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与忠犬——by人间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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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桃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介绍着襄州城内各种名胜典故。有关娘娘庙的奇闻异事也讲了不少,不过符若初听得心不在焉。
她让人敞开窗子,往外边看,浏览着街面上的景致,观察普通百姓的表情。看他们是笑还是为了生计发愁,又或者行色匆匆都在忙碌奔走,根本没有什么表情。这都能体现真正的民生,比奏表上一成不变的歌功颂德真实许多。
襄州城的百姓,看起来过的不错,至少各种店铺都有人进进出出,街边小贩也生意兴隆。可见摄政王将自己的大本营管理的不错,他留在襄州城的手下之中,定有善于治理民生的大臣。
这些能臣之中,又有几人能被放到襄州之外呢?摄政王欲染指帝位,肯定会有所保留,舍不得将自己好用的人,都在新帝面前露了面被别人惦记着。
符若初又在想自己的将来,回到北燕之后,不光是图谋南下培养兵马,还要找到更多能治理好百姓民生的人才行。那样的人才,需要扎实的深入在各地,了解民生疾苦,一心为民解难。而不是精力全放到争权夺利,整日与同僚勾心斗角。
比起南昭已经有的,北燕真的是什么都缺。
符若初这一车后面还跟着一辆车,坐着“江咏歌”,也是带了美姬。不过这美人并不是软玉楼的,是府台送的婢女,姿容尚可小鸟依人。“江咏歌”故作被这婢女迷了心神,旁的事情也懒得管,都由着侍从们张罗。
符若初知道真的江咏歌昨晚上已经离开,估计这几日都不会再出现。真的很希望江咏歌找到帝师或者帝师相关的资料。她到时也能分一杯羹,再不济问帝师讨教如何做个好皇帝这种问题,能得到指点绝对就赚了。
这个时候,外边的街道忽然脱离了市井喧嚣,入耳变作朗朗读书声。再行不久,便能看到“浩然书院”几个大字。门第宽阔,可以望见其后院落重重,比豪门巨富的宅邸丝毫不差。
这座书院早年间规模并没有这么大,摄政王为襄王之时,励精图治劝学读书,将城内这所本来就很出名的书院不断扩建,收容领地内优秀的学子进修。在书院内供职的先生,大多是有举人以上的功名,更有致仕官员、知名的学者受聘来此讲学。对于读书勤奋成绩优异的学子,襄王每年还会给予丰厚的赏赐补贴,让其不必为金钱发愁,能专心读书。浩然书院这师生待遇比杭城国子监也差不多了,算是襄王辖地内最好的书院。
符若初问道:“桃红,听说浩然书院内有一座藏书楼,收藏了不少孤本古籍,那地方怎么能进去一观呢?”
桃红笑道:“奴家是风尘女子,哪里懂这些。不过以往有些客人也是读书人,奴家打听一二再告诉公子如何?”
这时桃红身旁的侍女低声耳语几句,桃红又改口道:“我这侍女小妮说,明日上午书院有辩论大会,不是浩然书院的学子也能入内聆听。不过要早些去,否则怕是房间内坐不开,只能站在院子里听了。”
符若初心想,走府台的关系再加上自己的名帖,进去浩然书院应该不难。但是藏书楼那种地方,并不是随便的外人想去就去的了。昨日安排闵七去查,也不知有没有线索门路。上一世浩然书院藏书楼失火,损毁了不少古籍孤本未免可惜了。这一世若能有机会进去瞧瞧,找人将孤本提前抄录一套,送回北燕去,肯定比弄金银回去更有价值。
母后一直劝她多读书。北燕与南昭虽然是同源,都是承继了中原文化书同文车同轨。但是南昭鱼米之乡不愁吃穿人才济济,称雄南方之后,各国能人来投效,百年间积累下的著作典籍,比北燕丰富多了。
金银有价,学问无价。母后叮嘱过,他日若是南征,也一定要保护各地的藏书楼,不能让那些珍贵的书籍毁于战火。
到了娘娘庙的时候,外边已经停满了车马。
诚心求神拜佛的人天不亮就会出门,第一波早就拜完了,这会儿都要陆续离开。符若初他们算是来闲逛的,下了车悠然自得,从外到内走走看看,并不急着去主殿内进香。
桃红问道:“公子不去求签么?这里求签问姻缘最准了。”
“你问过?”符若初打趣了一句。
桃红也不在意,笑答:“公子说笑了,奴家只求将来从良时,能有个好归宿,这不是姻缘未到,还要再操劳几年?”
