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甲后我待字闺中——by昔邀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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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则美矣,就是大冬天的,难免冷了些。
皇帝裹着斗篷,捧着热茶,见一旁桌上压着张纸,上面用水墨勾勒出一双隐隐有些熟悉的眼睛,便问:“是昨晚的刺客?”
国师坐在皇帝对面,满头白发被一条玄色织金的缎带随意系着,坠在身后。
他开口应答,音色如山涧冷泉,透着彻骨的凉:“她并非刺客。”
她去王府,多半是为了确定一路射箭撵她的人就在祁天塔上。
皇帝问他,语气里带着些微妙的讨好,活像个当爹的,在讨自闭儿子开心:“那朕派人加强搜捕,替你抓她?”
国师将目光放到了那张纸上,望着纸上那双微微上挑,充满了活力与不驯的眼睛,说道:“臣自己抓。”
第六章
顾浮洗完澡穿上衣服,终于回了自己那阔别五年的小院子。
顾浮的院子名唤飞雀阁,顾浮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个名字,觉得“飞雀”听起来很自由,后来她才知道,燕雀飞不远,就老琢磨着换个名,比如“鸿鹄”,或者“鲲鹏”什么的。
再后来,她发现决定自己未来的不是住所的名称,而是自己的选择,便没再纠结这个。
顾浮五年未归,院里的丫鬟大多都被调去了别的地方。
只剩下一个叫明珠的,是卫嬷嬷的孙女,曾被一同带去坐忘山给顾浮打掩护,也知道顾浮过去五年并不在坐忘山,这次回来后直接成了她院里的大丫鬟。
顾浮对衣食住行不太讲究,回了院子也不过到处看看,追忆追忆往昔,然后就准备带着穆青瑶出门去吃金蝉轩的点心。
谁知还没走出院门,二夫人李氏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身后还带着好些个丫鬟。
“二姐儿。”李氏对着顾浮唤道。
顾浮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婶婶怎么来了?”
李氏拉起顾浮的手,亲切道:“这事本该昨日说的,一直没得空闲,正好今天你在,赶紧挑几个丫鬟,日后就是你院里的人了。”
顾浮还没彻底从男子的身份中调整过来,险些把“院里人”听成“房里人”,头皮一阵发麻。
回过神来才道:“婶婶,我在坐忘山上习惯了清静,院里就别留这么多人了吧。”
李氏很坚持:“那可不行,没听说过谁家姑娘的院里像你这儿似的冷清,旁的不说,大丫鬟两个,二等的丫鬟四个总是要的吧。”
顾浮说不要也不行,顾家大老爷房里没有夫人,只能让二房的李氏掌家,李氏这些年唯恐做错什么被人说了去,顾浮若是她的女儿,不希望院里人多,李氏定随她性子去,偏偏顾浮是大房的,若院里少了人,知道的说她纵着侄女,不知道的定要说她借着掌家之便苛待大房的姑娘,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再往顾浮院里添几个伺候的下人。
顾浮没办法,转头对明珠道:“去把林嬷嬷叫来。”
很快,顾浮口中的林嬷嬷就来了。
李氏知道这个嬷嬷,长得年轻漂亮,是老夫人从坐忘山带回来的下人,听说原是坐忘山下的农妇,摊上个好赌的丈夫要卖她做赌资,老夫人见她可怜,便把她买了下来。
她还知道,昨日就是这个嬷嬷在老夫人院外闹了一通,才让老夫人知道顾浮被罚跪,叫了卫嬷嬷去把顾浮从祠堂里带出来。
可见其言行举止虽上不得台面,但却是个忠心护主的。
顾浮让林嬷嬷挑人,自己请了李氏进屋喝茶。
林嬷嬷也不怯,还问顾浮想要怎样的丫鬟。
顾浮回答干脆:“要省心的。”
林嬷嬷笑着应下,先去问了李氏身边的嬷嬷,从那嬷嬷口中了解了这些丫鬟的秉性,后又到那两排丫鬟面前走了几圈,问了些问题,最终挑出了一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
选完人,李氏又在顾浮这里坐了一会儿,叮嘱顾浮有什么需要一定要来找自己,然后才离开飞雀阁。
回去路上,李氏身边的嬷嬷悄声告诉李氏,说林嬷嬷挑选出去的,恰恰好都是这群丫鬟里最木讷的那几个。
李氏吃惊:“一个出挑机灵的都没选?”
