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桃——by张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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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季恒舒了口气,但是很快他的脸又崩紧了,这回不再是紧张担忧,而是生气:“你就不能小心点么?烧个香也能把自己的手烧成这样?”
陶桃知道程季恒是为了她好,是因为她的手被烧伤了才生气,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忽然特别委屈,还是憋不住的那种委屈,因为他太凶了。
上一次体验到这种因为被担心而受到的委屈,还是她爸妈活着的时候,有时候她不小心或者意外伤到了自己,爸爸和妈妈也会这么生气。
那个时候她有恃无恐,哪怕心里清楚爸爸妈妈是因为爱她才生气,还是会委屈的流眼泪,抱怨他们太凶了。但爸妈死了之后,她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了,有人这么关心她就不错了,她还哪儿敢委屈啊?
但是她在程季恒面前就敢,也只在程季恒面前敢。
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却又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所以绷紧了嘴巴,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程季恒懵了,顷刻间气势全无,弱小卑微又茫然地问:“你、你哭什么呀?”
他要是不问这句话还好,他一问,陶桃就再也憋不住了,直接哭了出来,呜咽着说道:“你凶我干什么呀?我又不知道那根蜡烛会倒。”
程季恒吓的连话都说不全了,甚至开始结巴:“我我我我我没有凶你……”
他越是卑微,陶桃的气焰就越嚣张,不是故意嚣张,是不由自主的嚣张,有种……欺负老实人的感觉。
“你就是凶我了!”
“……”
这一刻程季恒特别无奈,要是换了别人,敢这么不识好歹,他早把那人收拾老实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颗傻桃子的时候,他竟然毫无招架之力,甚至真的觉得自己刚才太凶了。
最终,他选择道歉,语气还非常的卑微:“对不起,我不该凶你。”
陶桃就没搭理他,抽抽嗒嗒地吸鼻子。
程季恒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语气坚决地保证:“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凶你了,我发誓。”
其实已经没有眼泪了,但陶桃还是抬起手背给自己擦了擦眼泪——她小时候就是这么对付她妈的。
然后她关上了水龙头,一言不发地从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就走。程季恒叹了口气,无奈地跟在她身后。
陶桃又去了服务台,重新买了三支香。
她没有忘了今天来云山的目的。
铜香炉周围的人依旧很多,程季恒这回不放心让她自己去点香了,还没走到香炉处,他就朝她伸出了手:“把香给我,我去给你点。”
陶桃还在赌气:“我自己可以。”
程季恒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命令道:“快点给我。”
陶桃瞟了他一眼,有预感自己这回无法反抗,然后乖乖地地把香给了他。
挤在人群中点香的时候,程季恒再一次的认定自己今天绝对是疯了,不然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干出来这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
和这颗傻桃子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像是被下了蛊一样,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点完香后,他把香还给了陶桃。
陶桃拿着香走到了大殿前,恭敬虔诚地举着香,依次朝四方朝拜。
她向佛祖许愿,希望奶奶的身体赶快好起来,希望奶奶平安健康,希望她还能陪她很久很久。
……
烧完香,陶桃又带着程季恒在寺里逛了一圈,然后两人就下山了。
下山的时候他们俩坐得缆车。缆车一车只载两人。
缆车转到他们俩面前的时候,陶桃先上了车,程季恒紧随其后。
工作人员关上门后,封闭的下空间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缆车缓缓驶出中转站,四周的视野逐渐开阔,下方是郁郁葱葱的峡谷,上方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四周还飘荡着缕缕白云,仿若置身仙境。
陶桃有点恐高,但又深深地被窗外的迷人景色吸引着,就在她僵着身体却努力勾着脖子朝外看的时候,程季恒忽然说了一句:“一会儿去买点药。”
陶桃还没反应过来:“买什么药?”回头看向程季恒之后她才发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右手手背。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那片被燎出来的水泡依旧没有消,再被周围细腻白嫩的皮肤一衬托,看起来反而更严重了。
但陶桃并没有觉得很严重,只不过是被烫了一下而已:“应该不用买药吧,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程季恒不置可否,抬眸看着她问:“疼不疼?”
