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夫——by马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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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侧头对着周怀瑾冷哼一声,语气不轻不重,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威仪。
裴元绍慢条斯理的说完话,轻佻的拿出柳长宁怀中的暖炉,递还给旌寰。
挑眉,轻笑道:“旌主将暖炉收回得好,本殿不喜我的人,染上别人的气息。”
身着黄色镶边锦衣的女子本是垂着头倏然抬起,他丰唇微抿,并不搭理裴元绍。
他丹凤眼直直的迎向柳长宁的眸子,扯了扯嘴,低声问:“苍云,暖炉你当真要还于我吗?”
柳长宁蹙眉,镇南王君的语气很是不对,堂堂一位王君看她的眼神……竟是缱绻柔情。
柳长宁抖了抖通身的寒意,蹙眉道:“多谢王君好意。暖炉在下愧不能受。”
裴元绍握着柳长宁的手使力,墨色的眸子定定的迎上旌寰的目光,冷声道:“旌主,告辞。”
不远处已有学子往内院后门方向走来。
裴元绍觑了一眼客栈大堂内乌鸦鸦的人头。拉着柳长宁的手,背身穿过内院儿游廊,从偏门走出。
旌寰盯着两人紧握的双手,眼底的猩红呼之欲出。
方才那人看他的神色警惕又不耐,想必定是看出了他的盘算。
师傅她变了,她不再是当年清冷不为俗世所动的无情道祖,她看的懂他的算计,亦懂了人心。
凡间三年,素来绝顶聪明的她,已是染上人间烟火,学会了人心之术。
旌寰五指成拳头,一脚踢翻跪于一边的周怀瑾。
地上的女子猝不及防,被一脚踢翻倒地。痛呼出声。
她垂着头,狭长的眸子中,泛着狠狠的光。
旌寰称那面具女为苍云,戴着半边银质面具的女君。
倘若她猜的不错,应是柳苍云。
周怀瑾埋头,嘴巴张合,无声的崩出三个字“柳苍云”!
――
被便宜夫郎拉着走出归云茶楼,因了他相貌绝艳,红衣墨发,穿着肆意,一出现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便引来周围摊贩、来往路人仔细打量的目光。
裴元绍顿在原地,本欲甩开身边女子的手,却不料那人上前一步,从容的反手扣住他的手,向不远处祥云酒楼走去。
她边走边凑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帮人帮到底,你身后右侧方有人跟踪。有劳长帝卿帮草民继续遮掩一番,今日已至正午,殿下可否赏脸与我吃顿饭?”
裴元邵顿了顿,见她茶色的杏眸,到口的拒绝咽入腹中。
他点头,故作亲密的由着她牵着走入不远处的祥云酒楼。
此时恰逢正午,酒楼内食客众多。
柳长宁拉着身边男子的手,大步走入二楼雅间。
――
“白芨猪肺汤、冬笋玉兰片、桂花鱼条……”
小二姐垂手报了一堆菜名,觑了眼不远处两位客官。
眼珠一转,机灵道:“不知客官可有忌口的菜肴,方便小的为您介绍。”
裴元绍慵懒的靠坐在紫檀木椅上,冲着不远处白衣锦袍女子抬了抬下巴:“柳女君有何忌口之物?”
柳长宁立于窗口处,视线落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祥云酒楼门口,一位身着灰衣的小厮正探头探脑的守在酒楼门口。
她眸中滑过一抹异色,面上却并不显。
淡声回道:“在下不忌口,清淡尚可。”
挑拣报出菜名,小二姐这才躬身退出雅间。
柳长宁回头,敞开的窗户将她的发丝吹得有些散乱,搔刮着鼻端有些发痒,她将银质面具摘下,冲着不远处懒散的靠于木椅上的男子拱了拱手:“草民谢过殿下。”
对面男子疏离的点了点头,他黑的仿若滴出墨的双眸迎着她的视线,疏离的问:“女君似乎不怕本殿污了你的名声?”