嬷嬷苦着脸:“老奴也提醒她了,可她说二姑娘只要省心的。”
李氏想了想,摇头道:“罢了罢了,左右有明珠在飞雀阁,应当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只是这林嬷嬷,果然还是不懂他们这些大户人家,平日里得多教着些才行,可不能让二姐儿的院子因她出什么事。
今天的李氏,依旧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而看似愚忠的林嬷嬷,在李氏离开后,带着新来的丫鬟们见过了顾浮。
按理该由顾浮给她们取新名字,顾浮嫌麻烦,让她们沿用原来的,还说若真想换名字,就找明珠给她们取,由此奠定了明珠在这个院里的地位。
吩咐完琐事,顾浮带上林嬷嬷去找穆青瑶,准备出门。
被留下看院子的明珠赶忙追出来,叫住顾浮:“姑娘,幕篱忘拿了。”
林嬷嬷折回去拿,拿好幕篱回到顾浮身边时,听到顾浮嘴里抱怨麻烦。
林嬷嬷见左右无人,唇角勾起一抹旁人从未见过的风情万种的笑,压低了声音娇媚道:“早说了将军不适合做大家闺秀,合该留在北境,漫天的黄沙与兵戈烽火才是将军的归宿。”
顾浮也没和她客气:“抗旨不遵是死罪,断头台你替我上?”
林嬷嬷掩唇娇笑:“奴可不敢。”
府里的管事得了吩咐,早早便将马车和随行护卫备好,所以顾浮只需去把穆青瑶带上,就能出门。
顾家的马车驶上大街。
马车里,除了顾浮、穆青瑶和林嬷嬷,还有穆青瑶的丫鬟,所以她们这一路只是闲聊,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到了金蝉轩,顾浮和穆青瑶戴着幕篱下车,围在帽檐上的纱罗垂至裙摆,随着她们的动作微微扬起。
两人定了二楼的雅间,点心茶水上齐后,顾浮又花钱在隔壁定了一间,让林嬷嬷带着穆青瑶的丫鬟到隔壁吃点心。
穆青瑶的丫鬟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晕乎乎地跟着林嬷嬷走了。
护卫守在门外,顾浮摘下幕篱,远远丢到了一旁。
穆青瑶则是动作轻柔地放下了幕篱,并端来一份点心,对顾浮道:“上月新出的‘满船清梦压星河’,很好吃,尝尝。”
顾浮仔细看了看,发现就是用蝶豆花泡水染色做的紫蓝色花茶冻,花茶冻切成了略长的方块状,上头还用豆沙捏出了一艘小舟,倒是和名字相衬,至于味道……
顾浮舀了一勺来吃,发现就是淡淡的甜而已,于是疑惑地看向穆青瑶,不懂这怎么就叫“很好吃”了。
穆青瑶拿起自己的勺子,将捏成小舟模样的豆沙压扁,然后将豆沙在花茶冻上涂抹均匀。
“再尝尝。”
顾浮:“……”
她原先还不太敢动那艘小船,怕毁了意境,谁知这点心就是要这么吃的。
顾浮又吃了一口,发现豆沙绵密的口感和甜让这份花茶冻顿时变得有层次起来,还真就挺好吃的。
两人吃着点心,消磨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期间顾浮总会时不时看向窗外。
“又要出去?”穆青瑶问。
顾浮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明显吗?”
“不明显,主要是我了解你,旁人见你这般,只会觉得你是才回京城,不习惯京城大街上的热闹。”穆青瑶说完又问:“要去哪?”
顾浮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小纸条,递给穆青瑶。
这张纸条是顾浮从那颗蜡球里弄出来的,上头就写了几个小字,约她差不多这个时候到琳琅酒坊见,巧的是,琳琅酒坊和金蝉轩就隔着一条街。
穆青瑶念出了纸条上的落款:“李禹。”
顾浮向她介绍:“皇后侄子,曾经是我的上峰,后来我成了他的上峰,去年他被李家老太爷骗回了京城,现任禁军统领……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穆青瑶:“一直就想问了,你若不满被人安排婚约,何不自己找一个,反正你这些年认识了这么多男的。”
顾浮扯了扯嘴角:“你若见过他们半个月不洗澡,打嗝放屁,逛窑子动静大得恨不得把房子拆了,你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穆青瑶原地打了个冷战,脸色刷地一下就青了。
显然对她而言,这样的描述堪比无间地狱。
不过她对顾浮满口的粗鄙之语倒是适应良好,不仅感觉新奇,甚至还学着说了一下:“这位李家公子也逛……窑子?”
