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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君——by桑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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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婳女只觉内心煎熬至极,道:“我不出宫了,我本来就不想走。”
  魏如海再一次把她拖了回来。
  “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他神色沉晦,低声道:“你当陛下还是从前的陛下吗?你以为他会顾念旧情再三容忍你犯上?我告诉你,陛下仅存的耐心,仅存的良善,就是对里面这位,你要觉得他对皇后狠,那他对旁人只会狠到百倍不止。”
  婳女骤然僵住,默了片刻,只觉有股森然凉气自后脊背往上爬,冷涔涔的,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一夜无比的漫长,秋风轻啸,吹动庭前落花窸窣,夹杂着幽远的更鼓声,间歇的飘进殿里。
  到晨光微熹时,沈昭才终于肯把瑟瑟放开。
  她翻了个身,趴在绣枕上,沈昭黏糊糊地缠上来,因为尽兴宣纵之后身体上的愉悦,眉目不像昨夜那么冷硬了,附在她耳边,温声道:“我们可以再生一个孩子,我以后每夜都来找你……瑟瑟,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瑟瑟不说话,将脸陷入枕间,来躲避他的纠缠亲吻。
  沈昭不以为忤,只是怅惘道:“我是爱你的,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没有心了,杀伐之下,毫无怜悯,甚至连点波澜都掀不起来。可是每当想起你时,还是会痛,那一刻好像又有心了。瑟瑟,你说过,你不会像母亲一样丢下我的,对不对?”

  瑟瑟还是沉默。
  沈昭望着她那冷冰冰的模样,眼底的光芒一点点黯下去,倏然一笑,轻柔道:“那你在乎什么?让我猜猜,殿外那个总也不安分的丫头,还有……你的父亲,不是裴元浩,是温贤。自打玄宁死了,他就频生事端,一会儿暗通朝臣,一会儿又往宫里送信要见你,怎么着?是想杀了我替玄宁报仇,还是想救你于水火中?”
  瑟瑟猛地翻过身,怒道:“你敢!你敢动婳女,敢动我爹,我跟你拼了!”
  沈昭斜支起胳膊,躺在她身侧,唇角擒着一抹玩味的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瑟瑟,悠然道:“你怎么跟我拼啊?如昨夜……你哭起来没完没了,是想拿泪水把我淹了吗?”
  他抬手轻抚了抚瑟瑟那红肿的眼皮,目光扫过她身上纵横交错的红痕青迹,生出些怜惜,叹道:“好了,我昨夜……是有些过分了,以后不会再这样对你了,我知道,你是朵娇滴滴的小花,怕疼得厉害。”
  沈昭给瑟瑟披上寝衣,紧搂着她,道:“我今日不想上朝了,你陪着我,和我说说话,或者,你不想说,听我说也行。”
  他好像在孤高阴绝之地独处得太久了,内心的寂寞堆积到了难以擎负之重,急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在床榻间握着瑟瑟的手絮叨个不停,虽然从未得到过回应,但自言自语一通,亦能使心情转佳。最末,他轻抚着瑟瑟的脸颊,道:“瑟瑟,你喜欢什么?你想要什么?你说出来,我都可以给你。我现在再也不是从前受外戚掣肘的皇帝了,我大权在握,说一不二。”
  听着听着,瑟瑟的神情有了变化。
  不像方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厌憎,有了些许温度,她歪头看向沈昭,道:“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我知道我不想要什么。”
  沈昭见她终于肯跟自己说话,也顾不上别的,忙道:“你说。”
  “我不想要孩子。”
  沈昭一怔,立即说:“不要就不要……”他低头亲了亲瑟瑟,道:“只要我活着,天下皆臣服,无敢有悖言,便足够了。至于身后事……”他轻哼了一声,怀揣了对这冰冷世间的鄙弃与报复:“他们爱怎么争,要怎么糟蹋这山河,都随他们,关我什么事。我凭什么要管那么多,我艰难时这天下人有谁管过我?”
  瑟瑟看着他有些扭曲的面容,低头,不再说话了。
  这一场虚意承欢的收获便是给婳女博了个自由身,还有,沈昭不再把瑟瑟当成一只笼中鸟,看得严实,偶尔也会带她出去走走,当然,仅限宫城之内。沈昭说如今长安暗流激涌,怕是有不少人想杀他,大事未成之前,还是谨慎一些。
  他的‘大事’瑟瑟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他把暗害康儿和玄宁的凶手送到了她的跟前。
  瑟瑟乍一看到这个人,很是惊讶,因为对于他,瑟瑟并没有多么深刻明晰的印象,甚至于,不论宫闱和朝野的争斗多么惨烈,他都自始至终好似游移于激流之外——不,他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他一直都在权力中心,只不过是让所有人都忽略他罢了。
  论心机深沉,论谋篇布局,这样永远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人,岂非比在明处的人更加可怕?
