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橙——by林格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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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想得开。”
D闻声感叹。
一边盯着门外,嘴里复又咕咕哝哝着一口乡土调浓重的美式英语:“不过我没老婆,那笔钱是要给我爸爸的。”
“他就是个烂赌鬼,没钱花的话,马上就会被赌场放贷的人逼死……这么想,我还有点心痛。哥们,我在这卖命,还比不过他赢几盘骰子。你说等我出来都四五十了,还能讨到老婆吗?”
“难了。”
“……”
“这样吧哥们,要不你留点钱,等出来了,我介绍我表妹给你……哈哈哈,别这么认真看着我!开玩笑的。我表妹可是正正经经名牌大学生,看不起我们这些土鳖。”
与各自身体紧绷、满脸防备的A、C不同。
如此严肃的场景内,似乎毫不知即将要面对怎样境况的两人,倒真如同朋友般说东说西、时而伤春悲秋的聊起天来,到最后,甚至颇不要脸的讨论起监狱的理想伙食,以及如果等下紧随而来就是警察,要怎样才能在投降保命时保持英挺潇洒——
他们聊的意犹未尽。
直到站在最外沿的A忽而低吼一声,摆手示意身后众人:“来了!”
刚才还掀开面罩不住透风的D,这才霍地站直身子。笑容尽收间,神色骤冷。
眼见着B抽刀抵住蒋成脖颈的同时,亦背身藏到门后,手指摸向腰间鼓鼓囊囊的刀刃。
不远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伴着“咔哒”一声响。
布满铁锈的半阖大门被人扭开,泄入寸缕夕阳。
“……!”
双方人马一个照面,气氛乍变。
首先走进工厂内的,自然是这次被几人不约而同、点名要求亲自到来的蒋霆威。
即便年逾五十,他整个人依然挺拔高大,不输壮年,鹰视般的目光在周遭逡巡一圈,最终怔怔定格于正前方——
蒋成坐在个灰漆漆的木箱上。
一身廉价打扮,看不出牌子的休闲装穿得松松垮垮。已养得略长而失却光泽的黑发无力垂落脸颊,显出一股病态的秀气,然而即便如此,身旁两个凶神恶煞的绑匪却像是毫无同理心,仍强硬地一左一右制住他行动,刀刃逼近脖颈动脉,距离几近见血。
“蒋……不是,阿成。”
这亦是时隔数年,蒋霆威第一次看见儿子这样脆弱狼狈,惊惶之下,甚至一时吓到失语。
仿佛顷刻间有了即将失去眼前宝贝儿子的实感。
即便沉静如他,反应过来,也忍不住低声怒吼:“把你们的刀拿远点!”
这话落地。
身后默默提着公文包亦步亦趋、始终低头不见表情的舒沅,终于忍不住悄然抬眼。
“……”
只消一瞬。
甚至只来得及看清楚蒋成惨白如纸的面色、肩膀上依稀暴露的厚厚白色绷带,她便迅速垂低眼帘,显然是在努力强忍泪水。
她知道自己不能哭。
可憋不住的委屈和心疼让人闷得难受,哪怕明知蒋成亦在看向她,也几乎控制不了鼻尖发酸,整个人崩溃似的细微颤抖。
而他方才还紧绷着、防备且冷硬的神色,亦倏然变得复杂却温柔。
一句“阿沅”哽在喉口。
“别这么着急。”
对方却似乎早对他们的反应有所预料,尤其是那个能说一口蹩脚中文的绑匪C,更是话里带笑,一把按住他肩膀的同时,又抬手示意舒沅,“两位,我们说到做到,你把钱放下,我们把人留下。”
这多简单?
蒋家人本就做好了割肉放血的打算。
听他这么一说,更是丝毫没有犹豫,舒沅当即微微弯腰,将那公文包放在地上,随即平举双手,向控制住蒋成的两名绑匪示意。
与此同时,身后的A亦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之前一直隐藏在门边的D动身拿钱。
“我?”
那高大汉子一愣。
虽有些意外,但他本就一直盯着那公文包不放,此刻平白捡了个便宜,不由咧嘴一笑,也管不了为什么突然计划有变,立刻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跑到两人面前。
拎起那轻飘飘公文包,赶紧向后一退。
——美金在前,谁还记得原定“拖延时间”的任务细节?