顾浮喝了口茶:“他当然不,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小少爷,肯来北境已经是一时冲动了,全凭着一股子倔劲逼自己留下,哪还能去逛北境那些个破窑子。”
顾浮放下茶杯,接着道:“也曾有人笑话过他,他气急了就骂,说那些娼妓不知被多少人睡过,嫌脏。也有人想讨好他,特地找了边境镇上的良家女子,他又说那女子肯跟过来做这等勾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完璧之身。想来我这样在军营里打过滚的,他也不乐意娶,就没想过考虑他。”
穆青瑶斟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又问:“他怎知你还活着?”
“这就说来话长了。”顾浮尝试着精简了一下过程:“总之就是李禹得知我的死讯,念着昔日的同袍情谊,非要去北境为我收尸,皇后拦不下他,又怕他一去就不回来了,只好告诉他我还活着,但没和他说我是女的,还叫他写了字条,然后替他把字条送来我这儿。”
穆青瑶:“那你现在要去见他?”
顾浮轻叹:“必须去啊,不然人跑北境了我拿什么赔给皇后娘娘?”
交代完原委,顾浮又等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在人群里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我去去就回。”顾浮撂下这句,戴上幕篱走出雅间,还叫上林嬷嬷,假装是去解手。
然而两人偷偷出了金蝉轩,顾浮让林嬷嬷在隔壁脂粉店等她,自己则去了琳琅酒坊,然后一眼就看到了身着玄色圆领袍,腰佩禁军鳞纹长刀,满脸不耐烦站在酒坊幌子下面的李禹。
顾浮走上前去,李禹看都不看她一眼,直到顾浮站定,李禹才蹙着眉头看过来,语气不善:“是将军叫你来的?”
幕篱垂下的轻纱遮去了顾浮的容颜身形,顾浮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李禹嗤笑一声,咬牙道:“又骗我。”
显然李禹是觉得顾浮已经死了,如今不过是皇后找了个人来糊弄他,想要拖住他不让他去北境。
顾浮清了清嗓子,尽力掐出柔和娇嫩的嗓音:“将军料到你不会信,叫我给你带句话,说你听了就信了。”
李禹蹙眉:“什么话?”
顾浮:“你还欠将军两次裤子没脱,将军问你什么时候还。”
第七章
北境的冬天需要烈酒取暖,顾浮也因此养出了不错的酒量。
偶尔轮休的时候同人拼酒,喝上头了少不得说些为难人的惩罚,这也算惯例。谁让他们这些臭当兵的手上没东西,拿不出像样的好彩头给喝到最后还站着的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去罚最先喝倒的人。
顾浮酒量虽好,但也怕输,所以每次都会起哄出个自己绝对接受不了的惩罚,这样就像悬了把剑在头上,不容易醉。
顾浮接受不了的惩罚不多,其中一样就是脱裤子在外边跑,只要有这个惩罚,顾浮就从未喝倒过。
李禹和顾浮不同,他性子高傲,很少参加这样的集体活动,所以他是在和顾浮单独喝酒的时候输给顾浮的,还输了两次。
李禹自然没办法舍下脸面脱了裤子去外头跑圈,顾浮将心比心也没为难他,所以这事儿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拿这件事出来说,李禹想不信顾浮还活着都不行。
只是……
李禹饱受淬炼,本以为自己那不值一文的骄傲和自尊早就被舍弃在了苍茫边境,不曾想还会有羞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
顾浮那个混蛋!竟让一个姑娘来说这种不堪入耳的话!!
真是……太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了!
虽然不好意思,但李禹还是感到了安心,毕竟这种混账事一般人做不出来。
确定顾浮还活着,李禹思绪万千,想问眼前的姑娘顾浮在哪,怎么没亲自过来,是不是伤得太重,还想问她顾浮日后作何打算……问题太多,反而让他不知道从哪问起才好。
顾浮看他还有话要说,侧身往边上让了让,道:“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李禹这一身禁军专属的玄袍和腰间的鳞纹长刀实在是太显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