗抬起头,透过朦胧的双目望向他。
贺决云低缓的声线,犹如催眠一般撩拨她的神经。
“你杀了他儿子,又杀了他。到最后,连真相都不留给他。沈穗,这样的压力,你背得起吗?”
·
另外一边的房间。穹苍与丁希华对视许久,二人两两相望,除却最初的两声招呼,就都没有再出声。
丁希华问:“你不跟我聊聊吗?”
“想跟你聊聊的。但是我在想,我应该要从哪里说起。”穹苍随意找了个话题,“你的监狱生活怎么样?”
丁希华淡笑:“你就这么胜券在握?”
穹苍说:“你本来就已经输了啊。你不是正在享受你的监狱改造套餐吗?”
“我未必就是输了。”丁希华伸出手示意,嚣张道,“我最多坐个五年,或者十年。等我出来的时候,我还很年轻。我在里面一定好好改造,学习知识,不会再犯一样的错误。世界是为我们这些天才准备的。什么叫天才?就是从出生开始,注定要比普通人高上一等。你说对吧?”
穹苍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她说:“既然如此,那不如我跟你聊聊我学生的事情吧。”
丁希华笑了起来,靠到桌上,一脸认真听讲的表情:“早有耳闻,我很感兴趣。”
第75章 教唆
穹苍懒散地斜坐在椅子上,翘起一条腿,在腹中组织着语言。
丁希华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穹苍终于想好,以一派悠闲的腔调开口道:
“范淮……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你应该很熟悉。你父亲出于某种原因,曾经给他做过伪证,为他入狱送上了关键的助攻。而在范淮出狱之后,你又帮忙杀死了你父亲这最后一个人证。为范淮的平反关上了最后一扇门。”
“我不知道。他……”丁希华喉结滚了滚,才将后面的字吐出来,“我爸爸,他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他当年做过什么。那时候我还小。我会杀了他,只是一场意外。”
穹苍说:“是吗?我只是觉得命运的巧合,简直令人拍手惊叹。”
丁希华撇撇嘴,说:“你是在奚落我,还是在讽刺我?你不是在聊你的学生吗?”
穹苍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
“除了范淮,我还有一个学生,让我印象深刻。”穹苍说,“他跟你有一点像。他非常的聪明,有轻微的社交障碍,平时沉默寡言,不擅拒绝。他有着超乎常人的空间思维能力和数学计算能力,所以他的数学学得特别好。”
穹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但是,一个有着天才头脑的人,不一定有足够的经济头脑。纵然他十分的聪明,他也仍旧在做着最普通、最寻常的统计工作。每个月拿一万多块钱的工资,为了房车、婚姻、家人,而四处奔波。因为性格的原因,他经常替同事做着繁重的工作,却等不到升迁的机会。他的生活过得很不开心。”
丁希华说:“能力不仅仅包括于智力。单纯而不会运用的能力,是会被计算机所取代的。”
“你说的不错。”穹苍道,“他是一个很完美的学生。认真谦虚地对待师长、友善温柔地对待同学。性格甚至可以说有一点懦弱,即便是受到类似欺凌和勒索的行为,他也会选择逆来顺受。他讨厌说话,讨厌交流,讨厌展示,讨厌竞争。有时候我光是看着他,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疲惫。”
丁希华两手环胸,说:“听起来,我不认为我跟他有哪里像。”
穹苍竖起一根食指,让他不用着急,接着道:“就算是我,也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见过任何类似于怨怼、憎恶、痛恨之类的情绪。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肉,每一个表情,都在描述说他是一个老好人。他在漫长的社会教育中,根据他人的行为表现,很好地学会了伪装自己。完美地扮演着他给自己设定的人设。”
丁希华不以为意道:“不好意思,如果是我的话,我更喜欢高调的人设。”
“他享受别人对他是一个‘好人’、‘懦弱’之类的评价,也享受躲在网络的背面,看着所有不明真相的人对凶犯进行最恶毒的唾骂,却又一次次与他擦肩而过。可以说他沉迷于此。这种极端的反差,带给他无与伦比的成就感。”穹苍张开双臂,“‘看,我一直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谁又能认出我是真正的凶手?’。所有的社会精英人士,都在接受他的愚弄。”
丁希华换了个姿势,歪头看她。
“而他最享受的,是不停地出现在我面前。因为他认为,那是最具有挑战性的事情。他很崇拜我,准确来说,是膜拜,甚至将我视作神明。”穹苍露出些许无奈的神色,“从第一次动手,到警方正式将他抓捕归案,四年期间,他一共杀了二十三个人。为了表示对我虔诚的信仰,他将凶案现场进行装饰,留下了许多关于我的线索。导致我被警方严密监控了三个月,连上课都得不到自由。不管我如何给他们进行分析,他们都坚定不移地认为,我才是真正的凶手。当时我甚至怀疑,这是某个极度憎恨我的仇人对我的报复。”
丁希华闷声笑了出来,说:“这样拙劣的手法,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排除你的嫌疑吗?”
穹苍也笑:“说真的,我十分讨厌那样的感觉,因为看着一群苍蝇在你面前乱晃,任何人都会感到厌烦。我希望他们能够聪明一点,就算不够聪明,也要学会听取意见。不要随随便便一受人挑唆,就被玩弄在鼓掌之中。
“更可怕的是,直到现在,他们之中还有人以为,是我在幕后唆使我的学生犯罪,像盯着一匹恶狼一样地盯着我,每年都要对我进行没有一点用的犯罪倾向测试。如果心理测试真的有用,连我的学生都可以避开,他们为什么会认为,我会过不了考核呢?”
丁希华点头:“所以能力不同的人,是难以交流的。我们的世界不一样。”
穹苍喝了口水,继续道:“他被逮捕之后,行刑前要求见我一面。我去跟他聊了很久,然后我发现,他就是一个极尽自私、卑劣,又懦弱的男人,他的所作所为,跟他的天分没有丝毫的关系,不过是给他多了一个自我安慰的理由。”
穹苍很失望地说:“他跟你不一样。他没有帅气的外表,没有殷实的家庭,没有社交的手段。他就是一个普通平凡,又性格阴郁,处处被人看不起的失败男人。所以,他通过杀人,来享受支配生命的快乐。因为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会摒弃尊严,会低低地伏在地上,恳求他放过自己。他将自己被欺辱的愤懑,全部发泄在了那些死者的身上。”
丁希华说:“本质,只能欺凌弱小。”
穹苍说:“对,他挑选的所有杀人对象,要么是社会底层,要么是单身独居。从孤苦无依的老朽,到背井离乡的工人,亦或者是,无法申诉的性工作者。这样死者就不会在第一时间被发现,警方会错失很多重要的证据。他见到我的时候,已经变成一个像瘾君子那样的疯子。他喊我过去,只是为了问我一句话。”
丁希华:“他问了你什么?”
“他问我,他是不是表现得很完美。似乎在寻求我的肯定,我觉得相当之莫名其妙。”穹苍说,“我说不是。因为正常人,不会每次微笑的时候,都保持在同一个弧度。从他杀第一个人开始,他就已经走在了变态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