也不等后续指挥,众目睽睽之下,D立刻拉开包链,不住探手摸索着里头内容。两眼放光,面罩下的嘴角激动到直打哆嗦。
“喂!D,你干嘛?这是他……不,不是、是我们的钱!”
C见状,忙作势吼他。
“对啊,你赶紧把钱收好,别乱动了!”
一旁的B也跟着搭腔。
不过他的心态显然不同于C,更像是恨不得赶紧过去抢来巨款,鬼精的视线始终盯着那公文包看,一副活似对方捡了大便宜的表情。
众人都是各怀鬼胎。
由是,除了一直望向那头的蒋成,自然也就没人注意到,已默不作声许久的A,不知何时,竟退到了门边的废弃原料堆旁,不着痕迹的,侧身摸向其中缝隙——
“齐了,”而D还在咕咕哝哝念叨着,“我数数,支票,还有秀成居的房屋地契,wow,哈哈,还有股权合……”
还有蒋氏百分之五的股权合同。
他话音未落。
洋洋自得的表情突然定格在脸上,身体不受控制地连连抽搐。
直到反应过来,已是满脸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腰腹间,三道新鲜的“血窟窿”。
【砰、砰、砰。】
那一秒。
说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B、C两人亦才刚将蒋成推推搡搡、交付到舒沅和蒋霆威手中,四人站位交叠,聚集一团。
突然间,破空枪响震得房檐灰尘抖擞,舒沅尖叫一声,来不及看清到底发生什么,只下意识护住蒋成后颈,将人往低处按倒。
瞬间,几人同时趴下!
等到不住喘/息着,鼓起勇气向后看,刚才还抱着那公文包不愿撒手的D,此刻已然身中三枪,应声倒地。
伴着一声重物落定的钝响,身体仍不自觉地抽动数下。
那价值千金的支票随着未严丝合缝拉拢的缝隙飞雪般轻洒而出,又被遍地血污濡湿。
他嘴鼻颤巍巍涌出数道鲜血。
直到死亡的最后一秒,愚笨如他,或许才终于想明白:这世界上真正能够守口如瓶,为花钱的人扫清一切路障的,从来没有知情不报的活人,只有死人罢了。
只有永远不能说话的人,才最懂事。最安全。
——“Papa!”
唯独留下凄厉的一声哭喊。
成为这个没有名字,只有孤零零冰冷代号的可憎绑匪,在这世界上最后的遗言。
很快,那巨山似的身躯逐渐再无反应,脑袋无力地歪倒一侧。
“What the fuck!”
而目睹全程、同样只是单纯接受安排的B,也已然被眼前的景象吓到瞬间失禁。
他当然完全想不明白,己方同伙为何突然手握危险枪/支,为什么说好的拿钱办事,变成了杀人销/赃。只几乎是痛哭流涕着,扭头去拉扯身旁无动于衷的C,试图与对方站在同一阵线以求自保。
然而,不过一个转身,已是脑后一凉,鲜血四溅。
他双目大睁。
“……!”
那血滴甚至溅到了舒沅脸上。
蒋成心头一紧,当即想也不想,左手捂住她眼睛,右手一把拉过父亲,连拖带拽,便瞬间喘着粗气将两人拖到旁边一堆废弃木箱后头,离开那片距离过近的危险区域,而背后,就是这阴森厂房内除了大门外唯一通向外界的天窗。
——可怜蒋父还来不及感叹自家孩子临危应变的机警。
一回头,自家那没良心的小子,已经径直将老爸晾在一边,完全没有理睬他的意思。
只兀自低头,搂紧怀里显然尚未从刚才惊吓中回过神来的舒沅。
宁可自己白着一张脸,右手因后知后觉剧痛而抖得不行,依旧小心帮她擦拭着脸颊,不住低声轻哄着:“没事,没事了……阿沅。”
蒋霆威:?
真真是“虎父无犬子”。
但想到当年蒋成得救,自己也是第一时间先抱住阿秀,他莫名又生出股说不清是“英雄惜英雄”,抑或是失落加懊恼的心情。
然而眼下情况早已不容他多想。
“砰!”