柳长宁眉目轻蹙,她见过他狼狈的、羞愤的、悲伤的眼,却唯独没有见过此刻这双自嘲自讽又或了无生趣的黑眸。
他明明近在眼前,眼中却又仿佛没了光。
柳长宁早前便对便宜夫郎那双眼睛有丝莫名的熟悉,这会儿见他眸中死寂,心中升出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动容。
她上前两步,走至他的身前。
取来八仙桌上倒好的茶水递给他,温声回道:“名声于我必是无用,我所为无愧于心罢了。殿下又何必妄自菲薄?倘若装成那等风流成性之人能问心无愧,便无错。”
柳长宁顿了顿,觑了一眼他敞开的领口:“只如今天寒地冻,殿下要装那等风流人物,换个法子为好。领口大敞倒是与自己的身子过意不去。”
裴元绍端着茶杯的手微顿,一丝茶水顺着瓷杯落于他指尖。
他放下茶盏,愣了片刻,勾唇浅笑。
只眼底那抹悲戚藏不住:“世人俱传,柳君大才,本殿看,确也如此。可今日,本殿尚有一句箴言送于你,在这偌大的金陵城,话多者死。柳解元往后离镇南王远些吧,她必是对你有企图。当然离我也远些,但凡与辅国长帝卿牵连上的女子,必是受谏官诟病。”
柳长宁看着眼前之人,那双艳红的棱唇开开合合,明明是在提点于她,往后莫要与党争牵连,说出的话却异常难听。
她眸中蔓着丝笑,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帕,递给他,指着他的手指,淡声道:“擦擦,茶水烫手,您看指尖已是烫红了。”
裴元绍低头,视线落在那方帕子上,视线再也挪不开来。
第45章 滚
这是一方白底素帕, 帕子右下侧绣有一根青竹。
青竹枝干挺拔, 通体翠绿。
裴元绍抖着手捏紧眼前的绢布,斜靠于椅被的身子前倾。
圆润的指腹落在那片绣工精湛的竹子上,殷红的唇细微的打着颤。
他抬眸, 桃花眼直视不远处的女君, 沉声问道:“此素帕乃你所有?”
柳长宁神色古怪,觑了眼他凝重的神色。不由耸了耸肩。
好人难做, 一时生出怜悯,却忘了对面之人却是个极为挑剔之人。
便宜夫郎素来爱洁,几年前两人朝夕相处,彼此熟悉, 她递给他素帕擦嘴, 他尚且会放心使用。
如今再次见面,她于他仅是陌生女子, 此刻必定是心有嫌弃戒备。
想及此, 柳长宁将青瓷茶壶置于桌上, 侧头扫了他一眼。
耐心解释道:“殿下放心, 此方素帕乃草民所有。并未被使用过,应是干净。”
裴元邵眉目高隆,尽管整个人都在颤抖,却强行压制住掐住她脖子的**。他此刻只想知道,为何?为何这方素帕所绣之物,与那人当年的喜好一模一样,连青竹的位置俱是一样。
两年前, 花石镇,西樵村。
那天得闲,在灶房内生火煮饭。
灶膛的烟灰迷了他的眼。
那人现在一旁,递来一方泛黄的帕子。
淡声道:“眼睑有污灰,用它擦擦。”
那块粗布方帕,素白色,布料粗糙,皂角浆洗晾晒后,干燥温暖,可颜色单调苍白,如她整个人一般。
他好奇的问:“这帕子用了多次,你如何一直揣于身上?”
那人道:“我念旧。”
他撇撇嘴,她念旧,却不念他。
接过帕子,将眼睑的黑灰擦拭干净。
她伸手欲收回此物,他却将它揣入怀中。
商量道:“都擦拭脏了,我帮你浆洗干净,再还于你,可好?”
那人凝了他一瞬。
他尴尬的别开眼,随口道:“你这布帕浆洗过太多次,边角已是泛黄,若是绣上图案,倒可装点一二。你喜欢什么样的图案?哪天得闲,我帮你绣个图样,可好?”
阳光撒入灶房,那人身后被踱了一层光晕。她撩开耳边碎发,茶色的眸中蔓着丝笑。
那是他第一次捕捉到她眼底真实的笑意。
她挑眉问道:“你竟会刺绣?”
他支支吾吾:“我……虽不会刺绣,可往后多练习,总是会的。”
那人低笑出声:“倘若袁公子精通刺绣功夫,那便在方帕右下角绣根竹子吧。左右也不过是擦擦汗水的布巾,无须费神绣些繁琐之物,一根青竹足矣。意为长宁,笔直修长,宁折不弯。如何?”
胸臆间回荡着当年那人低沉的笑声,裴元邵捏着绣帕的指腹不由愈发用力。
黑洞洞的眼睛一错不错的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唇边佯装的轻笑便悉数消失无踪。
沉而内敛的眸子内,弥散着一丝凝重与希望,他摩挲着素帕上的青竹刺绣。
一字一顿,低声问道:“为何你的素帕绣着一根青竹?”
