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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君——by桑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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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直在殿中等到亥时,等得实在不耐烦,为了消磨时光,瑟瑟提出和沈昭对弈。
  令人悲伤的是,瑟瑟虽然近来念了许多书,开口引经据典勉强能唬住人,可棋局考验的却是一个人谋定而动,绸缪千里的本事,需要极深的功底,不是能速成的。
  果不其然,不出半个时辰,瑟瑟的白子就被沈昭杀干净了。
  她在棋盘前耷拉下脑袋,沈昭却心情大好,十分雍容体贴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事啊,输给我不丢人。”
  话音刚落,內侍进来禀,说是宁王到了。
  两人忙打起精神,命內侍把棋盘撤下去,宣他进来。
  这一进,却让瑟瑟大吃一惊。
  宁王穿了件褚色阔袖丝袍,曳地的袖上裂开了几道口子,边缘丝絮绞缠,凌乱不堪。
  甚至再仔细看看,袍裾上还沾着血,触目惊心。
  禁军统领萧墨合揖跪倒,抱拳冲沈昭道:“臣已将人带到,果然不出陛下所料,刚出了崇仁坊,便有刺客上来截杀,一番苦战,幸亏陛下要的人是完好无损的。”

  说着,穿一身碧色侍女服,纤腰楚楚,婀娜动人的贺昀跪在了萧墨身后,脸色煞白,像是惊魂未定。
  倒是宁王,也顾不得是在御前,狠狠甩了下衣袖,怒道:“长姐是不是疯了!”
  瑟瑟默然看着眼前场景,什么都没说,只朝殿前內侍招了招手,让他带着宁王下去更衣。
  他走后,沈昭问萧墨:“可曾抓到了活口?”
  萧墨道:“都是些不要命的,没抓到活口,只留下了几具尸体。”
  这倒是在沈昭的预料之内,若那么容易叫他抓住把柄,那就不是兰陵长公主了。他忖了忖,道:“你可检查过?”
  萧墨回:“检查了,手腕上都有火焰刺青。”
  他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贺昀猛颤抖了一下,瘦弱的身躯越发像风中浮萍,欲要倾倒。
  沈昭朝萧墨摆了摆手,他揖礼退下。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沈昭慢踱了几步,让贺昀起身,悠然道:“你看见了,也都听见了,公主府你是回不去了,这些人也都是冲你来的,若想要保命,现在只有一条路。你都知道些什么,为什么朕的姑姑非要杀你,说出来,朕可以保你一命。”
  贺昀似还有几分犹豫,怯怯地歪头看向瑟瑟,见瑟瑟点头,才下定决心,朝着沈昭躬身,恭顺避视天颜。
  “奴知道一件要紧的事,就发生在前不久。”
 
 
第67章 67章
  “兰陵公主手底下有个人, 前些日子犯了事,好像事还不小,牵扯着人命, 被刑部给锁拿了。公主殿下亲自出面,知会刑部放了人, 后来那人到府中谢恩, 正遇上公主身子不适,奴在旁伺候,匆匆瞥了一眼, 觉得甚是眼熟, 好像年前先帝驾崩时他也曾出入公主府。这人在绣帷前鞠礼, 奴看见他的手腕上就有火焰刺青。”
  瑟瑟仔细回想, 先帝驾崩时正是母亲大肆屠杀朝中老臣之时, 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京兆府几乎日夜不停地满京城抓人,可是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如果母亲动用的是官中的人或是公主府的府军,即便京兆府废物, 可是凭沈昭的精明劲儿, 不可能半点边角都摸不出来。
  除非, 这些人本就是养在暗处的死士。
  母亲需要依仗他们替自己做见不得光的事,又怕他们见了光, 所以才会自降身份亲自从刑部中捞一个系着人命案子的囚犯。
  可是……仅凭这一点,真的值得母亲来追杀贺昀吗?虽然如今明面上人都三缄其口, 可是大家心里都清楚, 当初那些老臣被杀是兰陵长公主下的手,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有什么可遮掩的。
  若说是因为刑部, 这些年母亲明里暗里做的有违律法的事车载斗量,谁又能奈她何?
  这里面一定还有更深的文章。
  瑟瑟百思不得解,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沈昭,沈昭脸上却是一片清透的了然:“这又有什么奇怪的,你忘了我给你讲的二十年前的旧事了?”
  她思忖了片刻,脸色微变,凑近沈昭,压低声音:“李怀瑾。”
  沈昭道:“李怀瑾的旧部,当年他们既能把一个养在闺中的公主捧到庙堂,捧成掌权公主,可见能量之大。姑姑这些年野心勃勃,又怎能舍得下这份力量?”