陶桃没有那么娇弱,只要不是钻心的那种疼,她都能忍,刚要回答不疼了,然而却正对上了他那双满含担忧的目光。
那一刻,她的手忽然就开始疼了,冒到嘴边的话瞬间就变成了:“疼……”
程季恒蹙起了眉头。现在手边什么药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她不疼,就有点着急了,语气也急切了起来:“下山之后就带你去医院。”
陶桃怔怔地看着程季恒,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了一段被尘封了多年的记忆——
在她小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打翻了暖水壶,被烫到了手,抹完药之后依旧哭得惨绝人寰,于是爸爸就把小小的她抱在了腿上,一边轻轻地给她吹手,一边柔声细语地安慰她。
但是自从爸爸妈妈死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这种待遇了。
那一瞬间她就像是中了邪一样,鬼使神差地开口:“你能……给我吹吹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缆车内的空气似乎也凝固了,她的呼吸也开始变得不顺畅。
那一秒钟似乎很漫长,漫长的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
她以为他要拒绝了,刚准备开口说:“我自己来也行。”然而就在这时,程季恒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抬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微微低头,轻轻地吹着她手背上的伤口,俊朗的眉宇间蕴藏着化不开的温柔。
他控制着力度,吐出的气息很柔软,陶桃都觉得有点痒了,不只手背痒,心也有点痒,像是有一只手,在撩拨她的心弦。
缆车内有空调,温度凉爽,但陶桃却觉得气温似乎在升高,因为她的脸颊在发烫,耳畔回荡着的,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缆车下行到一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发疯,立即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内心惊慌失措羞赧不已,却强做出克己复礼的模样,垂眸回避着他的目光:“好了,谢谢。”
程季恒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语气淡淡:“不客气。”
……
他们俩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时间紧迫,陶桃本想赶快回家做饭,因为晚上还要给奶奶送饭——奶奶中午打营养液,只有早晚需要准备饭菜——但是程季恒没同意,先带着她去了距离景区最近的医院处理了手背上的烫伤,然后才陪着她回家。
从景区到家也需要先坐大巴再倒公交车。
陶桃在距离家属院的前一站就带着程季恒下了车,因为前一站的下车点旁边有个农贸市场,她要先买点菜。
她记得早上奶奶叮嘱过她,要多炖骨头汤给程季恒喝,这样他的手臂恢复得快,所以她先去了肉摊,买了两斤排骨,又买了一斤带皮五花肉——她也没忘了程季恒想吃红烧肉的事情。
买完肉,她又在中间买菜的摊位前转了几圈,买了一斤青菜、几只胡萝卜、两根玉米和两根莲藕。
程季恒一直紧跟在她身边,摊主称量好的东西递过来后,他顺手就接住了,就好像帮她提菜这种事他已经干了好多年一样。
买完菜后,他们俩步行回了家。
到家之后,陶桃从程季恒手中接过了装菜的袋子,去了厨房,准备做晚饭。
程季恒换好鞋后也去了厨房,刚好看到她拿出了洗菜盆,立即说了句:“你别动了,我洗。”
陶桃这才想到了自己的手上还包着纱布,但她又想到了程季恒的手也是今天才刚拆石膏,就迟疑地问了句:“你的手行么?”
程季恒:“肯定比你的强。”
陶桃:“……”
叹了口气,她只好把洗菜的任务交给了他。
在他站在水池前洗菜的时候,她站在了案板前,拿着刀切肉,耳旁充斥着哗啦啦的流水声。
厨房很小,堪堪容得下他们两个人。外面的气温很高,厨房内更是闷热。
但陶桃却一点也不觉得热,反而神清气爽。
耳畔的流水声像是欢快的音乐,令她心旷神怡,还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
她又想到了小时候。
每逢假期,爸爸妈妈不用工作,也会像她和程季恒现在一样,共同挤在这间小小的厨房里给家人做饭,只不过角色对换了一下,一般是妈妈洗菜,爸爸负责切菜做饭。
那个时候,他们俩会一边做饭,一边讨论着学校里的事情或者家中的事情。
很平凡,但是很温馨。
在他们俩做饭的时候,她不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就是和奶奶一起待在客厅里看电视。
在她的记忆当中,追幸福的事情就是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等待着爸爸妈妈喊她吃饭。
此时此刻,她竟然又感觉到了这种平淡却温馨的幸福。
只不过现在和小时候相比,缺少了点说话声。
她决定说点什么。
想了想,她问了句:“你是哪里的人?”
她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虽然也讲述了自己的过去,可是却没有提过自己是哪里的人。
程季恒正在洗菜的手一顿,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不假思索地回道:“西辅。”
他不想把东辅和云山混在一起,所以需要用西辅为挡板把它们隔开。
东辅才是他的人生,是现实,云山的一切都是消遣而已,包括这颗傻桃子。
陶桃并没有怀疑他说的话,略带惊讶地看着他:“你竟然是西辅人?”
程季恒轻笑:“怎么了?不像么?”
“不是不像,只是我没想到而已。”陶桃解释道,“我一直很想去西辅。”
程季恒:“为什么?”
因为那年父母在去山区支教前,曾答应了她,回来后一定会带着她去西辅玩。
但是他们却再也没有回来。
不过没关系,她现在长大了,可以自己去了。
“因为我爸妈曾经说过,西辅是一座很美丽的城市。”她没有跟程季恒说的那么详细,是因为不想提起伤心事,“在我小时候,我爸还经常说‘你要好好学习,以后去西辅吧,西辅很漂亮,努力考西辅大学,到时候爸爸妈妈就陪你去西辅’。”
她模仿着爸爸的语调说话,逗笑了程季恒:“你为什么没有去?”
陶桃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说实话:“因为苏晏在东辅大学。”
她整个青春期,一直在追随者苏晏的脚步。
虽然这段暗恋无疾而终,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因为这段暗恋而变得更加优秀了。
她现在不再喜欢苏晏,却也不讨厌他,而且一旦放下了幻想和执念,有些事情也能理智面对了:“其实我并没有觉得喜欢他是一件很浪费时间的事情,我也不后悔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人在青春期都会有迷茫的阶段,在经历了青春期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最关的地方还是在于青春期时的目标,有些人的目标是考上好的大学,有些人的目标是毕业,有些人的目标是混日子。那个时候,我的目标就是苏晏。”
她没有父母,没人会在青春期的时候引导她该怎样成为一个独立自强的人,那个时候的她就像是航行在一片无际的大海之中,分不清东西南北,苏晏是她唯一能看得到的目标,所以她才会奋力地朝着他起航。
幸好,苏晏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所以她才会变得优秀,如果苏晏是一个不求上进的人,她也会变成一滩烂泥。
程季恒微微垂下了眼帘,掩盖起了自己越发深邃漆黑的双眸。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不舒服。
明知她只是个消遣,是个小傻子,但只要她提起苏晏,他就不舒服。
他也清楚他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他就是不想让她的世界有别的男人,尤其是苏晏。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故作镇定地问:“现在呢?”
陶桃:“什么现在?”
程季恒:“现在你的目标还是他么?”
陶桃摇了摇头:“不是了?”
程季恒追问:“那是谁?”
陶桃:“没有目标了,也不需要目标了,都长这么大了,我还不清楚自己应该成为怎么样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