“砰砰!”
不过半分钟。
又是数声破空枪响近在耳边——即便眼瞧着室内已是横尸两具,血流遍地,一片惨烈景状,A手中□□却仍未放下,不死心的,直指那头躲避连连的C的方向。
有利器在手,他此刻仿佛已成把控全局之人,一扫之前在C面前、时而因其挑拨而四面受敌的局面。
“不怕吗?”
甚至笑问,作认真瞄准状,“如果你现在向我跪下,C,我能让你像B一样,死得干脆一点。”
这可不就是反派通常死于话多吗?
蒋成闻声,冷不丁抬眼,径直看向右侧方蹲在另一片木箱后,依然背脊笔挺、恍如毫无惧意的C。
果不其然,从他背后腰间异常的鼓起中,辨别到同样危险的武器轮廓。
然而C似乎并不打算顽抗。
只摆出投降般举起双手的姿态,双眼似有泪水,哽咽着问道:“我知道我也躲不过。但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那个人默许的吗,还是你们一开始就不打算给我们留任何活路?”
“是你害死了他们。”
而A话音波澜不惊,恍惚还带着一丝嘲讽:“如果不是你做出那么危险的提议,他们也许可以多在牢里活几十年。”
C登时一怔。
反应过来,瞬间为自己的“兄弟们”哀嚎着大抱不平:
“为什么……!可我们最后根本没有那么做!老板只是想要报复,一开始就只是想要借我们的手杀死蒋成!我们只是收钱办事而已,都做到了这一步,为什么不能多给我们一次机会!”
可无论他再怎么痛哭懊悔,A也只是听得冷笑连连,毫无反应。
毕竟,但凡有点脑袋,都知道这人绝不是什么义气角色。到最后,听得满脸不耐,更是索性端起□□,步步靠近。
C愈发恐惧。
也不管什么尊严不尊严,立刻跪倒磕头。求饶间,不住向后躲藏:“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们的老板是Jones,我会把杀人和绑架的罪名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他说:“我可以不要钱了,只要把我引渡回国,我会坐牢坐一辈子,为Jones保守住所有秘密,我对上帝发誓!”
Jones?!
即便舒沅已努力屏住呼吸。
在听见绑匪亲口证实窝里反的元凶的一瞬间,仍忍不住双眼大睁,呼吸骤乱。
竟然真的是他。
他不仅想要勒索,还要灭口!
舒沅眉头紧蹙。
想起那时宣展一副信誓旦旦的伪君子模样,一股反胃感瞬间涌来。然而与她相反,身旁的蒋成却明显沉静许多,只默默与蒋父对了个眼神,继续观摩着眼前这场未竟的“大戏”。
同样的,A显然也有些意料不到C突然的转口栽赃。
“你在说什么!那个计划早就被放弃了!我们没有再想过杀人,只是为了拖——”
他猛地一蹙眉。
“等等。你怎么会知道Jones……”
像是忽而意识到什么。
A猛地怒起,一把扛起□□,厉声怒吼道:“我懂了,一开始多拿东西的是你,后来挑拨离间,想要孤立我的人也是你!还有你现在说的话,你明明就是……!”
就是什么?
【砰!】
A怒上心头,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却不想几乎同时。
伴着轰然巨响,脑后汩汩涌落的热流,却让他下意识停顿了半秒——枪头随即一歪。
原本理应正中红心的一枪,只打中了C右边肩膀。
【砰、砰!】
而也正是这数秒。
取而代之的另外两声枪响,已然足够结束他的性命。
“……?”
他满面讶然。
脚下颤颤巍巍抖了抖,最终仍止不住口吐鲜血,向前猛地栽倒。
头朝下,漫开遍地血花。
而他身后,手执钢棍,用最后气力站起身来,给了他致命一击的D,随即同样重重倒地,再无声息。
他们谁也没有闭上眼睛。
唯独汇流到一处的鲜血,仿佛人生来平等、无差无别的归宿,即便在滔天巨浪般的资本争斗面前,他或他,从来都只是无关痛痒、无足轻重的蝼蚁,此刻,至少都逃不过生命骇然流逝,归于腐烂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