  他说着,脸色神情渐渐变得寡凉,目光幽邃,暗含凌厉杀意。
  刑部。
  前世与兰陵斗了近十年,也是随着两人争斗加深,过招越来越频繁,才慢慢摸清她的底牌,知道那位平日里一副严正耿介模样的刑部尚书薛霖是兰陵的人。
  今生他有意笼络老臣,爱惜名声,在未寻到名目和破绽前暂未动他,可巧,阴差阳错之下,这破绽就来了。
  沈昭心想,若是能提前扳倒刑部尚书,将刑部收归己用,那后面的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他盘算了一番,又问贺昀:“你还记得姑姑知会刑部放人的具体时间吗?”
  贺昀低眉仔细回想,道:“应当是四月中旬,那时候府里的紫荆花都开了……不会错,就是四月中旬。”
  沈昭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你立了大功。”
  瑟瑟有些顾忌,问:“若是刑部私放了杀人嫌犯,案卷什么的肯定一早都料理干净了,就算把那些人抓到御前,干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他们必然不敢说实话的。如今距离案发时都过去两个月了,该平的事母亲肯定早就平了,哪还会留下什么把柄等你去抓……”
  她说着说着,话音低了下去,想起什么,蛾眉微舒,眼睛一亮,道:“倒是可以一试——京兆府。”
  沈昭听她一下就摸到了关键,不禁露出赞赏之色:“京中发生案子一般都是先将犯人抓去京兆府,若查实案情足够严重才会扭送刑部或者大理寺。刑部未必有线索,但京兆府一定留了痕迹。”
  这些年兰陵在朝堂上称王称霸久了,自满懈怠也是有的,在她眼里践踏大秦律法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极有可能懒得多费心思去善后,留下了破绽也未可知。
  况且一桩案子入了京兆府,从下到上,从衙役、文书、狱卒再到判官和京兆府尹,要经手的人太多,兰陵若是都杀了灭口,一定会掀起巨澜,不可能一直都风平浪静。
  但是,兰陵追杀贺昀失败,一定会立刻想到这个破绽,凭她那杀伐果决的狠劲儿,定会立即行动。
  沈昭的瞳眸一紧,立即吩咐魏如海:“叫傅司棋和苏合来见朕。”
  自沈昭登基,他将昔日的两个心腹都安插进了重要官署,傅司棋暂任吏部侍郎,苏合则任中府黄门都尉。在东宫积攒下的暗卫,除了将小部分拨给王效去填充校事府,剩下的任由他们两个统率。
  沈昭打算派他们去京兆府搜查案卷,而让萧墨立即出宫,去京兆府各官员府邸,将他们连夜带进宫。
  魏如海去传旨的功夫,宁王更衣回来了。
  他见殿中气氛凝重,众人都缄然不语,心里疑窦丛生,兼着刚才经了一场厮杀,本就预感不妙,也顾不得殿前尊卑,拿出了长辈的派头,非要问出个究竟。
  沈昭觉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瞒人的,便都告诉他了。
  宁王知道实情后,默然了片刻,又看看殿外幽长绵延的宫道,平静道:“等他们来要等到几时,还是臣去吧,陛下拨一队禁军给臣,臣带着他们直奔京兆府,再派人守住京兆府各官员的府邸。长姐若是真敢动手,这些人便知道厉害,把他们救下来,不怕他们不说实话。”
  沈昭望着宁王不语。
  轩窗半开,有晚风徐徐吹入,烛焰随着风颤动,被鎏金烛台一遮,打下来斑驳光影,落在脸上,显得神情也是晦涩难辨。
  宁王见他这模样,不禁一笑:“臣是兰陵长公主的弟弟,可更是大秦的宁王,是沈氏宗亲,不愿看着有人继续残害忠良,漠视法度,把这江山糟蹋得不像样……陛下若是信不过臣,权当臣什么都没说,臣这就回府。”
  “八叔。”沈昭叫了他一声,眼中含有深意,道:“朕怎么会信不过你?只是你要想清楚,这一步迈出去,你便是彻底跟你的长姐翻脸了,你……会不会后悔?”