  瑟瑟惊讶归惊讶,但却没有丝毫怀疑。
  因为人证物证齐全,无可辩驳。
  瑟瑟看着那些证据,环环相扣,毫无破绽,就算是沈昭,要收集起来怕也不是易事,需要极长的时间,耗费许多精力,这么说来,他早就怀疑这个人,在很久以前就着手调查了。
  他不说,是因为自己心里清楚,如果没有确凿证据,瑟瑟不会信他。
  他受够了一次又一次的不被信任,受够了瑟瑟眼中的疏离冷漠,憋着一口气,要给自己讨回个公道。
  两人之间最大的结解开了,瑟瑟却病倒了。
  太医看过都说没有大碍,只是肝阴亏损,心气虚耗,精心调养,辅以膳补就足够了。但她一天天的虚弱下来,缠绵于榻,比从前更不爱说话。
  沈昭命人搜寻天下良药,流水般的送进宫,但用在她身上,总是效果不佳。
  太医说是积郁日重,难以纾解所致。
  沈昭便总是想哄她多说些话。
  一日说到他去西苑春猎,猎场混进了几个刺客,甚至连他的影子都没看见,就被禁军杀了。
  沈昭当成个笑话讲,说这几个刺客还真冤,至少应该让他们看看自己长的什么模样。
  瑟瑟望着他,心里转过一个念头,问:“那如果说刺杀成功了呢?如果说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沈昭一愣,以为她又想出新招来气他,但看着她那纯净认真的面庞,又觉得不像,低头忖了忖,正儿八经地回道:“我会把你安排好,我要是真死了,你就自由了,下半生你就好好活着,别想我,也别为我伤心。”
  他自始至终都笃信,人死如灯灭,不会有来世,更不会有魂魄残留人间一说。
  死就是死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一点,他跟瑟瑟倒是一致。
  瑟瑟点了点头,对这个回答倒并不意外,她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如果死了,你也得好好活着。嗯……找个好姑娘,让她陪着你,我知道的,你最怕孤单了。”
  沈昭看着她许久没说话,再开口时却无端夹杂了些许烦躁:“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们都活得好好的,也不嫌忌讳。放心,就你这点小病,死不了。”
  瑟瑟却执拗地握着他的手:“那你答应我吗?”
  沈昭淡淡道:“不答应。你要是敢丢下我,我就毁了这人间。”
 
 
第49章 49章
  瑟瑟半晌无言, 自小到大她从来都说服不了沈昭, 再争执下去,到最后被说服、被教育的那个人只能是她。
  也罢,尘光还早,慢慢来吧。
  两人都以为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重温旧梦, 叙一叙旧情,自钰康死后,他们疏离的时日太久, 太久了……
  就在一切看似归于平静之时,淮关烽烟燃起,千里外的战报染血送到了沈昭的龙案上。
  其实在此之前,秦楚两国已频有交战,但都只限于小规模作战,彼此各有胜负, 从未牵扯过主力。
  沈昭登基整整八年,终日忙碌, 疲于对付以兰陵长公主为首的宗亲权贵,无暇顾及淮关之南的楚国。
  而据说那南楚朝中手握重权的武安侯徐长林情形跟他差不多。
  南楚朝中君昏臣佞,徐长林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才将局面安稳, 斗倒了闻太师,扶持顺景皇帝继位。国内局面一安,他立即着手要与大秦开战。
  沈昭早就对瑟瑟说过, 当世之人, 或汲汲于名利, 或庸碌而无为,但唯有一个徐长林堪称乱世人杰,尘间翘楚,是个真正的英雄。
  他深算奇智,纵横谋篇,就是料准了沈昭虽暂且弹压下兰陵长公主的势力,但因中州还牵扯了几万精锐尚未降伏,所以沈昭还不能杀兰陵。
  秦强楚弱,徐长林就是希望沈昭被兰陵一党牵扯着,不能把全副精力都用在淮关战事上,这样南楚才能有一线胜机。
  沈昭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利落点,先杀了兰陵再说。
  可他随即又想到,若是这个时候杀了兰陵,必会有内乱,而外有强敌环伺,一旦开战,就是腹背受敌。
  内外夹攻之下,沈昭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能先在国内求稳,集聚力量抗击外敌。
  他知道自己一旦御驾亲征,留兰陵在长安必会生事,所以他派了心腹重臣、军中勇将镇守西京,保护他的江山,保护他的皇后。
  饶是所有都安排妥当,沈昭还是难安,仿佛心中有个声音:此去天涯相远,再难回头……
  点将出征那日,瑟瑟给他穿上铠甲,他看着瑟瑟那略显苍白的脸庞,不知怎的,像是被迷了心窍,反身紧搂着瑟瑟不松手,喃喃道:“我不想去了,不想离开你……”
  瑟瑟一怔,似是没料到如今的帝王竟然还会有孩子气的一面,愣了许久,才温声道:“你不是说徐长林用兵如神,已连下我大秦数道关隘,军中士气低迷,非你御驾亲征不得破吗?”