“我与你其实也没什么不同,我将来若能活着回到北燕,婚姻之事都是父皇母后安排,问神佛也没用。”符若初叹了一口气,“我若真喜欢什么人,很可能做不得夫妻,唯有求能朝夕相伴而已。”
符若初与桃红聊起这个话题,孟如川却控制不住自己瞎想,怎么也想不出来公子初娶妻时会是怎样。公子初身为嫡皇子,将来归国,必然会娶妃。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公子初的床上枕侧躺着别人,孟如川的心就有些莫名酸涩。
“孟郎,你怎么不去求签问问姻缘?”符若初看了一眼发愣的孟如川,“你若已经有了心上人,应该拜一拜。”
“没有。”孟如川回答的语气很坚决,却难掩眼神中的慌乱,他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便又转开了话题说道,“公子,我想买些香烛,到偏殿为一些人做法事。”
符若初想起那一晚在船上和孟如川的闲聊,她当时提过今后遇到寺庙便烧纸,为了曾经死在孟如川手中的亡魂,买个安稳。符若初便拿了私房银钱给了孟如川。
桃红终于逮着公子初落单,赶紧贴上来,娇笑着想挽住公子初的手臂:“你们男人最是心口不一,明明搂着一个,心中却想着另一个。烧香拜佛也难安心虚吧?实在是薄情啊。也不知道公子初对奴家的喜欢能维持几日?”
“囊中羞涩,之前还是蹭的江公子的银子,怕是维持不了几日。”符若初皎洁的笑着,躲开了桃红的手。
桃红娇嗔,却也很会拿捏分寸,寻思着公子初或许不想在人前显得那等轻浮,才避免与女子拉拉扯扯。
实际上符若初只是单纯的不想与别人太亲密,如果非要亲密,那个人目前看来除了月香,她只能接受孟如川。毕竟孟如川的身体,她都看熟了。
孟如川虽然在偏殿,问人料理法事。却分了大半心神在公子初这边,对于符若初与桃红之间的话语也听见了一二。看两人虽然并未拉扯,却是一个郎情,一个妾意,眉来眼去,他的心情就越发低落。谁让他是男子,公子初恐怕永远不会如此温柔哄他吧?
而后他抑制不住滋生出一个念头,若是今日出门玩,没有桃红她们就更好了,他便能想象是公子初专门与他一起游玩,会不会就能很高兴,就能暂时忘却世俗的烦恼?
在娘娘庙里用了素斋饭,桃红便有些困乏了。像她们这种晚上营业的行当,上午很少那么早起,若是勉强支撑着游玩,到了下午肯定是要补觉休息。符若初倒是很体贴,没有再提去别的地方,将桃红送回了软玉楼。
那边“江咏歌”的车子也都打道回府,说是睡个午觉晚上再出来游宴。
符若初这辆车却没有回去,她带着孟如川直接去了浩然书院。
站在书院大门口,符若初低声问孟如川:“那藏书楼你以前去过么?”
“去过一次,是追逐一个目标偶尔路过。当时被其内藏书震撼,后来对婉婷提过一嘴。婉婷竟然真的安排人从里面偷了一些有趣的书给我看,当然看完了是要还的。”孟如川的唇角浮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可惜,不能光明正大去里面见识一下。”
“谁说不行?”符若初让人递上了自己的名帖,说明诚心去书院一观。门房那边也不敢怠慢,先将他们请了进去,等着能做主的人前来接待。
浩然书院的山长,是襄州一代的大儒,往往是以教导弟子们的学业为重,若正赶上了讲学的时间,即使是南昭的皇亲国戚到了也不会误了讲学。更何况符若初是北燕的质子,在学问上根本没什么名气,年纪小又无建树,时任山掌范飞宇并未重视,只派了个老成持重的下属名唤曲哲的人出面接待。
路过襄州的达官显贵,常来浩然书院参观游览,早已有固定的观赏路线。那老成持重的曲哲,头发已经斑白,能言善道,一贯负责书院的杂务接待。他将符若初当作寻常的贵客,按照一般的套路讲解一番,一般加上喝茶歇脚,不用一两个时辰肯定就能将客人送走了。
毕竟如果不是真为了求学,谁会在书院内逗留太久呢?何况是这等年轻的外邦公子,又不是在南昭考科举。估计就是来看个新鲜而已。
前面的参观一切顺利,走到了藏书楼的时候,曲哲介绍道:“公子,藏书楼内都是一些古旧典籍,新的书册在外边的馆室都有。您若是没有什么兴趣,我们就不必费力登高上楼内去看了。”
符若初心说,她就是为了藏书楼而来,岂能不上去看看?