  这一句话果然触动了宁王的心事,他微有愣怔,但立即恢复清明,坚定道:“朝廷法度,社稷安危永远凌驾于亲情之上,若两相矛盾了,那错的必不是社稷,不是法度,而是亲情。”
  他将话说到这份儿上,沈昭也不好再拦,点出三百禁军随宁王出宫,又传了口谕到宫外,让傅司棋和苏合不必进宫了,直接领着人去京兆府,协助宁王。
  这一夜注定无眠。
  待调兵遣将完毕,幽深的殿宇重归于寂,沈昭坐回御座,看着殿前的贺昀,放轻缓了声音道:“朕最后还想问你一件事。”
  他将要张口,又添了几分顾忌,歪头看向站在屏风前的瑟瑟,温声道:“夜深了,你回自己的寝殿歇息吧,若是事情结束得早,我会去陪你的。”
  瑟瑟格外敏感,站着未动,幽幽地问:“后面的话要背着我说了么?”
  沈昭安静了须臾,面露无奈,轻叹了口气:“也罢,都到这个地步了,有什么可背的……”他转眸看向贺昀,道:“你跟在姑姑的身边,可曾见过一个姑娘,十七八岁,被姑姑藏得严实,大许不会让她见外人,甚至防范得紧,生怕被什么人探听到她的行踪。”
  话一问出来,瑟瑟的心‘砰’的猛跳了一下,她紧张兮兮地看向贺昀,既盼望着,又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贺昀这一回倒是未加思索:“是有一位。”他转头看向瑟瑟,道:“皇后娘娘还见过,就在您三朝回门的那一天。”
  瑟瑟微怔,竭力回想——那个住在西厢房的姑娘!
  她暗咬了咬牙,恨当时自己的迟钝,怎么就没往那上面想!若是早想到,而不是把与那姑娘的相逢当成了一件微末小事,甚至都没跟沈昭提起过,那是不是早就把她救出来了……
  沈昭高居御座,将瑟瑟的表情变幻尽览眼底,柔缓了声音安慰道:“你先别急着自责,那个时候我只是太子,姑姑又权势鼎盛,即便探出了她的下落,可想跟姑姑抢人,那不是痴人说梦么。搞不好还有可能害了她。”
  他又问贺昀:“那你知道姑姑把她藏在哪里吗?”
  贺昀摇头:“不知。只有那一次,那位姑娘生了重病,险些连命都保不住,公主才把她接进府里。”
  “生重病?她身体不好吗?”
  贺昀道:“身体是有些弱,听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生母怀她时惊悸忧思,才会导致如此。”
  沈昭面含忧悒,深蹙眉宇,在思索着什么,许久才回过神来,抬眼冲贺昀道:“朕已让魏如海去安排了,趁着姑姑的心思在京兆府上,连夜送你出长安。去处,户籍朕都替你备好了,委屈你先去偏僻村落里躲上几年,等风头过去,姑姑不再想着追杀你,朕的人会把你接出来。”
  贺昀忙叩首谢恩,便有内侍要上来将他带走。
  他踯躅着,心中有万千不舍与牵念,想再看一眼瑟瑟,可又想到御驾在前,不愿给瑟瑟惹半点麻烦。唯有平整衣袖,朝她深揖了一礼,轻声道:“奴也谢娘娘。”
  瑟瑟浅笑了笑,道:“是我该谢你。”
  贺昀听到她的声音,宛如数年前那深院花摇,伴着莺呖婉转,自那一帘纱帐后传出的绵软又稚嫩的嗓音。
  至今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说了什么。
  “不就是个摆件嘛,瞧你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非把人逼死才甘心么?东西重要还是人重要啊?”
  东西重要还是人重要?
  当时贺昀不无讽刺地想,当然是东西重要。
  他自小便是被当成了个玩意,在人的手心里流转,跟骡子、马似的被买卖,在人前供人取乐,在人后供人折辱,从未有人把他当人看,更不会有人觉得他能比长公主府里的摆件值钱。
  瑟瑟是第一个把他当人看的。
  自那日开始,贺昀就打定了主意,若是有一天能报答她,即便要舍掉这条命,他也绝不会犹豫。
  他性情内敛惯了,即便心里有这般决绝忠贞的念头,可当初到了瑟瑟那里谢恩,隔着帘幕憋了许久,也只憋出来一句轻飘飘的话:“谢贵女搭救之恩,若将来有用得着奴的地方,贵女只管吩咐。”
  她怎么会听得懂啊?可是……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往后的岁月,他宛如木偶有了神思,纸人有了念想,每每觉得日子无趣快要撑不下去了,想一想瑟瑟,便会精神大增。
  她那么单纯,那么柔弱,即便是被千宠万娇的贵女,有着那么尊贵的地位,可依旧有避不开的劫难,时时会让自己陷入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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