  沈昭搂着她的胳膊更紧,像是想把她深嵌入怀中:“让他下……我们走吧,我不当这皇帝了,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瑟瑟依着他的话,目光微渺,略憧憬了一下,立即便回过神来,轻轻笑道:“说什么傻话……”
  沈昭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瑟瑟松开。
  不会出事,不会有意外,他派了最为倚重信赖的重臣守护着瑟瑟,她一定能平安等着他凯旋,一定能。
  瑟瑟也是这样想的。
  因此当母亲最初把那个假太监送进她寝殿时她其实很吃惊,兰陵一党已是败兵残寇,纵然还有余威,根本不可能突破沈昭设下的防线往她的寝殿送男人……
  她在最开始巧言敷衍了过去,等着沈昭留下的心腹重臣来救她。
  可等来等去,毫无动静,及至最后只有傅司棋肯来救她。
  当傅司棋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终于把所有事情都想通了。
  那些人是沈昭的心腹,对他忠心耿耿,所以他们不希望瑟瑟再继续霸占着后位,霸占着他们的君王……
  她是兰陵公主的女儿,皇帝陛下舍不下她就算了,还为她做尽荒唐事,为她癫狂发疯,为她废置六宫,最可怕的是,皇帝陛下已经登基九年,至今膝下空空,眼看皇家子嗣都要断了,却依然没有要纳妃的打算。
  他们是皇帝陛下的股肱忠臣,不能再看着他这样下去。
  而想要废掉一个圣宠不衰的皇后,除了叛国,便是叛情。
  甚至再往深处想想,沈昭出征前已将母亲幽禁,而母亲能从禁所逃出来,大约也是他们在背后运作。
  众臣的旁观算计并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瑟瑟的病情在迅速恶化。
  兰陵纠缠着她,逼迫着她,清醒时好像知道大局已定,就算瑟瑟如了她的愿,跟那假太监生下个孩子,她也无力扭转乾坤,她不是沈昭的对手。可大多数时候,她好像并不清醒——她会抱着瑟瑟,轻抚着她的头,像是抱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神情痴怔,分不清年月几何,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瑟瑟,母亲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你要听话,要听话……”
  疯劲儿上来,硬要瑟瑟跟那假太监苟合,要她生孩子,瑟瑟不肯,兰陵就把她的药全倒了……
  瑟瑟的身体原本就虚弱,全靠药在养着,被她疯疯癫癫地折磨,没多久就开始咳血,有时一咳一整宿,沾血的帕子落了满地。兰陵来看见,又会惊惶地坐卧难安,让宫女去煎药,滚烫滚烫的就要给瑟瑟灌下去。
  瑟瑟不肯喝,她就哭:“母亲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瑟瑟乖,不要抛下母亲……”
  她哭得伤心至极,瑟瑟却觉心灰意懒。
  周围珠光影壁,宫阙相叠,看上去奢华如九霄。可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把每个人都逼得疯疯癫癫,宛如鬼魅。
  她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身体迅速垮了,咳嗽得越来越厉害,有时觉得自己身体只剩下了个空壳,轻轻一敲,可能就碎了。
  难受得厉害时,她趴在矮几上,会望着兰陵笑:“您把我生出来了,您让我当上皇后了,现如今,我把命还给您,是不是就扯平了?”
  但她是清醒的,不像兰陵可以疯得肆无忌惮,还有些许事,需要她在死之前好好地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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