柳长宁愣了愣,因为她叫柳长宁,生于竹林,出生的那日,电闪雷鸣,沧浪山下的那片竹林,被雷悉数劈倒。只有身为婴孩儿的她在那样声势浩大的闪电中,活了下来。
师傅将她捡回山门时说:“此女生于竹林,死破茧而出。历世而生,竹林因她而倒,唯她一人能活,便取名柳长宁,字苍云,愿她如竹一般,弯而不折,折而不断,迎难而上,直抵苍穹,”
便宜夫郎目光灼灼,柳长宁迎上他黑而沉的眸子。
古怪的打量了他一眼,青竹是她名字的由来。她却没办法与他解释。
此方布帕上的青竹,乃小师弟所绣。
小师弟贾子爵乃贾师独子,天性纯善,腼腆温婉。
前些时日,乡试放榜后,她曾回了一趟白鹿书院与恩师辞别,小师弟亲手绣了二十条绣帕赠予她。
冷脸拒绝,却不料师弟竟在她身前落了泪。
一个男儿在她面前流泪,柳长宁实在受不住,只得收下此物。
盘算着绣帕大抵也不过是擦拭汗水、赃物的帕子,并不值多少银子。往后遇到好玩意儿,给小师弟稍回一两样便能两清。
可便宜夫郎目光灼灼,他死死的捏紧那方布帕,原本死气沉沉的黑眸竟然依稀有了丝光彩。
他在等她答案,似乎于他很重要一般。
柳长宁眸中诧异一闪而逝,淡声问:“此布帕上的竹子,殿下可是认识?”
“此物乃草民师弟所绣。一日与恩师在竹林论诗,师弟误入竹林。问草民喜欢何物,遂随口答道,青竹。师弟往后记在心中,入京之前,亲自绣了几方素帕赠予苍云。”
随着眼前女子清冷的话语灌入耳中,裴元邵只觉头顶被人泼下一盆冷水。
他扯了扯嘴角,凝眸。
凛冽的寒风从敞开的窗口,吹入屋内,撩开身边之人乌黑的青丝,那张清冷绝世的脸,毫无防备的撞入他的眼底。
他狼狈的别开视线,桃花眼归于死寂。
太过相像,自见到此人的那一刻,她身上清冷的气质,茶色的眼睛,草木清香、亦或方才那块布帕,俱有那人的影子。
倘若她方才答上一句,布帕绣竹,象征着长宁,笔直修长,宁折不弯。
他许便要鼓足勇气,问她一句,你可是当年西樵村庄户女柳长宁?你可记得当年西樵村的柳袁氏?”
可………
绣着青竹的方帕,没有丝毫隐喻。
可笑,他偏执的在眼前之人身上,寻找与那人相似的东西。
死了的人,如何能够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尽管他心中给自己找上无数借口,可那人是真的走了,只有他自个儿不愿走出来罢了。
裴元绍捂着胸口,坐回红漆木椅之上,他疲惫的揉了揉额角,失了继续与之搭话的心思。
他累了,在那人身死的消息,传入金陵城后,他便一半的心脏被人生生挖走,再也寻不会来。
如今支撑下来他的,只剩冷冰冰的朝堂,没有办法卸掉的责任。
阿妹过于幼小,倘若他放手,以旌寰为首的士族掌权,他怕,裴家的王朝在未来将被世人所辱骂。
小二姐将饭菜端入雅间,一眼便见着此番画面。
红衣男子看向远方,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死寂,白衣女子坐于他斜对面,她似乎想安慰一番,眼角余光看见她入得雅间时,便住了嘴。
小二姐将碗碟布好于方桌之上。
裴元绍倏然侧头,沉声吩咐道:“来两壶松花酿。”
小二姐笑着回道:“好嘞!您稍等!”
转头退出雅间。
裴元绍黑而沉的眸子扫了一眼柳长宁,一贯的假笑挂在唇边,轻笑道:“柳解元陪本殿饮杯清酒如何?”
对面的男子,眸内黑沉沉一片,方才的流光悉数退散。恢复成一片沉寂的墨色。
他虽是笑着,可这笑容透着股颓败的气息。全没了两年前鲜活的模样。
柳长宁手指敲打桌面,凝眉不语。
便宜夫郎恢复身份,重回上京的这些年,应是经历了些无法宣泄的大事。
仔细想来,当年他惨遭诬陷,流落北地,尚且凭一己之力挺过来。没有颓丧,亦无气垒。
即使装成那等浪,荡的模样,被世人辱骂诟病,也能悉数忍受,坦然受之。
这样的裴子渊,她猜不出,究竟遇到了何等灭顶的事儿,将无坚不摧的他打击成此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