曲哲无奈,只好领着他们拾级而上。正在此时,从楼内奔出几人。看他们的穿着,似乎是书院的杂役。
其中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人着急忙慌脚下被扳倒跌在地上,很快就被另外几名杂役追上来围住。那些人呵斥道:“小贼,原来是你在偷书?还不快将书册交出来!”
第45章 过目不忘
符若初观那被围之人形貌, 将书册紧紧捧于怀中,像是极为爱护,并不似寻常贼子, 心中奇怪,转头问曲哲:“你们这书院里竟有偷盗之人么?”
曲哲叹了一口气解释道:“那人是李勉,脑子有问题。”随即,他走过去调停是非。
原来这李勉十几年前是书院的学生,家境贫寒, 一直学习刻苦, 每旬每月的考试都名列前茅,一直拿着补助住在书院之内。可是屡试不第,蹉跎十二年。又一次落榜后, 人就有点魔障了。
人的脑子有问题,无法再潜心读书,还会影响到别的学子,书院里就想将他送回老家。他却在清醒时苦苦哀求,说愿意留在书院内做杂役,不卖身不要钱, 管吃住就行。李勉老家早就没有近亲,遣返回去也无人接收, 书院当时的山长可怜他,便让他留下了。
李勉平素还算是正常,清醒的时候帮忙干活,除了粗活还能帮着抄书, 分文不取从无怨言。不过偶尔也会发病,发病时就一人关在房里写写划划念念有词,几日夜不出门。当然他也没钱买好纸, 都是用木炭在墙上地上随意写画,若要给他涂了去,他肯定要恼怒疯的厉害。久而久之,没人再管他在房内做什么。
这几年,李勉的疯病发作的少了,偶尔会去藏书楼看书。只看不拿,很是规矩,也不妨碍旁人。
今日,他竟然是拿了一本出来,旁若无人抱着要走。被藏书楼内的人抓了个正着,才一顿围堵。而且前几年,藏书楼里就经常有书莫名少了,过几日又出现,怀疑是有内鬼偷拿书册。李勉今日被抓到,自然很难洗清嫌疑。
孟如川心说,前几年偷书的多半是婉婷安排的人。那些书册他看了之后,多数会还回来,自然是时有时无的,没想到竟然连累了别人背黑锅。
曲哲却不想当着贵客生什么是非,又因着当年见过李勉没病之前刻苦学习的样子,于心不忍,将那些杂役们劝退。又耐心问李勉道:“李老弟,你若想看书,在藏书楼内看便是,何故不告而取,偷偷拿走?”
“这是赵先生所著的抄本,他们抄错了几个字!”李勉的语气里有恼怒的意味,不过夹杂不清,也不愿过多解释。
符若初耳朵灵,一听是姓赵的人,很难不联想到赵秋明,便旁敲侧击问道:“曲先生,那书很珍贵么?听起来只是抄本。”
曲哲将书册接过来翻看,只见是一卷赵秋明当年讲学时留下的手稿。说起来,差不多十年前,帝师赵秋明被聘请到浩然书院讲学,当时除了书院的学子之外,其他州郡也有不少读书人听闻消息日夜兼程赶来蹭课。
这堂课他也听过,可惜他无心科举,在学问上的进境有限,十年前听的时候觉得大开眼界醍醐灌顶,现在早就忘光不知讲的是什么了。
李勉十年前还在准备科举,或许听得认真,记得清楚?不过这手稿是赵秋明亲笔所写,这一卷是如今山长誊抄,落款都写了,怎么可能出错呢?
面对曲哲的质疑,李勉却说:“我帮人抄过原稿,赵先生笔记潦草,有几个字很容易认错。我记得,我认得。这本那几个字就是抄错了!我要拿这个去找山长,问他修改!”
这一听就不是正常人说话的逻辑,曲哲以为李勉的疯病又犯了,赶紧喊人来将李勉带回房间看好了。又怕李勉再闹,就哄着他说自己拿了书册去找山长理论,让他好好休息便是。
李勉被人强行带走之后,曲哲又向符若初等人赔罪。
符若初和孟如川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却想,说不定真抄错了。他们是外人,对李勉没有以往那些成见,对书院的山长更是没有多少敬畏。圣人都会犯错,何况如果原稿笔迹潦草,再翻抄的时候有错漏也是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